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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自南流

第二十七章 冬歸

兀自南流 北海小菊花 3032 2021-04-10 23:51:52

  褚屠戶已經(jīng)把酒館要的肉都盡數(shù)準(zhǔn)備好,可就是等不來劉小二的身影,當(dāng)天色已經(jīng)開始有些晦暗,褚彪準(zhǔn)備合板收攤的時候,才遠(yuǎn)遠(yuǎn)望見有一個孤單身影倒在地上,可不正是劉小二嗎。

  手上板子也不管了,趕忙跑過去,仔細(xì)一瞧,那些劉小二身上的血跡,淤青是觸目驚心,所幸還留了一口氣在。

  眼睛看向那許家莊的招牌,不用說,也大致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褚彪叫來家里老翁照看鋪子,自己把小二送回街市門口。馬掌柜看著褚彪背上面目全非的劉小二,慌慌張張地從柜子里,一瘸一拐地跑出來,邊跑邊喊著劉小二的名字。

  “褚屠戶,狗蛋這是怎么了?中午出去還好端端的,怎么教人打成這副模樣?”馬掌柜看在眼里,滿目盡是心疼,手舉著想摸,卻又不知道從何處下手,這哪似街市人口中只認(rèn)銀子不認(rèn)人的家伙。

  褚彪開口便又是那濡弱的聲音,道:“馬掌柜,小二倒在那許家莊的門口,肯定是許家莊那些狗奴才干的,好了好了,還是趕緊給小二放下,找個郎中來看看吧?!?p>  馬掌柜聽到那許家莊,是一臉的痛苦,再到褚彪說請郎中的時候,才恍然,本想回頭去叫后廚的廚子,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聞聲而來的蒙流已經(jīng)站在柜子旁。

  “馬掌柜,我去吧?!泵闪鞫潭處拙湓捳f完,便沖了出去。

  褚彪見這小孩只覺眼熟,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就在馬掌柜一瘸一拐領(lǐng)路的時候才問出,是街市外那個手藝奇巧的繡娘的孩子,到自己這里來做小工的。

  馬掌柜讓褚彪把渾身污穢的小二放在自己的軟床上,還在屋子里生了一點火,怕給小二凍著。

  褚彪放下小二后,便和馬掌柜告辭,離去路上,還看到蒙流拉著一直想停下來喘口氣的老郎中直奔酒攤子。

  酒館,老郎中簡單看了看劉小二的傷口,從兜里拿出一張方子,道一句靜養(yǎng),便算是看過了,走之前不僅沒忘討要銀子,順便還捎了兩個橘子揣兜里。

  日落客漸盛,褚彪送來了酒館子要用的肉,蒙流照著藥方子給小劉哥抓藥煎藥,沒了劉小二的馬掌柜是肯定不能再坐在柜臺旁了,拖著有些殘疾的腿在大堂和后廚間來回跑動,直到來接小蒙流的野林主動答應(yīng)留下來幫忙,才讓馬掌柜得以坐下。

  給蒙流和野林蒸煮好伙食的張仲茂是一個人在家等到很晚才盼到這倆人,心底很是怨氣,一邊幫他們熱飯菜,一邊說著自己是如何如何擔(dān)心他們。

  吃飯時,蒙流有些心不在焉,嘴巴砸吧砸吧沒個停的張仲茂,直接了當(dāng)便問這是又發(fā)生什么事了?

  有些回神的蒙流,搖了搖頭,把筷子立在飯上,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道:“師傅,流兒......流兒想習(xí)武?!?p>  “啥?你說你要干什么?”一個人傻坐了好久還叨叨半天的張仲茂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還有些不相信地掏掏耳朵。

  “流兒說,流兒想習(xí)武。”蒙流抬頭,一字一頓。

  “哎呦呦,小伙子出息了,要習(xí)武了。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人家又不看不上你,才想著習(xí)武?!睆堉倜诿闪鲗γ嬷苯泳托α似饋?,還沒等蒙流接話茬,隨后他便又臉色一沉,“不行,臭小子,嫌棄廚子不風(fēng)光是吧,現(xiàn)在才剛剛有那么點登堂入室,就想著別的了,是吧?”

  在一旁看了很久的野林終于發(fā)話了,“張先生,是這樣的,今天流兒酒攤子里的那個劉小二,被許家莊的人打得不成人樣,我想流兒肯定也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你別生氣,孩子還小呢?!?p>  張仲茂看著野林,在轉(zhuǎn)過頭看著一副泫然欲淚的蒙流,清了清嗓子,“流兒,如果只是因為想給劉小二出頭,那我勸你,還是不要為好,就算有一天你真的能成就天下第一,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這里守著劉小二?!?p>  張仲茂扒了一口飯,再說:“那些一腳入江湖的少年,孜然一身的,死了,那也是落得一個曝尸荒野的下場,若是拖家?guī)Э诘慕桑瑳]什么實力,到頭來不僅護(hù)不住自己,連家人朋友,也一樣護(hù)不住?!?p>  張仲茂語畢也是一臉黯然,當(dāng)年李滄浪天下第一又如何,劍斷身死,李家國祚還不是沒護(hù)住。如今自己又答應(yīng)洛娘,不會再讓蒙流踏上這條路,又怎么能出爾反爾?

  “流兒,在這里有時無才才是德,師傅也不知道是教授你庖廚之術(shù),到底會領(lǐng)你走向何處,但是不論如何,也比踏入無底江湖好太多?!?p>  “流兒明白了?!泵闪鞑辉僮髀暎酝觑?,刷了晚,又去那小院子里,拿出酒館余下的食材,開始磨礪自己的刀工和雕刻。

  見蒙流如此失意,一旁看在眼里的野林,湊過來說:“張先生,流兒......”

  還沒等野林說完,張仲茂便把一塊肉塞到野林嘴里,“吃吃吃,流兒自己都想通了,你這個大老粗操什么心。”

  野林嚼著嘴里的肉食,不清不楚地噢了一聲。

  等野林清空了桌子上所有的飯菜,張仲茂還讓他順便也把碗給刷了,飯怎么可以白吃。

  自己呢,就悄悄溜到小院子里,躲在蒙流身后不遠(yuǎn)處,靜靜地看著這個小徒弟。

  “師傅,來了?”蒙流不曾轉(zhuǎn)身,手下的刀依舊井然有序。

  “咳咳咳,流兒,還埋怨為師呢?”

  “流兒不敢。”刀落砧板,依舊噠噠。

  張仲茂上前,握住了蒙流的刀,“流兒,暫且停下,聽我把這個故事講完,若是你還是想要習(xí)武,為師不攔你?!?p>  蒙流點了點頭。

  這師徒二人到院子里席地坐下,起頭便是,我有一個朋友......

  他的武學(xué)天賦世間罕見,年僅二十便已經(jīng)站立在江湖的頂端,可也正是如此,當(dāng)仇人找上門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可以逃,唯獨他不能。那些他想拼命護(hù)住的人,最后活著的寥寥無幾,就是他自己也是死于仇人手下。

  走上武道,就是陷入滄浪里,一波疊著一波,縱使你不想前腳了,也再無法回頭。

  張仲茂講著講著便又躺了下來,比劃著天上的星星,時而蓮花,時而飛馬。

  蒙流看著天上的星星,又轉(zhuǎn)頭看向張仲茂:“師傅,你會一直陪著我和我娘嗎?”

  張仲茂繼續(xù)比劃著,笑了笑,“不知道,可能有一天倦了或者不行了,該走人走人,該入土入土?!?p>  蒙流又問,“那師傅學(xué)這庖廚之術(shù),就到這地方來教書?流兒不信?!?p>  張仲茂停止了比劃,把手枕著頭,有些笑出了聲,“哈哈哈,是啊,我學(xué)這庖廚之術(shù),卻跑到這地方來教書,流兒啊,其實本來很多事情就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而人又都是任性的,想那么多這那的又有什么用,什么時候想做什么事,去做便是。”

  張仲茂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還真是老了,竟然連一個毛頭小子都說不過了,哈哈哈。”

  張仲茂握著蒙流的手,蒙流只覺手被一團(tuán)軟軟的溫?zé)崴鼑?,很舒服,接下來便是感覺有什么東西撞入自己的身體,周身流轉(zhuǎn)。

  張仲茂看著遙遙夜空,“你知道這是什么嗎?”書生不等其回答,自顧自說道:“這就是氣,所有二品武夫夢寐以求躋身一品四境的氣。”

  張仲茂說:“當(dāng)你擁有他的時候,總會有氣運來找你,是福還是禍,難講。流兒,不怕?”

  蒙流看著躺在地上的張仲茂,只覺他的神情是那么的凄然,天上繁星閃耀,蒙流反握張仲茂,把體內(nèi)的氣渡了回去,“師傅,是福也是禍?!?p>  “那師傅丑話可說前頭,這個刀工,雕刻,半年后再教你練火候,是一樣都不能落下。至于學(xué)功夫嘛,去找你的野大哥,師傅可教不了你什么武學(xué)招式,讀書人不講武的。”

  “好,我知道。以后流兒便做一個身背鐵鍋,腰胯勺,路見不平拔菜刀的大俠,想來也很厲害的樣子。”

  等蒙流從江湖初登美夢的沉浸中回神,再看那張仲茂時,書生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嘴角卻依然還笑著。

  這一夜,張仲茂似乎看到了滄浪之中,有一位帶劍游俠兒,獨自漂泊。

  劍鞘微動,江岸草木漸暖,春意盎然。

  御劍出鞘,撼滄浪天雷陣,枝繁葉茂。

  握劍于手,綠蔭燒落葉倦,萬籟俱寂。

  一劍劈去,水成冰雪滿地,世間皆白。

  張仲茂伸出手,想要抓住飄落凡間的白雪,可是一落手便全都化作流水覆去,他搖了搖頭,只覺可惜。

  滄浪里的男人似是注意到了這邊的憂煩,手中滄浪劍飛落書生腳邊。

  書生凝望著他,他也凝望著書生。

  猶豫不決的書生,終究還是撿起了那柄劍,握在手里,仔細(xì)端詳著它的每一寸紋路,甚至還伸出另一只手,細(xì)細(xì)地?fù)崦?。懷戀結(jié)束,便又灑然還了回去。

  那個立于舟上的男人御劍歸鞘,朗聲道:

  君不見,白雪之下,綠意復(fù)生,才是冬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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