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舊識
街道拐角處，幾名衣衫襤褸的乞丐懶洋洋地坐在地上，面前都放只破碗，敞開破爛衣襟邊捉虱子邊等過往行人施舍。有名蓬頭垢面，長發(fā)披散遮住面頰的青年乞丐聽到“蘇州長洲”目光一閃，抬眼瞧向盧宗德，目光慢慢轉(zhuǎn)向盧淑儀蘭花，最后定在田蓮兒身上，眸里現(xiàn)出不可思議。
聽盧宗德盧淑儀議論到哪家酒館用飯，青年乞丐忽地插嘴道：“叫化子曉得有家酒館專做金華特色菜，味道很是不錯，公子小姐賞幾文銅鈿，就帶你們過去?！?p> 嘴里說著，目光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盯住田蓮兒。田蓮兒聽青年乞丐說的居然是蘇州口音，嬌軀一顫，忙轉(zhuǎn)過目光瞧去，見青年乞丐破衣爛衫，瘦黑面頰滿是泥土塵灰，又被披散下來的長發(fā)遮住，瞧不清容貌，但望過來的目光分明認(rèn)得自己。她心念一動，細細打量，腦里漸漸浮現(xiàn)出名穿綠綢衫，搖灑金扇，嘻皮笑臉的浮浪公子，與坐在地上的青年乞丐慢慢重合到一處，俏目不禁睜得滾圓，櫻唇微張想要開口說話，忙抬手捂住嘴巴。
陽光照映下，皓腕上的瑪瑙玉鐲耀目生輝，現(xiàn)出抹炫眼紅光。乞丐們的目光都情不自禁望向瑪瑙玉鐲，眼神現(xiàn)出貪婪神色。青年乞丐目光微微一凝，接著就一掃而過，似乎不曾在意。他見田蓮兒的驚駭表情，料定自己沒有認(rèn)錯人，臉上也露出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歡喜表情，狹長眼睛使勁眨了眨，慢慢溢出晶瑩淚花。
盧淑儀見青年乞丐討賞錢帶路，大喜過望剛想答應(yīng)，發(fā)覺田蓮兒神情有異，忙用胳膊肘拐了拐，低聲問道：“怎么啦？愣怔成這副模樣？”說著也睜大眼睛瞧向青年乞丐。
盧宗德皺了皺眉沒有言語，手中折扇輕輕搖晃，目光閃過疑惑。
田蓮兒猛地醒覺，見盧淑儀盧宗德都炯炯注視自己，忙放下捂嘴巴的手道：“沒什么，只是想不到竟在這里碰到故人?！避P躇片刻，問青年乞丐道：“田少爺，你怎么到了金華府，又怎地成了這副模樣？”
青年乞丐聽田蓮兒稱自己為田少爺，面孔一僵，眼里淚花立時匯成涓涓細流，把骯臟面頰沖出兩條白痕。微風(fēng)吹過，遮蓋左邊面頰的長發(fā)被吹散開來，露出長蟲般猙獰扭曲的刀疤，從耳根直到嘴角，讓人見了不禁心生寒意。青年乞丐呆怔片刻，瞧了瞧盧宗德和盧淑儀，突地跪爬幾步，沖田蓮兒砰砰磕了幾個響頭，嗚咽道：“蓮兒姐，我碰上倭寇死里逃生，僥幸得了條性命，日夜盼望能夠回到蘇州，死了也能閉眼。蓮兒姐大慈大悲，帶我回蘇州吧。阿杰永遠感激您的大恩大德?！?p> 磕頭觸地有聲，青年乞丐額頭立時現(xiàn)出青紫。他年紀(jì)約莫十七八歲，遠遠大過田蓮兒，卻一口一個蓮兒姐叫得很是自然。田蓮兒手足無措，伸手想要攙扶，猛悟到盧宗德盧淑儀就在旁邊看著，忙縮了回來，頓足嗔道：“田少爺胡說些什么，不要再磕頭，我?guī)慊靥K州就是。”嘴里說話，眼睛卻望向盧宗德。
阿杰聽田蓮兒答應(yīng)帶自己回蘇州，心中大喜，忙抬起頭來，骯臟面頰滿是笑意，只是被猙獰刀疤一襯，顯得丑陋可怖。蘭花立在后面看得分明，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阿杰見田蓮兒目光瞧向盧宗德，眼珠子骨碌碌一轉(zhuǎn)，立時明白高瘦秀才才是當(dāng)家作主之人。田蓮兒衣著光鮮，妝飾整齊，容光煥發(fā)，比以前更加美麗可人，恐怕就是高瘦秀才的侍妾。心里思量，動作卻絲毫不緩，就地轉(zhuǎn)了個圈，向盧宗德連連磕頭，道：“公子爺菩薩心腸，帶我回蘇州吧。阿杰做牛做馬，這輩子任憑公子爺驅(qū)使?！?p> 盧宗德瞧阿杰磕頭如搗蒜，手中折扇使勁搖了搖，扇去隨風(fēng)飄來的臭味，皺著眉頭問田蓮兒，“阿杰是你的什么人？”
田蓮兒忙答道：“田少爺是我的街坊。前年倉街大火他家也被燒著，田少爺?shù)鶍尡寂懿患皢噬饒?，以后的事情我不曉得。”她留了口德。阿杰官名田俊杰，祖上累代都是織戶，田父善于?jīng)營，有十來張織機，雇了七八名工人，專做西洋海商生意，日子比田伯福好過得多，平常也被尊聲員外。田俊杰是獨養(yǎng)兒子，從小寶貝得不得了，養(yǎng)成說一不二，摘月亮不要星星的小霸王脾氣，成年后結(jié)交了幫狐朋狗友，慢慢走上歪路，眠花宿柳，欺侮良善，無所不為，是倉街一帶人見人憎的出名紈绔，田蓮兒也時常被欺負。只是他手下潑皮眾多，自己又懂些拳腳，無人敢招惹。有一次田俊杰喝多了酒，居然把田蓮兒堵在屋內(nèi)，出言調(diào)戲，若不是田劉氏聽到驚叫提著搟面杖趕過來，不曉得會發(fā)生什么變故。倉街大火由田父連夜趕活，燭火不小心燃著紗布引發(fā)，田俊杰家被燒得片瓦不存，田父田母也被墜落梁柱壓住活活燒死。大火之后官府追究失火責(zé)任，田家本就損失慘重，哪禁得住失火人家聯(lián)名索賠，登時傾家蕩產(chǎn)，一文不名。官府榨不出油水，便要請?zhí)锟〗苋コ岳物?，田俊杰提前聽到風(fēng)聲，孤身一人連夜逃出蘇州，不知去向。
田俊杰曾經(jīng)非禮過田蓮兒，生怕她心里記恨，可他留落金華乞討已有多日，人生地不熟屢遭欺負，現(xiàn)在有機會回到蘇州實在不想錯過，才拚命磕頭懇求。
見曾經(jīng)鮮衣怒馬，一呼眾喏的浮浪公子破衣爛衫，瘦臉污黑，左頰更有可怖刀疤，顯是吃足了苦頭，田蓮兒生性善良，哪里還會記恨田俊杰欺侮自己的舊事，俏目盈盈瞧向盧宗德，只盼答應(yīng)。
盧淑儀見了田俊杰的可憐模樣，不由有些心軟，向盧宗德道：“哥哥，船上反正不多一人口食，就賣翠萍面子，帶他回蘇州吧。”
田俊杰屁股一旋，已轉(zhuǎn)向盧淑儀，磕頭道：“秀才相公心腸好，阿杰今后日日燒香，禱告秀才相公科舉發(fā)達，高中魁首?！彼呋ㄋ蘖姂T胭脂，早瞧出盧淑儀是女扮男裝的雌貨，只是不敢道破，一口一個秀才相公不住賣乖討好。
盧淑儀被田俊杰“秀才相公”叫得有些臉紅，卻更加洋洋自得，覺得書生扮相確實不錯，至少田俊杰瞧不出破綻。
盧宗德見田俊杰言語油滑，目光閃爍，嘴里拼命溜須討好，眼珠子卻骨碌碌亂轉(zhuǎn)窺視眾人神色，顯是時刻準(zhǔn)備轉(zhuǎn)換口風(fēng)，沒半分誠意。他生性豪爽大方，不太喜歡田俊杰的變色龍模樣。只是田蓮兒情面不好拒絕，正在遲疑，聽得盧淑儀出口懇求，想了想點頭道：“多做好事多積功德，就帶阿杰上船回蘇州吧。”
盧宗德一錘定音，田俊杰大喜過望，眼淚鼻涕一起冒了出來，伸手抓起破碗里的四五文銅錢，撒進旁邊光頭乞丐的破碗，沖眾乞丐作了個羅圈揖道：“這些時日多虧兄弟們照顧，阿杰要跟公子爺回蘇州老家，就此別過，以后有緣再會?！?p> 眾乞丐見盧宗德世家子弟風(fēng)范，料想田俊杰跟著這樣的公子爺不會吃虧受苦，至少比飽一頓饑一頓的乞丐日子好過得多，眼里都現(xiàn)出羨慕，紛紛說著“一路平安”“年年發(fā)財”等討彩話。一名獅子頭乞丐笑道：“田兄弟，你交了好運，以后發(fā)達了可要多給兄弟們賞錢?！敝钢忸^乞丐道：“高二是你帶來的，就這么拋下不管么？”
盧宗德望向光頭乞丐，見四旬左右，身材瘦削，面頰無肉，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起，盤坐在地上卻宛若磐石。光頭乞丐不像其他乞丐一樣開口求乞，只是靜靜坐在地上，左頰眉骨處有道二寸刀疤，不像田俊杰般猙獰可怖。見盧宗德注目自己，光頭乞丐垂下眼皮，不與盧宗德對視。田俊杰見盧宗德留神光頭乞丐，解釋道：“他叫高二，是名啞巴，跟我一起從倭寇刀下逃出，舍不得分離，跟著做了乞丐?！迸呐墓忸^乞丐肩膀，安慰道：“我跟盧公子乘船回蘇州，日后有緣總會見面?！?p> 光頭乞丐瞇縫眼睛瞧了瞧田俊杰，慢慢點頭，又垂下眼皮。盧淑儀瞧著有些不忍，道：“多帶一個不打緊，讓高二一起回蘇州吧?！?p> 田俊杰陪笑道：“多謝秀才相公，只是高二是福建泉州人，到了蘇州恐怕安生不牢?！?p> 聽高二來自福建泉州，盧宗德立時想起倭寇已轉(zhuǎn)向福建廣東，泉州是知名海港，極為繁華，恐怕也難免倭寇荼毒。正在思索，田俊杰已跟眾乞丐告辭完畢，從腳邊抓起根短竹棒，艱難地拄起身子，沖盧宗德咧嘴一笑，一瘸一拐在前帶路。田蓮兒萬料不到田俊杰居然成了跛子，杏眼睜得溜圓，追過去問道：“田少爺，你的腳怎么受了傷？”
田俊杰停住腳步，哈腰道：“蓮兒姐，以后叫我阿杰就行，田少爺三字永莫提起。”停了一停，苦笑道：“我逃出蘇州后本想到鄉(xiāng)下躲些日子，以后再慢慢想辦法。哪料遇到天殺的倭寇，一把抓住逼著帶路劫掠。阿杰雖不學(xué)好可也是堂堂中華男兒，當(dāng)然不肯出賣祖宗，尋了機會逃跑，被倭寇發(fā)現(xiàn)在腿上砍了一刀，沒得傷藥救治，竟自跛了。”語氣里有著淡淡的悲傷。盧宗德等聽田俊杰不肯給倭寇帶路被砍成跛子，想是面頰上的刀疤也是因此造成，都是暗自欽佩，連丑陋容貌都感覺順眼不少。
許是時日已久，田俊杰習(xí)慣了跛子生活，拄著短竹棒在前頭引路，一瘸一拐走得飛快。
蘭花見田俊杰轉(zhuǎn)眼就要拐過街角，擔(dān)心盧坦回來找不著，向盧宗德道：“公子你們先到酒館用飯，我在這里等盧坦一起過來。”
盧宗德還沒答話，田俊杰已停住腳步，短竹棒向前一指道：“大姐不用擔(dān)心，酒館就在前邊。”蘭花順短竹棒望去，見前面街道中間位置有條小巷，巷口房屋一排三間，牌匾上撰著“客必來”，濃郁酒香撲鼻而來，果真是家酒館，食客出入絡(luò)繹不絕，生意甚好，哦了一聲道：“你們先進去，等會我?guī)ПR坦過來?！?p> 盧淑儀見著酒館，肚里饞蟲跳躍著冒了出來，三兩步奔進客必來，探出腦袋叫道：“哥哥，翠萍，快些過來點菜喝酒，吃個痛快。”
盧宗德瞄了眼哈著身子立在旁邊的田俊杰，搖著扇子邁著官步走了過去。田蓮兒剛想跟上，猶豫了下，對田俊杰道：“田少……阿杰，你也餓了，快些進去一起用飯?！?p> 田俊杰黑瘦面頰現(xiàn)出酸澀，搖頭道：“我是乞丐，容貌又丑陋嚇人，店小二不會放我進去?！边t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蓮兒姐，能不能借我五十文銅錢，我去前面舊衣鋪買身干凈衣衫換上，以后有錢了保證還你?！?p> 田俊杰以前在倉街一帶是出了名的闊少，青樓賭館大把拋灑銀兩眼皮都不眨，今日卻寒酸到要討借五十文銅錢，田蓮兒心里同情，想自己若不碰著時行哥，光景比田俊杰好不到哪里去，便從袖袋取出一兩重的銀錠，遞給田俊杰道：“說啥還不還的，快些拿去換了干凈衣衫，進酒館一起用飯。”停了一停，道：“你年紀(jì)比我大，不要叫我蓮兒姐，讓人聽見不好?！?p> 田俊杰搖頭道：“蓮兒姐幫我這個大忙，以后永遠是阿杰的蓮兒姐?！睕]接銀錠，苦笑道：“我在這一帶乞討，掌柜的都認(rèn)識，若拿銀兩去買衣衫，反要懷疑是哪里偷來，還是用銅錢較為妥當(dāng)?！?p> 田蓮兒點點頭，從袖袋掏出一大把銅錢，數(shù)也沒數(shù)遞給田俊杰，“我們好歹是街坊。銅錢和銀兩都拿去，換了干凈衣衫趕緊過來用飯?！?p> 田俊杰見田蓮兒出手如此大方，眸里現(xiàn)出感激，伸出滿是泥污的臟手小心接過銀錠和銅錢，腕上也是傷痕累累，顯是在倭寇手下遭罪不輕，向田蓮兒深深作了個揖，拄著短竹棒一瘸一拐向前奔去。
田蓮兒怔怔立在原地，望著田俊杰幾乎露腚的粗布破褲出神。蘭花把一切都瞧在眼里，笑道：“小姐心腸真好，怪不得配了徐相公這樣的文曲星?！?p> 田蓮兒微笑道：“啥心腸好不好，誰沒有遭難的時候，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讓人感激?！毕肫鹛锟〗苡皖^粉面，嘻皮笑臉的昔日模樣，心神有些恍惚，移動蓮步慢慢走進客必來。
客必來生意極為火爆，大堂八張松木桌前都坐滿客人，喝酒猜拳喧囂不休，陣陣菜香酒香從碟碗盆盤溢出，勾人食蟲?？繅怯盟赡景甯糸_六個包間，都掛著紗簾，里面隱隱傳來說話聲，顯是都有了客人。田蓮兒瞧見盧淑儀坐在最左邊靠近廚房的包間，提著錫酒壺正向杯里倒酒，忙掀開紗簾走了進去。見松木桌上擺著金華鹵鴨、白切兩頭烏、蘭溪密鹵香干等六盤涼菜，還有一壺金華黃酒。盧淑儀一口酒一筷菜，吃得眉開眼笑不亦樂乎。
盧宗德拿著酒杯仰著脖子也在喝酒，滿臉通紅，看來喝了不少。
見田蓮兒進來，盧淑儀把剛倒?jié)M的金黃酒液又一口喝干，眸子晶亮道：“翠萍，那個阿杰果真沒有騙人，這里的金華酒都是土法釀造，很是地道?！闭f著伸筷挾了塊金華鹵鴨，嚼得咯吱直響，滿嘴留香。
盧宗德用筷子夾塊白切兩頭烏放進嘴里，點頭道：“味道確實不錯，下次到金華記得還到這里用飯。阿杰呢，怎地沒有進來？”
田蓮兒在盧淑儀旁坐下，伸手拿了雙筷子，道：“阿杰說他是乞丐進不了店堂，向我要了些銅錢，到舊衣鋪買干凈衣衫?！?p> 盧宗德用力吞下白切兩頭烏，道：“阿杰很會瞧人眼色，不過說話目光游移，閃爍不定，話里水份肯定不少，輕信不得?！焙攘丝诰?，問道：“阿杰真地只是街坊？我看他對你很是畏懼?！?p> 田蓮兒點頭道：“真地只是街坊?！蔽虺霰R宗德語意，有些氣羞，解釋道：“他以前在街上浪蕩不學(xué)好，帶了幫潑皮到處欺負人，我也多次被他欺負，怕我記恨不肯帶他回蘇州。”
盧宗德嗯了一聲，道：“這就是了。我瞧他雖然很是吃了些苦頭，但紈绔習(xí)性未曾改，時日久了難免舊性復(fù)發(fā)，翠萍今后對他不要太過客氣，否則客氣當(dāng)福氣，啥時候反過來咬上一口都不知道。”
田蓮兒心里不信，嘴里輕輕嗯了一聲。
盧淑儀笑道：“哥哥，你也是紈绔，好像在說自己?！苯o田蓮兒杯里倒?jié)M酒，拍了拍胸脯道：“有秀才相公保護，翠萍妹子放一百個心，出不了啥子事?！?p> 盧宗德冷哼道：“還有臉自稱秀才相公，百無一用是書生，瞧你瘦骨伶仃，花拳繡腿，上去也只是喂了色狼。”
盧淑儀俏臉飛紅，反譏道：“我是手無縛雞之力，全靠哥哥保護。哥哥力大如牛，武藝高強，肯定保護得了我這不中用的妹妹?！?p> 兄妹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邊打嘴仗邊搶著喝酒，霎時都把杯中酒喝得涓滴不剩。盧淑儀提過錫酒壺便想往杯里倒酒。田蓮兒忙按住道：“小姐喝得夠多，再喝就要醉了?！?p> 盧淑儀桃花上臉，不依不饒還是要喝酒。這時紗簾一掀，店小二端著盤熱氣騰騰的金華豆豉魚走了進來，放在桌上，拖著長音道：“金華豆豉魚，客官請慢用?！?p> 盧宗德問道：“神仙燉雞要多長時間上來？”
店小二哈了哈腰，滿臉推笑道：“神仙燉雞燉的時間比較長，才能夠入味，客官先用其他熱菜，等會兒就上來?！?p> 盧宗德點了點頭，挾了塊魚肉放入嘴里。盧淑儀見熱菜上來，馬上伸出筷子去挾，倒把喝酒忘到一邊。
金華冷陶鱔、蘭江小米蝦、大仙一品羹，一道道熱菜接連上來，小包間里登時熱氣騰騰，菜香四溢。盧淑儀直著眼睛吃得不亦樂乎，不一會兒就撫著肚子大聲嚷嚷再也吃不下，只是不停喝酒，喝得滿臉通紅，噴吐酒氣，誰也拉她不住。盧坦買好金華酥餅，寄存在酒館柜臺，跟著蘭花進來，坐面盧宗德對面，低聲稟告道：“公子，阿杰已換了衣衫，就坐在酒館門口?！彼崖犔m花敘述，曉得田俊杰來歷。
盧宗德抬眼望向酒館門口，見田俊杰身穿粗布青衫，頭發(fā)打散披在面頰上，想是為了遮掩刀疤，只是已用清水梳洗過，烏黑油亮，濕滑滑垂到肩膀上。側(cè)面望過去，田俊杰眉清目秀，端的是副好皮囊。他坐在酒館門口青石臺階上，左手緊緊抓住短竹棒，目光也向酒館瞧來，撞著盧宗德目光，咧嘴微笑，說不盡的諂媚討好。
盧宗德與田俊杰的目光相接，心頭微微一震，覺得他眼神里仿佛蘊含精光，引得人情不自禁想瞧過去。剛呆了一呆，田俊杰似有所覺，忙轉(zhuǎn)過目光不與盧宗德對視。盧宗德收斂心神，微微一笑，覺得自己有些多疑，田俊杰只是尋常乞丐，難道還會江湖上的懾心術(shù)迷魂法，向盧坦吩咐道：“你出去點兩個菜，讓阿杰坐在酒館門口吃，吃完馬上回船?！?p> 盧淑儀醉態(tài)可掬，插嘴問道：“哥哥，急著回船干什么？”
盧宗德沒好氣道：“給爺爺寫封信，然后開船前往杭州?！?p> 聽到要給盧老太爺寫信，盧淑儀端著的酒杯啪地一聲掉到松木桌上，酒水四濺，慢慢洇濕了藍袍綢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