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博卓卡斯替

　　兩人的談話依然在繼續(xù)，愛國者的手中雖然沒有酒，但吐出話語的速度就仿佛喝了酒一般，也許使他沉醉的并非彌散在空氣中的酒精分子，而是回憶。

　　「您既然如此不舍，考慮到薩卡茲人的自然壽命，想必讓您牽掛的人應(yīng)該還沒死吧？」西里爾試探著愛國者的口風(fēng)，開始了明知故問。

　　「我知道，她此刻尚在，卡茲戴爾……」愛國者從未停歇過搜集關(guān)于故土的信息，每當(dāng)有機(jī)會能在北原上遇見外來的薩卡茲時，他都會去問關(guān)于那處留念之地的現(xiàn)況。

　　「那又何不送個信過去？」這是個經(jīng)典的提議，有時候信可以解釋很多東西、但，或許對于愛國者而言，寫出這封信或許意味著必須放下如今感染者戰(zhàn)士的身分，重新?lián)肀頌樗_卡茲戰(zhàn)士的一切教條。

　　「…………」愛國者陷入了沉默，他戰(zhàn)勝一切、掃清前路，軀體堅定但心思紛亂，他知道如今自己的唯一目標(biāo)是為了感染者而努力，一切考慮都只為了保護(hù)更多受壓迫者，但卻又克制不住心中與巨大身軀不太搭配的多愁善感。

　　但對于這菲林的提議，他認(rèn)為沒有什么價值，至少，眼前這人不清楚自己經(jīng)歷過什么，自然難以，感同身受……

　　「若您想要送信給特蕾西婭殿下，我這邊恰好有渠道——」聞言，愛國者面甲之下黯淡的紅光突然變得極為顯眼，一時之間，愛國者的長戟已經(jīng)被攥緊在手中，仿佛隨時都能將身旁的菲林身軀捅一個對穿。

　　這人知道得太多了，若他說的是「那位大人物」等等說辭，他會認(rèn)為是這人在故弄玄虛，但此刻他能鈄吐露出名字，這意味著——

　　要知道，即使是愛國者自己游擊隊中的戰(zhàn)士也無法全盤得知愛國者的過去，這讓他在這瞬間聞到了陰謀的感覺，而他厭恨陰謀、痛恨想要安排他命運的人。

　　「您現(xiàn)在的作為足以使我們的交易徹底破裂，但我選擇理解您對未知的恐懼——建議您這般理解我：我永遠(yuǎn)比您想像中知道得更多，但，有信息不代表我會行使什么詭計?！沟苊黠@，西里爾對此巍然不懼，他相當(dāng)?shù)坏淖⒁曋@個巨人的戟尖。

　　若是塔露拉在場，也許很能體會博卓卡斯替此人現(xiàn)在的心情，她與西里爾初識時也是經(jīng)常被他這樣的驚人之語給嚇倒，被一語道破過去這件事情總會讓人發(fā)毛。

　　但如她真的在場，也許心中會想的是：「剛開始會害怕、之后會開始亂想、再之后會麻木，久了之后就徹底習(xí)慣了……」

　　愛國者重新松開了巨戟，將之再次靠在了墻邊上，他向著西里爾點了點頭算作道歉，隨后等待他繼續(xù)陳述。

　　「我只是覺得以那位皇女的性格，即使命運使的您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且您依然不會回去卡茲戴爾、重歸她的帳下，但如能收到您的信件應(yīng)該也會令她感到些許欣慰?！共坏貌徽f，愛國者認(rèn)為他這話說得在理。

　　特蕾西婭在他離開烏薩斯之后與她的兄弟特雷西斯在自己同胞中確實創(chuàng)下了一番了不得的傳說，他們與六位卡茲戴爾英雄共抗外族，但如今與她有許多類似遭遇的博卓卡斯替理解，這非她所愿……

　　這位溫柔而堅定的殿下，她的堅定使的纖細(xì)的她義無反顧的率領(lǐng)同胞踏上了沙場，可她的溫柔，卻會使她為此深深感到悲傷，如果自己捎信一封會讓她的悲傷有所緩解，也許這真有意義。

　　「……謝謝你，菲林?！箰蹏卟淮笠孕彰蛘叻N族來稱呼人，而當(dāng)他這般稱呼，也說明眼前之人已或多或少贏得了他的尊重。

　　底下的喧囂依然在繼續(xù)，兩人則開始了另一段談話……

　　「我想，這話題應(yīng)該由我主動來開好些，您可知道當(dāng)今陛下對于感染者的態(tài)度？」愛國者可以很干凈的切開他曾侍奉過的兩位君王，因此他可以瞬間反應(yīng)他指的是當(dāng)今新皇費奧多爾。

　　「感染者法令、糾察官，都是在他的治下被推行，有什么可說？」對此，可以聽見語氣中充滿著憤怒，畢竟，正是這害得他親手鑄下了戕害誓言的大錯。

　　無時無刻，親子的死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啃噬著他的靈魂，而這個帳通通都被算到了那個接替那位仁厚陛下皇位的人頭上。

　　「你效忠新皇帝？」愛國者發(fā)出了自己的疑問，莫非是當(dāng)今皇帝旨意派此人來勸說他，但有了先前的先例，他不會妄下判斷。

　　「不，我是個維多利亞人，我不會效忠烏薩斯皇帝，而倫蒂尼姆的狀況您應(yīng)該也有所耳聞，王位孤懸，因而如今我只效忠我的領(lǐng)袖。」西里爾解釋道，知曉什么是現(xiàn)代社會的他，對于帝制沒有絲毫好感。

　　「雖說烏薩斯新舊貴族群體皆將我視作保皇黨的一員，我也的確蒙陛下之恩澤才能獲封貴族，但這爵位于我而言，只是雞肋。」這是實話，目前與西里爾唯一有細(xì)部交流的貴族僅有維特大臣。

　　也許未來會有用，但至少現(xiàn)在也只有拿來威攝一下無知的村民或者糾察隊。

　　還把自己拉入了?；庶h的站隊之中，算是有了面子沒了里子的典型。

　　「但我對于感染者所處的立場在這帝國前所未有，但我能保證，烏薩斯皇帝無意將感染者視作牲畜，他雖試圖改變這一局面，但他那時權(quán)柄不夠大……」他開始了分說。

　　「但無論是帝國議會或者軍政府都在龐大利益糾葛下、隱隱裹脅陛下繼續(xù)推行感染者政策，即使是『感染者補(bǔ)充法令』也只是在陛下目光之外偷跑的成果。」這看起來像是幫新皇帝辯解，但愛國者卻可以理解。

　　因為他算是被點明了，博卓卡斯替缺乏官方的訊息渠道，導(dǎo)致他曾認(rèn)為無非又是一個敵視感染者的昏君上臺，可現(xiàn)在一想，他曾身為先皇麾下的一員，能理解那榮光何其巨大，當(dāng)今皇帝就得為之擔(dān)負(fù)先皇投影之下多大的陰影。

　　況且先皇的死因也撲朔迷離……那些自作主張的內(nèi)衛(wèi)、與那些短視近利的陰謀家，如果這些都是有一個巨大的黑手在操作，想到這里，他的身軀已經(jīng)因為升起的憤怒而隱約顫抖。

　　「愛國者先生，我尊敬您的作為與人格，即使堅剛亦不可奪去您的意志，您一向貫徹于自己的決定并且堅定邁步，可您為何卻從未考慮過事態(tài)被扭轉(zhuǎn)、或者被陰謀家所操弄之時的后果，我認(rèn)為，這是您會被命運玩弄的主因?！惯@是他對于愛國者的勸諫，但他相信這是沒有作用的。

　　愛國者向來所下的決定都是兩極分化，若非全然相信、就是全然不信，而最終他能有所長進(jìn)、也是藉由核心城撞擊前霜星之死的慘痛代價才能識破塔露拉的詭計，可那時的他已離死期不遠(yuǎn)了。

　　「………」愛國者徹底陷入了靜默之中，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這些話，

　　「代價……與命運抗?fàn)?，須付什么代價？」他緩緩開口，但話語中卻充斥著一點并不屬于他的迷茫，他發(fā)問，卻不是對西里爾，而是對著上天。

　　楚辭有屈原所著之《天問》篇，文人向著天地與山川發(fā)問，這些問題永遠(yuǎn)未解，愛國者雖然識字、讀書，但從來瞧不起玩弄筆墨，但此刻兩者之間的心情卻是無比雷同，他們這行為并非是在尋求回答，他們也不曾相信上天給予恩澤。

　　而是在透過這個行為詢問自己，以愛國者而言，若這個代價是歷經(jīng)戰(zhàn)火、殘虐、苦痛，或者他自己的生命，他都不會為此皺上半分眉頭。

　　可若這些是海倫、格羅瓦茲爾……還有令這重視誓言的男人毀棄誓言，最后留下的就僅剩后悔。

　　之后西里爾就不說話了，僅僅只是在一旁陪伴著這位雖然肉體力量上強(qiáng)大無匹、但內(nèi)心卻已千瘡百孔的老人，他也在他身邊開始想到了自己的存在，想到自「出生」以來的種種，還有塔露拉……

　　瘡疤是男人的勛章，即使值得尊敬，但那是失敗者才會留下的勛章，眼前的博卓卡斯替在過往的人生中是一名與命運抗?fàn)幹碌氖≌撸呀?jīng)失去了的，終歸不會再回來……而他剛剛勸他寫信給特蕾西婭，正是避免其在平添一份至死未能說開的悔恨。

　　而我，西里爾……絕不會讓自己等到失去、后悔之后再痛苦萬分，因為我的記憶庫中早已儲藏有無數(shù)生靈的悔恨。

　　因此他已經(jīng)充分利用了現(xiàn)有的一切，他相信自己腦中的知識、也相信自己非人之軀擁有的能力，無論手段、無論方法，他必須在這片充斥著罪惡與痛楚的世界中以一己之力強(qiáng)行打出一個屬于整合運動的Happy END。

　　及至深夜，愛國者的隊伍這才在隔離區(qū)中央的大片空曠處扎營，這一頓酒讓所有人都相當(dāng)滿意，而愛國者則一改自己常有的淺眠，在思索之后沉入了夢鄉(xiāng)，也許，他會在夢中與自己的妻兒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