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可能是所有做財會的人最喜歡的一個節(jié)日了,不是因為那法定一天有時候還調(diào)休兩天的短暫假期,而是那意味著每天都忙得幾乎飛起的12月終于結(jié)束了,大家可以松口氣了。
因為這段時間上下班都挺疲勞,元旦的早上放松下來的尹旭奎和翁貴怡都沒有早起,雖然早就醒了,但兩口子還是背靠背側(cè)躺在床上刷手機,前段時間因為翁貴怡心情不錯,他們夫妻之間的關(guān)系和諧了不少,就連夫妻生活都比平時多了幾次,而和大多數(shù)八零后獨生子女一樣,每逢節(jié)日去誰家過就成了個不可回避的話題,換成兩口子關(guān)系好的還可以平心靜氣的商量著來,換成這一對則有可能成為下一次矛盾的導(dǎo)火索,因此在這事兒上誰也不想先開口,都怕破壞了剛剛緩和的家庭關(guān)系。
但再怎么逃避總要有人先開口,于是在躺得腰都感覺酸了之后,翁貴怡在被窩里先用腳蹭了蹭尹旭奎的腿。
“唉,今天……怎么安排?!?p> 翁貴怡問這句話的時候,尹旭奎心里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該來的總會來?!保麖膩砭筒皇莻€有主見的人,所以又把問題推給了翁貴怡。
“你說呢。”
“我說當(dāng)然是去我家,幾棟樓的距離,兒子也在那,吃完飯了還可以把兒子接回來住兩天?!?p> “那我家也得去吧,老頭老太太成年到頭見不著孫子幾眼,他倆也想得慌?!?p> “那怨誰,當(dāng)初生出來不幫著帶,現(xiàn)在知道想了,那事兒也太好了吧。”
尹旭奎在心里默嘆了一下,果然提到自己的父母,翁貴怡的口氣就不好。
“可當(dāng)初我媽想帶你不讓,非要讓他姥姥帶,這怎么又怪到我頭上來了。就這我媽不是還一個月給四千塊錢呢嘛?!?p> “三千,要不是后來我提出來了,哪來的那一千,怎么著尹旭奎,現(xiàn)在兒子大了開始跟我翻小賬了是吧。讓你媽帶,憑什么讓你媽帶,這是我兒子,我想給誰帶就給誰帶,就你那一家子老實巴交的,能把兒子帶的這么生龍活虎的?”
翁貴怡自知理虧,但絕不可能跟尹旭奎低頭認錯,其實她本想說要是把兒子給公公婆婆帶,弄不好又帶出一個窩囊廢,不過這話太傷人自尊,即便是翁貴怡平時心里敢這么想,卻也不敢真當(dāng)著尹旭奎這么說。
“老實怎么也成錯了?”
尹旭奎十分不理解這是,當(dāng)然他也清楚,現(xiàn)在說誰是個老實人幾乎等于罵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過去多少年形成的傳統(tǒng)觀念已經(jīng)變了,微博上就常有女性發(fā)一些家長里短的投稿文章,老實人往往被形容的外表邋遢內(nèi)心猥瑣,就連評論中也往往會有些“老實什么時候成了一種優(yōu)點”這種言論和觀點。
可在尹旭奎的心里,老實不是壞事啊,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老實就是本本分分勤勤懇懇的做人,這個觀念什么時候被推翻了他都不知道,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覺得自己是真的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老實成錯了?老實本來就是錯,尹旭奎,我要是像你一樣老實,現(xiàn)在就跟我手底下那些小姑娘一樣,在哪個事務(wù)所給人打工,我要是老實,咱家能開上英菲尼迪,島上能干起來農(nóng)家樂?你沒聽過微博上那句話嗎?老實人老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老實,只是他們沒有不老實的資本。尹旭奎,有些話我不想說的太直白,可你真應(yīng)該多接觸接觸現(xiàn)代資訊,老實人現(xiàn)在都快跟窩囊廢劃等號了。”
翁貴怡到底沒忍住,把那句早就想說的“窩囊廢”三個字說出了口,說完之后她心里有些忐忑,怕尹旭奎發(fā)火暴起,可心里又有一種莫名的爽快,真真兒得讓她覺得直抒胸臆。
但在翁貴怡的預(yù)料之中,尹旭奎并沒有暴起,他只是忽然的坐起身,轉(zhuǎn)頭看著翁貴怡,那眼神中透著一股子悲涼。
“你是說你覺得我是個窩囊廢?”
“隨你怎么想?!?p> 話趕話趕到這當(dāng)口了,翁貴怡也不想再辯解什么了,她也起了身開始穿衣服,誰知尹旭奎卻一把拉住了她露在外面白皙的胳膊。
“你是覺得這么多年,我平時上著班,回家還要洗衣做飯收拾家務(wù),甚至你的內(nèi)衣褲也都是我包圓了,其實是個窩囊廢?!?p> “怎么著,你想干什么?”
翁貴怡一把掙開尹旭奎的手,柳眉倒豎的看著尹旭奎厲喝。
“尹旭奎,你長本事了是吧,怎么著,因為我一句話想揍我一頓?洗衣做飯收拾家務(wù),虧你說的出口,哪個四十歲的大老爺們,天天在家給老婆干這個,你要是不窩囊,像我那些姐們兒那樣出去掙大錢,給家里換個大房子,給我雇個三五個金牌家政回來啊,你要是不窩囊,還用得著我天天跟外邊累死累活的打拼?”
“翁貴怡,你說這話就太沒良心了吧,當(dāng)初你開會計事務(wù)所的時候,我說和你一起干,不是你說咱倆要有一個留著穩(wěn)定工作,一旦將來生意不好,家里不至于斷頓嗎?怎么現(xiàn)在又賴到我頭上了?”
這個天底下怕是沒一個男人愿意被老婆稱為“窩囊廢”,即便脾氣好的如尹旭奎一般,也開始拱上火了。
“再說你們不是天天在網(wǎng)上批判什么男人不幫女人做家務(wù),下班回家往沙發(fā)一躺玩手機不是好男人,還有什么喪偶式育兒什么的,我咱家是我天天也上班,回家家務(wù)里里外外我哪也沒落下,怎么到你這兒我成了窩囊廢了?!?p> “哼?!闭驹诘厣洗┮路奈藤F怡冷笑了一下,轉(zhuǎn)過身來瞇著眼輕蔑的注視著尹旭奎。
“人家說的好男人,得是外面事業(yè)打拼的風(fēng)生水起,回到家里還能洗衣做飯收拾家,不用老婆手沾水,把老婆孩子照顧的明明白白的才叫好男人,你算什么,一個月四千來塊的工資,二十年如一日的銀行柜員,說真的將來兒子長大了交女朋友,別人要是問他你爸爸是干什么的,開什么車,住多大的房子,你讓兒子怎么說,快六十的銀行老柜員?開個二手破別克,住著還不到一百平的舊房子?你不怕你兒子讓人挑揀?說句不好聽的你就是個現(xiàn)代男保姆,手藝還不怎么地的那種,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網(wǎng)上都說月入過萬也不過是個要飯的水平,你呢?要飯的都不如?!?p> 翁貴怡一番話說下來,把尹旭奎氣的是渾身發(fā)抖,可越說越爽快的翁貴怡絲毫沒準(zhǔn)備停下來的意思。
“現(xiàn)在什么時代了尹旭奎,錢、權(quán)、名三樣你哪怕占一樣也算是個成功人士,你看看你自己有什么,二十年,你們行里那些主任經(jīng)理各個都比你小,再過幾年怕連人行長的都比你年輕,天天上班有事沒事讓人批著,你自己心里不臊的慌,你不覺著寒磣?”
“我們銀行里上升有學(xué)歷上的要求卡著,人要求是全日制本科學(xué)歷以上……”
尹旭奎的嘴皮子本就不如整日在外奔波的翁貴怡利索,再讓她這么一氣,更表達不出來什么,想辯解辯解,卻只蹦出來這么一句。
“是啊,哎呦真會說啊,全日制本科學(xué)歷,那你為什么不是全日制本科學(xué)歷,說白了還不是你狗屁不是,連個高中都沒考上,你連學(xué)習(xí)能力都不合格,在這兒裝什么好男人。我真不知道你平時弄個手機電腦都在看什么,天天打你那個破坦克?”
說了這些之后翁貴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換了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還坐在床邊的尹旭奎,仿佛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尹旭奎,你沒事的時候多看看微博吧,知道為什么上面說蟈楠配不上中國女人嗎?以前我還覺得這話有些偏激,可現(xiàn)在想想,你不覺得咱倆差距越來越大了嗎?”
翁貴怡換好衣服,抬腳就出了房間,沒給尹旭奎留下任何說話的機會,尹旭奎則是呆呆的坐在床邊,心里有些什么東西似乎在一塊塊的碎裂掉落,他沒有發(fā)火,也不會追出去對翁貴怡做些什么,可是他心里很清楚,長久以來夫妻間保持的那種微妙且虛偽的平衡被打破了,一時間竟有一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感覺。
就在此時,放在床頭柜的電話忽然不合時宜的響了,尹旭奎拿起來一看,是自己老媽的,他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把電話接了起來。
“媽。”這一聲喊出口,他忽然有點想哭。
“誒,兒子,今兒個你和貴怡……你們倆回來嗎?”
“想大孫子了?”尹旭奎強笑著問道。
“過節(jié)了嘛,我倆又快倆星期沒看著小賢了。咦,兒子,我怎么聽你聲兒不對啊,怎么了?”
“沒有我這兒剛起床,嗓子有點不舒服,也可能有點感冒?!?p> “嗐,這大過節(jié)的你看,趕緊熬點紅糖姜湯喝,還有我平時不想說你,你這段日子煙可有些重啊,上次你來家就那么一會兒工夫就抽了大半盒,我可都看著呢,以后少抽點煙,能戒就給它戒了?!?p> “誒,好,好的媽,那什么下午我就帶小賢回去?!?p> 尹母關(guān)切的話,讓尹旭奎冰冷的心里多了絲絲的暖意,然而更多的還有愧疚。其實當(dāng)初和翁貴怡在一起,尹父尹母這老兩口并不太支持,畢竟老實清白了一輩子,聽說翁貴怡的爸當(dāng)年因為混社會蹲過大牢,本能的就不想招惹這樣的人家,和翁貴怡結(jié)婚這些年,因為婆媳不合,尹旭奎沒少向著翁貴怡說話,連帶著也讓二老受了不少委屈,這一刻當(dāng)家庭溫情的面紗徹底被撕碎,他的心里終于覺得萬分對不起父母。
“貴怡不過來啊?!?p> 尹母又追問了一句,雖然關(guān)系不親密,但到底沒說有什么大矛盾,老輩人的心里覺得逢年過節(jié)這兒媳婦總不登門始終也不是個事兒。
“她……到時候再看吧?!?p> 尹旭奎柔聲的說了一句,隨后在老太太的絮叨中掛了電話,然后他也穿好衣服站起身走出臥室。
衛(wèi)生間的門開著,翁貴怡剛洗漱好正在臉上抹她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妝品,看見尹旭奎無聲的站在他身后,心里“突”地跳了一下,隨后她又暗自嘲笑自己,被這么個窩囊廢嚇了一跳,就看尹旭奎那樣子就知道他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
“中午你別去我媽家了,沒人愿意看你那張哭喪的臉,跟別人欠你幾百吊錢似得?!?p> “翁貴怡,大過年的你能不說這種話嗎?”
“什么話,我說什么了?”
自打方才把心里話都說了之后,翁貴怡也懶得再去維持那虛假的和諧,終于開始放飛自我了。
“不去就不去?!币窨鼞械酶藤F怡爭吵。
“下午我去接兒子,晚上帶他去我媽那兒?!?p> “誒呦?長本事了,接兒子去你媽那兒,你經(jīng)過誰同意了?!?p> “我兒子,我媽想看看,大過節(jié)的我?guī)^去吃個飯怎么了?”
“行啊?!蔽藤F怡蠻橫的說道:“你敢來接試試,我看看你今天能不能把兒子從我媽家?guī)ё?。?p> 翁貴怡化完妝,一把推開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的尹旭奎到了客廳開始穿外套。
“好,我下午一定過去。”尹旭奎腦門也開始頂火了。
而翁貴怡則理都沒理他,換好衣服拿起包,一把劃開門鎖就出了門,然后將沉重的防盜門“嘭”的一聲狠狠的甩上,那聲音仿佛一柄重錘,狠狠的砸在了尹旭奎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