“亂了亂了,會出人命的,萬萬去不得,快回去吧?!?p> 挑著擔(dān)子的老漢從縣里出來,遇到來人便反復(fù)說著這句話。
“別問了,快走吧,你要是去了,恐怕連幫你收尸的人都沒有?!?p> 老漢嘆息一聲,原本打算把這擔(dān)干柴賣了就返回鄉(xiāng)下,哪知那群兇神惡煞之輩居然強(qiáng)搶,若非他給的快,恐怕一頓揍是免不了。
他原想著去報官,但問過旁人后,他立時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轉(zhuǎn)而打道回府。
遇到同鄉(xiāng)人,他就竭力勸告;要是遇到外鄉(xiāng)人,也會說上幾句,但顯然沒有對待前者用心。
隨著他的回家,寧縣亂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這四方。
倒也不是老漢一個人的功勞,因?yàn)榛丶业牟⒉恢挥兴粋€人。
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便是這樣的道理。
東市的小販沒了蹤影,酒樓飯館也相繼閉門謝客,哪怕是號稱‘銷金窟’的迎春樓,也是生意慘淡。
而東市都是如此,就更別提其它地方。
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持刀之人,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帶著股戾氣,尋常人就算是見到都心里發(fā)憷,哪敢和這些人爭鋒,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在家閉門不出。
這樣遭遇禍?zhǔn)碌膸茁室矔∩弦恍?p> “唉,這可如何是好啊?!?p> 年過半百的白發(fā)老者唉聲嘆氣,他還有一個癱瘓?jiān)诖驳膬鹤有枰B(yǎng)活,如今世道變成這樣,唯一的營生也做不去了。
幸好家里還有些存糧,不然就要餓肚子。
只是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他如今只希望這股亂象快點(diǎn)過去。
老者扭頭看向東邊,縣廷的位置就在那里。
不是說新來了位年輕的縣令大人,眼下縣里變成這般局面,為何不見縣令大人出手?
“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啊?!?p> 老者滿臉愁容,身為寧縣人士的他,在寧縣已經(jīng)生活了快有七十個年頭。
“只怕是縣令大人也束手無策?!?p> 像這種言語,大街小巷、每家每戶都能聽得見。
但又有什么辦法,他們勢單力薄,不敢和縣廷對著干,更不敢和幫派勢力對著干。
能做的,只有怒罵這世道的不公。
若將之前的寧縣比作整整齊齊的書籍,那么現(xiàn)在的寧縣,就是隨意擺放、雜亂不堪,讓人看上一眼就沒了好心情。
不過宋賦并沒有將視線看出縣廷的大門,因?yàn)樗麖慕裉煸缟暇鸵恢弊诖筇蒙?,連縣廷的門都沒有邁出去。
在他的案牘上,放著好幾張布局圖,他已經(jīng)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幾遍,壺里的茶水也隨著換了五六道。
宋賦抬起頭,伸手揉揉酸澀的眼睛,“還沒到飯點(diǎn)?”
穆紫凝放下手里的書本,回道:“大人若是肚子餓了,紫凝為大人煮碗面可好?”
宋賦道:“你會?”
穆紫凝道:“在大人看來,紫凝難道是個上不得廳堂、下不得廚房的人?”
宋賦笑道:“那就有勞穆姑娘了?!?p> 他明智的選擇了跳過這個話題,和女人講道理,是一件極為費(fèi)精力的事情,也是一件不討好的事情,更是一件蠢事。
想到這么多弊端,自然就該知道作何選擇。
穆紫凝起身,嘆息一聲道:“平日里吃一碗面條是很輕易的事情,可此刻很多人,卻連吃一碗面條都是奢望。”
宋賦眼睛瞇起,臉上帶著古怪的笑意,“穆姑娘這指桑罵槐的功夫可不并高明?!?p> 穆紫凝道:“高明不高明還在其次,有用才是主要的?!?p> 宋賦道:“那穆姑娘有何高見?”
穆紫凝轉(zhuǎn)身看向高高在上的宋賦,“紫凝愚昧?!?p> 宋賦道:“但說無妨,我氣量沒你想象的那么狹窄。”
穆紫凝聞言,便緩緩說道:“眼下寧縣已亂,身為縣尉的趙歷處置不當(dāng),乃是失職,大人可以借機(jī)參他一本?!?p> 宋賦道:“然后呢?靠上面的人來處置趙歷?”
穆紫凝道:“難道有什么不妥?”
宋賦道:“當(dāng)然不妥,若往小了說,寧縣有此局面,趙歷是主要責(zé)任,但我也難辭其咎。”
穆紫凝了然,“原來大人害怕被牽連?!?p> 宋賦從案牘后走出來,來到堂前站定,眼下春光明媚,春風(fēng)和煦。
“按常理來說,縣尉一職的任期是五年,但趙歷卻在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五年之久,在寧縣早就根深蒂固,不過對我而言這種根深蒂固并不難根除,難以根除的,是他為何能在這個位置上坐十五年之久?!?p> “同樣的,這點(diǎn)也可以用在劉世奇身上,他們二人的背后,有著巨大的身影在庇護(hù)著他們,才讓他們囂張到今天?!?p> “所以參趙歷一本,我看我遞上去的本子在郡這一級就要被卡住,想要上達(dá)天聽,我可沒有這項(xiàng)本事?!?p> “況且這種做法,和小孩子找大人告狀有什么區(qū)別。”
穆紫凝來到宋賦身旁,很快就把他剛才說的話盡數(shù)消化,也看到了自己的淺薄無知。
她低頭道:“紫凝不如大人?!?p> 宋賦道:“不是不如,你只是當(dāng)局者迷,而我是旁觀者清?!?p> “我雖然在局中,但是我卻可以跳出去看,而你們卻很難做到,所以盡管寧縣再亂,我依舊能穩(wěn)坐不動?!?p> “這局面看似復(fù)雜難解,其實(shí)很容易解決,況且這是趙歷送給我的大禮,昨晚我想破了腦袋,都沒想通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穆姑娘,要不你來解釋解釋?!?p> 穆紫凝滿眼疑惑之色,眼下寧縣都亂成這個樣子,哪來的大禮可言。
要是真的解決不了,上面怪罪下來,宋賦這個縣令肯定逃不了,趙歷當(dāng)然也無法幸免,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根本毫無意義。
穆紫凝道:“紫凝看不出。”
宋賦笑道:“我們那有句老話是這么說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你只看到了對我不利的一面,卻沒看到對我有利的一面?!?p> 穆紫凝道:“還請大人解惑?!?p> 宋賦道:“老百姓只想安生的過日子,并不想混亂,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混亂,卻不能得到解決,心中必然有所怨氣,他們會怪罪負(fù)責(zé)治安的趙歷,同樣也會怪罪于我,但多年的經(jīng)驗(yàn),會讓他們對趙歷的怨氣極重,而對我的怨氣卻會很少?!?p> “因?yàn)樗麄冃睦锖芮宄?,對比起我來,趙歷才是重中之重,因?yàn)槲抑皇莻€初到寧縣連五天都還沒有的縣令,而趙歷卻是已經(jīng)坐鎮(zhèn)寧縣十五年之久,老百姓早就對他深惡痛絕?!?p> “況且造成這一局面的是飛蛟幫,是飛蛟幫的人在制造混亂,在巧取豪奪,其中飛蛟幫的陳通和趙歷又關(guān)系匪淺,再后面的事情,只需腦補(bǔ)就行。”
宋賦說的云淡風(fēng)輕。
穆紫凝眼含熾烈光芒,三言兩語之間,局面已經(jīng)清晰的呈現(xiàn)眼前。
每一次她看不清楚的時候,身旁的人都會為她指明方向,就好像在玄云寨的時候一樣。
穆紫凝滿懷期待,她對他的信心越來越足。
“所以,這就是趙歷送給我的大禮,我一旦完美的解決掉這件事,屆時就能獲得巨大的聲望,而聲望加身,我所說的話,便能言出法隨、令行禁止?!?p> 宋賦伸出手,隨即緊緊一握。
老百姓對趙歷徹底失望,就會轉(zhuǎn)而尋找新的希望,看來看去,自然是只有他這位新到任的縣令是最好的選擇,因?yàn)樗醯綄幙h,這潭渾水和他根本毫無關(guān)系,那么間接的也就說明他和趙歷、劉世奇沒關(guān)系。
到那時,他就會承載著整個寧縣的希望,一旦成功掃除飛蛟幫和趙歷,他將徹底坐穩(wěn)寧縣縣令的位置。
而這,也是他昨晚剛剛制定的計劃,畢竟趙歷出了這個昏招,是他怎么都沒有想到的事情,要是不好好的把握,就算是死了都不甘心。
一時的安定并非安定,長久的安定才是真的安定。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這里的人已經(jīng)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多年,那么再多忍一段時間也無關(guān)緊要。
宋賦有十足的信心,徹底拔出這顆毒瘤。
——
“爹,那宋賦怎么還不動手,該不會是被嚇破膽了吧?”
陳州豪的臉上寫滿了焦慮,好不容易逮到這個機(jī)會報仇,卻沒想到宋賦能安穩(wěn)的坐在縣廷,這太不對勁了。
“爹,你倒是想想辦法啊,怎么才能逼他出來?!?p> 陳州豪踱步,就跟陀螺似的。
陳通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無奈的嘆了口氣,一遇到事情就這般模樣,將來怎么執(zhí)掌飛蛟幫。
他活著的時候,陳州豪可以衣食無憂,但他百年之后,那該如何是好。
“坐下?!?p> 陳州豪老老實(shí)實(shí)的坐下,不敢亂動。
陳通道:“人家能在及冠之年就擔(dān)任一縣縣令,必有其優(yōu)點(diǎn)所在,你得跟他多學(xué)學(xué)?!?p> 陳州豪不滿的道:“跟他有什么好學(xué)的?!?p> 陳通恨鐵不成鋼的道:“要能沉得住氣,決不能像你這樣毛毛躁躁?!?p> 陳州豪道:“爹,你怎么盡長他人志氣滅我的威風(fēng),你看看縣里亂成這樣,他宋賦連一個屁都沒有,我看他就是無能?!?p> 陳通目光低沉,神情嚴(yán)肅的道:“他無能不無能我不知道,但他這件事做的可以說是昏了頭,才剛來沒幾天就敢和趙歷對著干,年輕人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非得摔上幾次才知道痛?!?p> “一點(diǎn)根基沒有,他就算想出手也沒有絲毫辦法,只有在縣廷待著一條路,等亂局終于控制不住的時候,他最終只能低下頭去求趙歷,屆時縣令將威嚴(yán)掃地,而趙歷這個縣尉,會一躍而上,徹底壓倒劉世奇?!?p> 陳州豪聞言,眼前一亮,“那到時候我揍他一頓,應(yīng)該沒事吧?”
陳州豪轉(zhuǎn)動手腕,已經(jīng)躍躍欲試。
一想到能把一位縣令揍趴下就覺得爽快無比,這要放在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陳通見狀,道:“只要不過分,趙歷會為你扛住,拿我家那么多好處,他也該出點(diǎn)力。”
陳州豪一拍桌子,“爹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絕不會要了宋賦的命,不過他身邊的那個狗腿子我肯定不會放過?!?p> “對了爹,穆紫凝也在,我要她?!?p> 陳通眉頭一皺,“不行?!?p> 陳州豪頓時不依的道:“為什么???”
陳通道:“宋賦去哪都帶著穆紫凝,想必穆紫凝早已是他的女人,你揍他一頓可以,但要是搶他的女人,這可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他雖然已經(jīng)威嚴(yán)掃地,但還是縣令,你這種做法算不得過分,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陳通看著自己的兒子,冷漠的道:“你最好記住,不要去做這種事,聽明白沒有?”
陳州豪失落的道:“知道了爹。”
不過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陳通也懶得理會了,起身道:“走,跟我出去看看,趙歷雖然讓我們放手去做,但還是不要過火,要不然就算是趙歷收拾起來都費(fèi)工夫,眼下我家還用得著他,不能得罪。”
陳通很明白自己手底下那些人的尿性。
之前有他的約束,倒還中規(guī)中矩的,但現(xiàn)在他放開了約束,這群早已憋的快要發(fā)瘋的家伙們,只怕什么過分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是需要去看著點(diǎn)才好。
陳通坐上轎子,帶著護(hù)衛(wèi)走街串巷,每到一地,都要語重心長和領(lǐng)頭人交談一番。
陳州豪就沒有坐轎子的待遇,他只能步行,這也是陳通的意思。
縱然心里極為不滿,陳州豪還是走了,只是走的不情不愿,所以那些大小頭領(lǐng)都不敢來和他搭話。
陳通對此恨不得下去踹這個小子幾腳,此番出來,其一是為了約束手下,其二就是把陳州豪介紹出去。
哪知這小子擺個臉色,仿佛誰欠他錢似的,這令陳通極為惱火。
但此刻不宜教訓(xùn)陳州豪,陳通只得眼不見心不煩。
“爹,我想去別處看看。”
“不行。”
“爹,我就去一會兒?!?p> “不行?!?p> “爹,我保證就一會兒,一個時辰就行,等回來之后,您老說什么就是什么,我絕不反駁?!?p> “半個時辰?!?p> “好嘞,爹,那我走了?!?p> 陳州豪瞬間生龍活虎,帶著幾個手下?lián)P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