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度回到包間里的時候大家已經(jīng)都散了,只剩下楊露白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背對著他,所以他也不確定她是沒有聽到開門聲,還是聽見了卻沒回頭。
“楊老師?”他試探著喊了一聲,又說,“我剛剛?cè)ソY(jié)賬了。思潔這小丫頭,說好了要請客,最后又把賬單扔給我?!?p> 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稍微有些困惑,不過還是把話繼續(xù)說了下去,一邊說一邊往楊露白的方向走近,“思潔的事情我已經(jīng)和她說清楚了,這樣也好,不然......”
話還沒說完,裴玄度的聲音卻忽然頓住了。
因為他繞到了楊露白面前,看見她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想著她是不是因為唐思潔直言心意的事情難過,裴玄度有點擔(dān)心,卻又有點開心。
如果楊露白會為了唐思潔喜歡他的事情難過,是不是說明他還是有機會的?
可惜楊露白馬上終止了他的幻想,小聲地說出了自己會哭的原因,“我剛剛接到家里的電話,說我奶奶突發(fā)心梗,已經(jīng)走了?!?p> 裴玄度先是感到有些無措,隨后腦海中的某部分記憶猛地被喚醒,他喃喃發(fā)問,“你的奶奶......我是不是見過?”
“嗯?!睏盥栋啄笾埥聿亮瞬磷约貉劢堑臏I,站了起來,努力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是啊,你見過的?!?p> 那差不多是發(fā)生在他們高二時候的事,曹桂枝剛剛?cè)ナ啦痪?,裴玄度整個人的狀態(tài)跌入谷底,時常請假。最久的一次,他有整整一周沒去上學(xué)。
楊露白心里很著急,卻又想不出什么辦法。
奶奶發(fā)現(xiàn)了她的情緒,就問她出了什么事,聽了她的說法后,奶奶哈哈地笑了兩聲,說,“擔(dān)心就去找他啊?!?p> “他不見我怎么辦?”楊露白皺起眉,“奶奶你不知道,我雖然和他關(guān)系不錯,可是他這個人可奇怪了,忽冷忽熱的?!?p> “我陪你一起去,他不見你,還能不見我這個老奶奶呀?”
楊露白驚了,“你陪我去算是怎么回事啊,又不是每家都像我們家這樣的,當(dāng)心嚇到他?!?p> 楊露白的家長都不怎么像家長,即便是奶奶,都和她相處得好像朋友一樣??墒窃掚m然這么說著,聽見奶奶說“那就不關(guān)我事了,機會就一次,你自己看著辦咯”以后,她還是動搖了。
最終,她還是沒忍住,周末的時候和奶奶一起出發(fā)去了裴玄度的家。
奶奶沒說錯,本打算拒絕見面的裴玄度聽說楊露白的奶奶都來了立刻就下了樓,他手足無措地接過奶奶做的小糕點,緊張得都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了。
楊露白看著他沒有生病的樣子,松了口氣,問他到底為什么那么久不上學(xué)。
裴玄度只是含糊其辭,糊弄過去了。
因為那次的事情,裴玄度覺得不好意思,后來特地去探望過楊露白的奶奶幾次,彼此之間算是相熟的。
雖然后來許多年都沒再見,但如今忽然聽聞奶奶去世的噩耗,裴玄度心里也覺得很悲傷,好像一下子被拉回了高二那年,被拉回到自己母親去世的時候。
他想出言安慰楊露白,又覺得詞窮。楊露白看出了他的為難,在他開口以前就對他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這些道理我都懂,不用安慰我了。”
與人合作,就必須要配合大多數(shù)人的節(jié)奏,劇組里就更是這樣了。
楊露白沒有對除了裴玄度以外的人提起奶奶的事,因為她沒想著自己能有機會去參加奶奶的葬禮。
沒想到,當(dāng)時在飯桌上抱怨不舍得離疆的幾個演員央著導(dǎo)演給他們放三天假,讓他們在離開XJ以前四處玩玩。導(dǎo)演還真就批準(zhǔn)了,使得她也莫名有了三天假期。
晚上自己在酒店看回沈陽的機票時,她收到裴玄度發(fā)來的消息。
他說:雖然可能有點唐突,但想了又想,還是想問你,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她回:還有什么比帶著奶奶突然去拜訪同學(xué)更唐突的事嗎?那樣的事我奶奶都不介意,又怎么會介意你去送送她。
裴玄度沒有很快回她,但是沒過多久,她就聽見了敲門聲,打開門看見裴玄度站在那里。
他朝她張開雙臂,問她,“能抱一下嗎?”
楊露白其實有點想調(diào)侃他說“又是朋友間的擁抱嗎?”可是她看得出他很認真,加上自己其實也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就把那勉強的調(diào)侃咽了下去。
她沉默地上前一些,抱住了他。
她感覺到裴玄度的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就像那天她下水以后,他安慰她時那樣。
他詞窮,可是還是用其他的方式給了她安慰。
結(jié)束擁抱,裴玄度問她,“機票買明天上午的還是下午的?”
“都可以?!彼f,“葬禮在后天,所以沒有很急?!?p> “那就下午吧。我已經(jīng)看好了兩個,等下發(fā)給你看看,你覺得沒問題的話我就定了?!?p> 她頓了一下,剛想說她自己買就好了,裴玄度已經(jīng)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了句,“晚安,早點休息?!?p> 他帶上了門,動作很輕。
楊露白又在原地站了一會才緩緩走回到床上坐下,窗簾沒拉,她看著窗外的圓月,心里浮現(xiàn)起難得的踏實和平靜。
她想,或許裴玄度比她以為的要成熟許多。畢竟成熟的真正含義不是故意用哪種方式講話,而是在發(fā)生突然的情況時,有應(yīng)對和處理的能力。
這晚她睡了個好覺,夢到了奶奶。
她看見奶奶站在一座大橋旁邊,笑意溫和地望著她。
她趕緊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又哭又笑地訴說自己的想念。奶奶安靜地聽她說完,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淚,對她說,“奶奶也很想你,最后都沒來得及看你一眼,奶奶又急又氣的,好不甘心?!?p> 她拼命搖頭,回握住奶奶的手,“別那么想,這不也算是看到了嗎?”
“是啊?!蹦棠逃中α耍洲垌樍怂念^發(fā),“這就看見了?!?p> “之后也還能看見我的,我明天就回家去,能在家住一天呢?!闭f到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奶奶,你還記得那個叫裴玄度的人嗎?他想和我一起去參加葬禮,你會介意嗎?”
奶奶哈哈地笑了起來,在楊露白的臉上捏了一下,“你不是已經(jīng)替我答應(yīng)了嗎?你知道我,我最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jié),其實葬禮都沒必要辦,幾個親近的人過來聚聚,讓我看看就好。你說的那個人,他既然想來,我怎么會不樂意見?!?p> 楊露白心里輕松起來,沒正經(jīng)地問了句,“奶奶,那你現(xiàn)在是不是成為神仙了呀?”
奶奶又大笑兩聲,“隨便你怎么想吧!你只要記得,我不管是什么,都愛著你,保佑著你?!?p> 夢的最后,奶奶踏上了那座大橋。楊露白一路目送,看著奶奶消失在大橋的盡頭。
醒來后,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