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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一場煙火的表演

第十八章 第三者的第三者

錯過一場煙火的表演 云川渡者 2991 2021-04-17 00:02:36

  我在電視臺這個加班重災區(qū),成為了一眾工作狂中的佼佼者。我買了兩張體感不同的折疊床,在辦公室備下了全套的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隨后便扎根單位日夜奮戰(zhàn)。我像苦修者一般焚膏繼晷,加起班來生死拋開、六親不顧。方圓十里的外賣幾乎都被我點了一遍,疲憊時就灌下一瓶蒸餾酒,然后倒頭便睡。日復一日,我竟仍然能一口氣吞下十幾個包子,然后鮮衣怒馬,招搖于市。不得不感慨,物種的生命力真是強韌。

  我依舊不熱愛自己的工作,大概只是想抓住一樣可以較勁的東西,和它一決生死、玉石俱焚。也只有老道的風胡子能察覺到,我已然淪為受傷失去尾巴的貓科動物,正疲于掩蓋內(nèi)在的失衡。

  沒有避開的一件事是,我和凌爍成為了“朋友”。這也讓之前一切的自我掩飾功虧一簣。知道未來已無可能,可或許我們當中還有人并不死心。

  她在那個人那里受了委屈,會給我打電話,控訴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我既安慰她,也幫她出謀劃策。實際上,我對她的所述非但不感興趣,甚至有隱隱的排斥。不過,我仍然表現(xiàn)得極有耐心,時而設身處地,時而同仇敵愾。我很少去想自己有何必要如此行事,并且總是盡可能地避免三思而行——因為那樣我多半會否定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我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紳士,自愿向凌爍提供一切那個人無法提供的溫情。這并不完全出于本能,坦白來說,在潛意識里,那時的我恐怕既不想贏,更不愿輸。

  她也逐漸熟練掌握了在那個人面前說謊的技巧,以便抽出越來越多的時間與我相處。我開始規(guī)勸她擺脫這段關系,重新開始一段正常的感情——當然不是和我。她解釋說自己根本做不到,或許換作其他人,這并非難事,但對于她而言,簡直難于登天。因為分離前一秒的強烈痛苦足以讓她甩掉積蓄已久的所有勇氣,再度返回那個人的懷抱。聽到這些,我心中最后一絲希望也熄滅了。所有合乎情理的勸誡,像是細雪撞擊在巖壁上那樣毫無回響。我越發(fā)驚嘆于她的固執(zhí),以及那個人對她牢不可破的鉗制。于是,我又正襟危坐,恢復自己旁觀者的身份。

  有一天,她約我吃晚飯,地點選在田子庵酒吧街的一家粵菜餐廳。田子庵酒吧街并非全是酒吧,其中星羅錯落著很多高檔餐廳,幾乎涵蓋了八大菜系和最受當下年輕人喜愛的幾個異國美食。我們以往見面一般都避開這里,因為凌爍說那個人很喜歡在這一帶的消費場所應酬。

  見面后我感到她興致很高,眼神中那春風拂面的光彩使整個人更顯妖嬈。想到這里,我突然驚詫于自己對她的印象已經(jīng)從當初的“靈動”悄悄變成了“妖嬈”?;蛟S在旁人眼中,她依然是那個靈動且朝氣蓬勃的凌爍。遠望和近觀看到的總歸不同。

  她點了一瓶差不多能花光她一個月薪水的紅酒,用格外溫軟的語氣對服務生頻繁說著“謝謝”。我知道她將要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去猜。

  吃飯時,她神采飛揚地和我聊了很多兒時和學生時代的趣事,像是在悠閑地談論一只飄在遠空的風箏。末了,她說出自己醞釀已久的話:“我打算試著和他分開了。雖然很難,但我知道我必須要走出這一步?!?p>  我留意到她說的是“試著”。

  除了抿嘴微笑以外,我似乎沒有其他的回應。她用熱切的目光看著我,猶如盛夏里一道奔放而灼熱的日光:“蕭川,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作為最值得我信賴的人,陪我走出這段人生低谷。”

  我不確定她所說的“陪”是怎樣一種陪,可是“最值得信賴”這頂光環(huán)即便愧不敢當,也著實卻之不恭。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在此時此刻潑她冷水,畢竟她正雄心勃勃地誓言跳出我所認為的那個火坑。她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向我舉杯,這終于也燃起我對她的信心,我想象她可能第二天就會走出來,重回正常人的生活,去迎接一個能帶給她名分和歸宿的男人。

  那晚之后,她身上的確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再也沒有了突如其來的神秘電話,不用沒完沒了地加班,可以隨時應下我的邀約,面對面吃飯時也不用緊張兮兮地回復微信里的消息。我沒有探問更多細節(jié),顯然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再接著,她開始頻繁留宿我家,洗衣做飯,添置家具,宛如家中的女主人。我也是從那時開始見證到她中西合璧的高超廚藝。受家庭環(huán)境影響,我對食物有與生俱來的挑剔,但凌爍的廚藝竟是無可挑剔的。她很喜歡烹制各種白肉,尤以法餐見長。我不止一次地坐在餐桌前,對著一份擺盤精致且極具想象力的干煎塌目魚或是焗緬因龍蝦目瞪口呆,懷疑她是不是在米其林餐廳做過幫廚。

  那些日子,我們總是并排躺著,通宵達旦地聊彼此對愛情和人生的看法。我們有很多共識,也有不少分歧。每多發(fā)現(xiàn)一點共識,都會令我們像小孩子一樣歡欣鼓舞。相反,多遇到一處分歧,又會給我們澆上一盆冷水。我們企圖暫時避開現(xiàn)實中巨大的障礙,小心估算著彼此的契合度和最終在一起的可行性,試探、設想、猶豫、權衡……似乎是要百分百確定回報,才愿意付出。原因很簡單,我們都是一路人——那種一旦決定投入,就必定毫無保留、舍生忘死的狂徒。

  這種討論不知疲倦,有時候我們會在中途做愛。在我看來,這是在用一種可控的快感來驅散那些不可控的憂慮和茫然。我不確定她是否也抱著同樣的想法,只是從她馴順而又專注的表現(xiàn)背后,看出她對這種事情持有一股隱秘的熱衷。

  開始幾次,她表現(xiàn)得很壓抑,因為即便在最激烈的時候,她依然試圖讓自己咬緊牙關不露聲色。以我的理解,如果不是出于天性,過度的壓抑即昭示著深埋內(nèi)心的苦痛。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她的壓抑不過是浮于表面的偽裝,好像深海中那些狡黠的捕食者,任由獵物在眼前招搖,有意承受冒犯而后伺機反噬。

  我是在和科教頻道的幾個同事吃飯時,聽攝像師大鯤無意間聊起了凌爍和袁升平的事情。內(nèi)容大概是有人看到他們一起從電影院走出來,舉止相當親密。而且,這一幕就發(fā)生在幾天前。

  我把所有疑問留到了我們之后一次見面時。當時,我們剛在我家里用完晚餐,我在洗碗,而她蜷縮在搖籃椅上,正用iPad瀏覽小紅書上的各類手袋。

  我毫無預兆地關掉水龍頭,低頭問她:“你……和那個人……是不是……還在接觸?”

  “我說過我在努力,你總要給我時間才行?!彼查g失去了耐心,語氣顯得忿忿不平。

  “我可以給你時間,但當你和他郎情妾意的時候,我何以自處?”我注意到剛洗好的魚盤上殘存著一塊污漬,干干巴巴地結在釉層表面,但我暫時沒有氣力去清除掉它,只能呆呆地望著。

  “那我確實顧不到哦。畢竟我連我自己的事都還沒處理好,我沒法再去管你。再說,我也沒有和他郎情妾意?!?p>  她的話像一層霜附在我的十指上,片刻后消融,然后沁入肌骨。

  我轉過身,緊緊地逼視她:“是嗎?你們沒有郎情妾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現(xiàn)在把他當作你的什么人?”

  短暫的安靜之后,我聽到她的聲音:“男朋友?!?p>  她停頓片刻,又補充道:“我不想騙你,”隨即又問道,“這段時間,你把我當作你的什么人?”

  我苦笑一聲:“既然在你心里,你和他還是男女朋友,我該把你當作我的什么人?”

  她眼淚突然涌出:“你連個承諾都不肯給我,我就更不敢離開袁升平了。我離開了他,你也不會跟我在一起,那樣我會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有了?!?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見我不說話,怒極反笑:“陳蕭川,其實我都清楚,你不過是把我們的相處看作是對袁升平的一種報復。甚至,因為你知道我對你有期待,所以這也是對我的一種報復?!?p>  我眼前呈現(xiàn)出一片荒原,干枯的秋草像被抽去了靈魂的晴天娃娃,在風中左右搖曳。砂礫在低空中卷動,走走停停,時起時落,不知何時止歇,又何處為家。

  “不是你想的那樣?!蔽姨撁撘话愕吐曊f道。

  晚秋又一次來臨了。冷月無聲籠罩著萬物,時節(jié)的衰老雖未改變這座城市的山水映照,但是天地間的顏色褪去了。

  酒至酣處,總要對月起舞,哪怕困獸猶斗,抑或窮途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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