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光腳不怕穿鞋的
看著月華清泠泠中游廊下的一盞盞琉璃燈于夜風(fēng)中輕輕飄搖,寂靜中似飄忽不定的鬼火,繁漪輕輕一笑,這樣的陰森才是適合她這樣的人不人鬼不鬼。
幽幽道:“不是忍不住了,而是不想忍了。夫人很清楚,我受的委屈老夫人不是全然的不知道,不過是看在姚家在朝中的情面甚廣,為了父親的仕途閉著眼睛假裝不知。所以,您有恃無恐?!?p> 姚氏不咸不淡的揚了揚柳葉眉。
繁漪側(cè)首看著姚氏,“不過,也得多謝夫人對慕靜漪和那些奴才的多番縱容,否則那一出出的好戲可要怎么接連的唱起來。只有唱的熱鬧了,遮掩不住了,才能驚醒裝睡的人呢!”笑意如小小的桂子溫暖柔和,“姚家是了不起,可您要知道,世人更愛財?!?p> 姚氏輕嗤里含著濃濃的厭惡:“你笑起來的樣子和你生母一樣討厭?!?p> 繁漪抬手掠起垂在鬢邊的玉色流蘇,在月色下沙沙有聲的耀起一芒明晃晃的光澤,不悲不怒的低低一笑道:“是么!可父親總說我阿娘笑起來的樣子可以安撫人心,他最愛的就是我阿娘的笑容呢!她留在父親眼底的樣子永遠(yuǎn)是她最美最年輕的樣子,死人,是不會老的,她永遠(yuǎn)是父親心底的朱砂痣?!?p> 姚氏的腳步有一瞬間的踉蹌,仿佛有沁骨的涼意從骨縫間鉆進(jìn)去,肆無忌憚的啃噬著她的四肢百骸。
可世家嫡女的傲氣叫姚氏不肯承認(rèn)自己的感情生活是失敗的,她的情愛都交托到了不愛自己的男人身上。
昂著下顎艱澀道:“再厲害也只是下賤的妾室?!?p> 繁漪迎著月色的眼底劃過屬于“鬼”的陰森,面上依舊清泠悠悠,澹澹一揚眼尾:“這便是大姐姐和夫人的不同,她是真的善良。小時候她總是抱著我睡覺,真是溫軟極了??衫咸焓枪降?,您的刻薄便只能由您唯一的女兒替您承受了報應(yīng)。”
提及青春早逝的長女,姚氏心頭悶痛了一下,凝在嘴角的笑意有了裂痕,眼底紛騰起了如浪的厭惡。
繁漪豎起食指噓了一聲,打斷了姚氏要出口的話,輕笑聲聲:“哦,夫人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夫人的曾祖母也就是姚閣老的生母當(dāng)初可是秦淮河畔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恕Yu藝不賣身的,呵,真若算起來,如今的姚家一家子骨子流的是妓子的血啊,夫人!”
看著她淡然中毫不遮掩的尖刻嘲諷,姚氏大怒,心底有火焰在沸騰,緊緊攥著的指節(jié)發(fā)出鈍鈍的嘎嘎聲:“賤人!”
繁漪神色清冷而堅韌,嘴角的笑意在她的憤怒中越發(fā)的淡然而不屑,“這就怒了?還以為這兩年的肆意欺辱讓夫人沉淀了幾分深沉呢!原來還是這么的不堪一擊。”幽幽一嘆,“只是可惜了那兩個小小孩兒了,被他們的外祖母害的沒了母親?!?p> 姚氏狠狠掐住繁漪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掐斷,咬牙道::“別以為我弄不死你!”
繁漪的指在她的虎口里不輕不重的一掐,便輕易撥開了她的手,這一招她看南蒼用過多回,原來真是這么的有用。
“你當(dāng)然不會,失敗的人生里積攢的怒火怎么可以沒有發(fā)泄的對象呢?”食指在上揚的嘴角前輕搖了幾下,閑適道:“以后也不知許家會給他們討一個什么樣的繼母進(jìn)門呢?”
姚氏明白了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打算了!
面色一時間更是難看至極。
繁漪十三歲的身材十分高挑,站在姚氏面前不過微微仰頭便可以與她平視。
抬手撫了撫她的發(fā)鬢,纖長的手指在攏了月華的發(fā)絲上格外的素白,仿佛有森森的寒意:“便是要殺人,也要從容些,齜目欲裂的樣子真是丑陋。難怪父親、不喜歡你呢!”
姚氏知道她在激怒自己,深深幾個呼吸壓住了心口澎湃的潮涌,冷笑道:“那你猜猜最后到底是誰會贏?”
繁漪看了她一眼,輕笑舒朗。
姚氏的面皮不受控制的顫了顫,只覺她的笑聲好似一圈圈堅韌的纏絲,一圈圈的裹挾在她心口,越纏越緊,叫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繁漪的笑意似天際飄過的柔軟薄云,只是薄云里藏著銀針,針尖對準(zhǔn)了她的眼,閃著陰翳的光芒,“我沒什么可輸?shù)?,不過命一條,成為灰燼前也需燃燒的轟轟烈烈才好。夫人呢?是否擁有的一切樣樣輸?shù)闷??比如,大哥哥的前程?比如,三哥哥的人生??p> 何媽媽從秋華齋回來,見著正屋的燈還亮著,便推門進(jìn)去。
屋內(nèi)的火光貼合了人心,晃悠悠的亂人眼糟人心,門扉開合的瞬間灌入夜里微涼的風(fēng),有幾分風(fēng)露的濕黏之意,撲滅了錯金燭臺上的跳躍火焰。
倒扣月門前后都下了輕紗帷幔,隱約看到姚氏披散著頭發(fā)的陰鷙身影一動不動的坐在梳妝臺前,擱在黃花梨妝臺面上的手里握著白日里簪著的羊脂玉簪,隨著如湖水輕縵游曳的弧度輕顫著。
何媽媽索性將外間的燭火都熄滅了,燭火的余熱化了一抹灰白的煙霧升起,消散在一片黑暗里。
倒了杯蜜水遞到姚氏的手邊,何媽媽側(cè)首看了眼她的臉色,陰沉的樣子幾欲將人撕碎,嚇了一跳:“夫人這是怎么了?”
“嗒!”
那支羊脂玉簪生生斷裂在姚氏的手中,割破了一絲細(xì)口,有血色從緊握的紋路里緩緩生出,在昏黃的燈火下成了一抹濃的化不開的陰翳迷住了人眼:“那賤人竟敢拿云歌和云曦的前程來威脅我!”
“什么?”何媽媽愣了一下,拿了絹子給姚氏擦了傷口,“她怎么敢?即便如今老夫人肯護(hù)著她些,可如今后院的主人是您,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捏死她卻也是輕而易舉的。”
姚氏眼眸一凝,“她敢這么跟我說話,必然是有把我防備的。若是叫她抓住了把柄……”
忽的,她繃緊的背脊忽的就放松下來,譏誚的揚了揚嘴角,“她就是故意激怒我,想著讓我下手了。她有所防備之下咱們一旦動手,反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意了?!?p> “這就是了,夫人何必與這種小角色動氣?!焙螊寢屇砹艘槐y挑子挑了些藥膏子抹上傷口,細(xì)潤的膏腴中有紫花地丁的氣味,抬眼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二姑娘那里奴婢已經(jīng)開解好了?!?p> “那就好?!币κ咸糁l(fā)梢輕輕梳著,雪白的象牙梳上游曳著燈火的昏黃,“有句話四丫頭說的對啊,這種蠢貨,也就只配做了棋子而已。倒要看看,這顆棋子到底是按著我的棋路走還是被她牽著鼻子走?!?p> 何媽媽扶著姚氏起身,微微一笑道:“您是主母,姑娘哥兒們的前程都在您的手里呢!門當(dāng)戶對的婚事總也有面子和里子的區(qū)別,多的是讓老爺和老夫人說不出話的法子叫二姑娘乖乖聽話的?!?p> 姚氏篤然的曲腿上了床,剛要躺下忽又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擰眉道:“可盤查過她身邊的人了?莫名其妙變了個人似的,該不是知道什么了?”
“夫人說的是,有時候瞧著四姑娘的眼睛就跟陰森的很,見鬼似的?!焙螊寢審拇参怖吮蛔佣堕_蓋在姚氏腿上,“從桐疏閣發(fā)賣出去的那些個蹄子都盤問過了,四姑娘沒見過誰,那時候也沒人會去。大抵只是被二姑娘和晴天她們欺負(fù)狠了,想要反抗而已。聽二姑娘說,四姑娘曾經(jīng)拿她的親事威脅過,說是要讓她身敗名裂的嫁不出去呢!”
姚氏冷笑了一聲,順了順烏黑的發(fā)絲蜿蜒在軟枕上,緩緩閉上了眼,暗紅色的欒云錦襯的她素白平凡的臉孔如夜梟陰厲:“那就讓她們姐妹好好玩兒著吧!”
下了帳子,何媽媽取了甜白釉的香爐出來,點上姚氏喜歡的百合香擺在木椸前的小矮幾上,熏著葡萄纏枝紋的衣裙,乳白的青煙裊裊縈繞,自有一股邈遠(yuǎn)而隱秘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