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詐死
仲春時節(jié)，大地一片生機，鶯歌燕舞，桃李芬芳。今時的春江鎮(zhèn)，人頭攢動，天下矚目。卻說上官天衡和云清兮展開輕功，躍過青磚灰瓦，片刻間，就到了一品樓。
此時，“三才通”已經被眾人擁上了一品樓大堂連夜搭起的高臺之上?；厣畹拿孛?，這一困擾武林豪杰百余年的懸案，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眾人都是心情激動，想看一看世上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妙法，當然其中也不乏確信其有，想要得秘密復生死者的人，還有要借秘密揚名立萬的人。
上官天衡打量了一下周圍，只見臺下之人，或正邪不兩立，或有著深仇大恨，此刻都不言其他，只靜靜地等著。挨近高臺的位子，赫然是四門中排得上位次的人物，前日見到的孫大方、鐘素清、慕容祥、上官玉陽等人已經坐定了，敬鬼教中的閻羅王也到了幾位。云清暉心系妹妹，又覺得起死回生之術乃無稽之談，便沒來湊熱鬧。黑面閻羅不知為何，也沒到場。
上官天衡想著，此情此景，即便是出手，也斷不可能把“三才通”搶出來，只能先靜觀其變，便拉了云清兮的手走到了一個小角落，他心中盤算著，一會兒不管有什么廝殺，自己首要的都是護好云清兮。其實，云清兮也一樣，自從知道了二人師出同門，又一起經歷了許多事之后，她也早已把上官天衡看作了自己一生的歸宿。若是有任何危險，也一定要和他共進退。還好他二人此時都遮住了容貌，旁人心思都在“三才通”身上，對他們的身份都不甚留意。
“三才通”站在高臺中央，環(huán)視一圈，清了清嗓子，道：“天地無言，人之有聲，凝聲成問，破問成才。這是我祖師白山老人開創(chuàng)書院的初衷。生從何來，死向何去，早已是活人心頭最大的疑問。我祖師本著菩提之心，窮盡畢生精力，只為破此疑問。只是是否如諸位所想，破解了起死回生的謎題，就不得而知了?！?p> 此話一出，人群中不免騷動起來。有人叫道：“霍院首，在座誰人不知，你們天地人書院是藏有這起死回生之術的呀？你也別藏著掖著了，說出來，人人受益，大家伙兒必將對你感恩戴德?！北娙艘捕茧S聲附和道。
“三才通”苦笑幾聲，道：“若我祖師真得了起死回生之術，他老人家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若這起死回生之術真能人人受益，我祖師又為何不愿向世人和盤托出？”
這一問，倒還真是有用，許多人開始生疑，小聲道：“看來關于天地人書院的傳聞都是假的……”可是也有人覺得這是“三才通”不想泄露起死回生之術的詭計，有人又叫道：“霍院主，你且把你知道的都說給我們，能不能起死回生，我們自己會掂量?！边@句話可是說進了眾人的心坎，大家千里迢迢而來，不就是想知道些秘密嗎？
“三才通”冷笑一聲，回道：“閣下還真是看得起自己呀，我書院幾代先輩都參透不出來的秘密，也是你能掂量出來的。也罷，我既然已經言明，要揭開回生令的真相，就一定會把自己知道的告訴給諸位。”
眾人聽他這樣說，立刻精神一振，心里擔憂會無功而返的也都興奮起來?！叭磐ā毖劭催@些人平日都自詡為大俠、君子，如今卻對回生令的秘密趨之若鶩，不禁心生鄙夷，但是為了能再過幾年的安生日子，就必須把黑暗中的秘密變成光天化日下的事實。
他緩了緩，道：“我書院確實藏有回生令的秘密，”人群中又是一陣驚呼，有人道：“我猜著也肯定有，他們就是這樣小氣?！薄叭磐ā苯又溃骸爸皇亲鎺煚斢羞z言，凡入書院者，皆不問死生。我的先輩們修身潔行，懷才抱德，謹遵祖師教誨，從不將什么起死回生放在心里，一心只想著傳道授業(yè)。上百年過去了，都相安無事，卻不料出了我這么個不肖子，悖逆書院訓誡，自成為書院弟子開始，便不停地尋求起死回生之術。在接任院主之位以后，我得以到書院的藏書閣閱覽祖師的遺書，終于，十八年前，我得到了些蛛絲馬跡，卻也因此招來了敬鬼教的追殺，令書院的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神情黯淡，腦海中閃過一幕幕書院弟子死于屠刀之下的情景。
眾人聽他的講述中滿是悔恨之意，不由得也為他感到惋惜。上官天衡在心里暗道：既然知道回生令會惹起禍端，干嘛還要興風作浪？
“三才通”回過神來，接著道：“天地人書院的災劫，還有我這半生的困頓，都是被這回生令所連累。今日，我便把自己所知都說給諸位?！贝搜砸怀?，大家立馬心潮澎湃，臉上盡是如獲至寶的驚喜。
“三才通”從懷里慢慢地摸出一摞紙來，道：“這便是’回生令’的秘密了?！敝灰娕_下原本坐在長凳上的人瞬間起身，站著的人皆移身上前，就要伸手去奪，大家都唯恐落后，只有上官天衡和云清兮兀自不動。
“三才通”突然仰頭大笑，笑聲中似有諷刺，似有決絕，又似有一種大事了結的暢快，須臾竟雙淚縱橫，道：“祖師爺，不肖徒霍日參違背院規(guī)，妄測天機，以致書院慘遭滅門之禍，罪人這便受罰來了?！闭f完，將手中紙張盡是拋出，然后飛身躍起，一頭撞向堂上的大柱子，登時頭破血流，落下地來。
這一撞，眾人皆是一驚。可是面對著滿堂飄飛的絕世秘密，誰還會想到要上前去救助“三才通”？大家隨即亂作一團，爭著去搶散落下來的紙，大堂內頓時刀光劍影，殺聲四起。眾人都以為彼此是來爭奪“回生令”的秘密的，便都不顧什么江湖道義了。
上官天衡和云清兮待要去救“三才通”，卻無奈人群混亂，沖不過去。這時一張紙在空中隨著幾人的哄搶，竟向著他二人飄過來。一大漢誤以為他二人也要奪紙，手持大刀向著云清兮便砍過來。上官天衡大怒，一掌擊飛了那大漢，道一句：“誰稀罕什么長生不老?！迸赃叺娜司o隨著那張紙蜂擁而至，攻向他二人。上官天衡和云清兮一下被沖散開來。
眾人正斗得你死我活，只聽轟隆隆一聲巨響，許多人一陣慘叫，便倒在了血泊中，原來是大堂中間“三才通”站過的高臺早被人裝了火藥。靠近高臺的人幾乎都受了重傷，捂著傷口在地上掙扎著。
上官天衡心中一緊，大喊道：“清兮，你在哪里？”可是，此時，大堂中白煙滾滾，呻吟聲、叫嚷聲、咒罵聲交織在一起，哪里還能聽見回答。上官天衡連叫幾聲，都沒有聽到應答聲，一時間更是慌亂，生怕所愛之人有所閃失。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火藥嚇了一跳，驚魂尚未甫定，便聽得有人大喊道：“這里還有火藥，大家趕快出去?！北娙艘膊辉贀寠Z什么秘密，只爭著向門口沖去。
上官天衡卻不斷地推開身邊的人，向高臺處沖過去。他舉起右手，手腕上紅繩系著的赤云珠在滾滾白煙中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另一邊云清兮也在舉著右手，焦急地擠過人群，向高臺處尋找情郎。這時，又是一次劇烈的火藥爆炸，上官天衡在巨響后，猛然間聽見了一聲“百里恒”。他心中一喜，環(huán)視一圈，正瞧見白煙中的一點紅光，那正是云清兮的赤云珠在閃光。上官天衡忙奔過去，抓住心愛人的手，將緊緊地她攬在懷中，道：“嚇死我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痹魄遒獾溃骸拔覜]事，咱們須得趕緊離開?！?p> 上官天衡正處在兩人重聚的驚喜中，聽云清兮此言，才猛地回過神來，便趕忙放開云清兮，拉著她的手，沖出了一品樓大堂。
兩人剛出得門來，大堂內便傳來震天響聲，緊接著梁斷樓傾。這一座一夜間名滿天下的酒樓，就這樣化成了一片廢墟。傷者在地上呻吟著，店家只在一旁哭天喊地，咒罵著埋火藥的人，街上又是一片混亂。不少人搶到了“三才通”拋出的紙，正在驚喜著，卻發(fā)現(xiàn)走過來圍觀的潑皮乞丐手里也都拿著一樣的紙，看來“三才通”確實是要揭開“回生令”的秘密的。一大漢將紙上的內容讀了出來：神獸飲血，歸于招魂，誠意動天，極樂夢成。然后問道：“哪個明白的，趕緊解釋解釋?！庇腥吮愦鸬溃骸吧瘾F，自然指的是四枚刻有神獸圖像的回生令，只要這回生令喝足了血，再加上你誠心誠意向老天爺祈禱，那么自己想要親人起死回生的美夢便能成真?！贝嗽拕傉f完，一人直罵道：“放屁？那神獸既是刻在回生令上的，如何能喝血？”剛剛那人惱羞成怒回道：“那你說，這該如何解釋？”“我…我還未參透……”眾人都想，這幾句話看似簡單，但這驚天秘密定然不是字面意思，若要參透，怕是需要些時日。一些無門無派的人覺得此行目的已經達到，便都離去。
上官天衡和云清兮也不去理會這幾句話的意思。云清兮看著這一片廢墟，心下難過，淚眼婆娑，道：“霍前輩，霍前輩…”上官天衡低頭在她耳旁小聲道：“他沒死，這是他的詭計，只有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他才能真的安心活下去?！痹魄遒庖苫蟮乜粗瞎偬旌?，上官天衡連忙道：“我沒騙你，火藥是他準備的，一定有人幫他，用火藥炸毀一品樓，就是想要別人找不到他的尸體?！痹魄遒饽樕幌?，道：“果真如此？”
上官天衡點點頭，然后環(huán)顧一下四周，見四門和敬鬼教的人劍拔弩張，即刻就有一場殺戮，又見上官玉陽不住地向自己看來，便接著向云清兮道：“眼下春江鎮(zhèn)各路人馬匯聚，認識’三才通’的人不少，他應該不敢在街上走動，官道大路、渡口人來人往的，他也決不會現(xiàn)在離開。我若沒猜錯，他肯定又回之前住過的地窖去了。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別的陰謀？”
云清兮疑道：“陰謀？霍前輩只想活命，如今已經安然脫身，應該不會再生事端了吧。”上官天衡道：“這老頭詭計多端，需得有人看著才行。只是咱們還得到山里去照顧大姑姑?！痹魄遒庀肓讼?，道：“這樣吧，我先回地窖去守著霍前輩，你且先去看看師伯母。等師伯母安全了，你再來找我?！鄙瞎偬旌庑南掳迪?，忙道：“好，只是你一定要在地窖待著，若大姑姑無事，我馬上來尋你?！痹魄遒恻c點頭，靜靜地看了看自己的情郎，不舍地轉身離開。
上官天衡看著心上人遠去的背影，不禁舒了一口氣。他知道一會兒可能會有一場惡戰(zhàn)，但他不愿讓自己的心上人再設身險境，以是想出了這樣的法子，把云清兮支開。很多次，他總勸說自己不再管這些江湖紛爭，可每每涉及青龍門的人，他又總是忍不住出手相幫。
四門和敬鬼教的人已經開始交涉了。上官天衡走近些，聽到白虎門一人道：“你們這些魔教妖孽，真是不要臉，竟然用這種卑劣的手段，要置我們于死地。”敬鬼教一位壇主回道：“誰不要臉呀？怕不是你們賊喊捉賊，埋了火藥要炸死我們。”雙方你一句我一句的罵過來罵過去，有若潑婦罵街一般，倒不像身懷絕技的江湖人了。上官天衡不禁搖搖頭，心道：你們別吵了，要么動手，要么各自回家，各找各的……媳婦，想到這個詞語，上官天衡格外高興，那么久了，自己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如今有一個姑娘記掛著、等著自己，頓時覺得以前的苦悶都煙消云散了。
四門和敬鬼教的人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對罵著，只是這些下屬只能做些口舌之爭，要不要動手還得聽掌事的。
四門中以鐘素清和孫大方為長，敬鬼教中則以幾位閻羅王為尊。年輕人看事情淺，上年紀的人江湖閱歷深，條分縷析之后，都覺得埋火藥的另有其人，再加上本門都有傷者，若是此時再動武，只怕得不償失。更重要的是，“回生令”的秘密亟待破解。
這時，孫大方站出來，朗聲道：“今日各門派都有傷亡，不宜再戰(zhàn)，況且我白虎、青龍、玄武三位門主都不在，便是打一場，這結果也決定不了什么?！本垂斫痰陌说铋惲_王史忠心當即回道：“是也，我敬鬼教的諸位主子也都不在，打贏打輸也都沒什么意思。”
鐘素清道：“’神魔之約’也不剩多少日子了，到時候比輸贏也不晚。”
孫大方接著道：“既如此，咱們今日就此別過吧?！笔分倚牡酪痪洌骸吧鹾?！”便招呼教眾離開。
上官天衡見此情景，喜上眉梢，暗道：早知這樣，我便不讓清兮離開了。待到敬鬼教的人都消失了，他也轉身要離開，只聽得背后一人厲聲道：“站??！”上官天衡心中一緊，知道自己的禍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