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家窮,屢犯鼠患,有貓?zhí)蕉床吨p牙利,觸之即喪膽,久觀,悟得貓捉鼠法,手入洞中,兩指便可捉鼠,后將此法傳于子,子復傳子,始無名,六代者,探花老人也,《探花》便驚天下。
——《探花》
“探花打的是穴道,封的是內(nèi)力,所以只要中了一指,便氣血難繼,內(nèi)力不接,與人交戰(zhàn)時若能抓住機會的話,一招便可定下勝負。”
車轍印在官道上壓出道道痕跡來,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車廂外夏水心里頭琢磨著趙白馬又被師父叫去作甚了,車廂里玉海鷗一邊手指飛舞,一邊給趙白馬講解著探花的真意。
“這世上本沒有功夫,是因為有了先輩觀摩動物捕獵廝殺,而后模仿創(chuàng)造出一門武功雛形,此乃‘象其形’,之后經(jīng)過數(shù)年乃至數(shù)代改進改良,使得這門功夫看起來已經(jīng)沒有了原本的野性,但卻多了許多變化,也更適合人用,這便是‘取其意’?!?p> “何謂功夫?老虎捉兔,老貓戲鼠,螳螂捕蟬,蛤蟆吞蟲,功夫就是要快,就是要狠,不動則已,動則斃命,動手時打上三五柱香也只是熱身,真正的功夫只在奪命的那一刻,你何曾見過老虎捕獵前還要先跳支舞的?”
“要想練好探花,就得先把人身上的經(jīng)脈穴道記全了,不然戳到了別人骨頭上那就是自己找死,對了,以后你要是有機會能見到春雷谷的弟子,可以向他們請教一下這方面,世人常言春谷救命,雷谷殺人,搞得好像這是兩個門派一樣。”
“其實春雷谷一直都是一體的,雷谷的點穴手也絲毫不比春谷的差,據(jù)說當年探花老人就曾拜在當時春雷谷谷主門下修行過一段時日,當然,這也只是一些江湖傳聞,姑妄聽之,如是我聞,言歸正傳,你可記下我剛才所說的了?”
玉海鷗洋洋灑灑的講了許多話,這是趙白馬自見她以來第一次聽她說這么多,心下有些疑惑之際面色不變,抱拳行禮道:
“回于公子,白馬記下了?!?p> “嗯,不錯——”
“吁——”馬聲嘶吼,蹄聲噠噠踩在地上,車夫拉緊韁繩,晃了幾下后馬車停了下來。
趙白馬心里一緊,暗道不好,莫非是遇上麻煩了?他趕緊看了眼玉海鷗,然后抱拳說道:
“于公子,白馬出去看看情況?!?p> “嗯?!庇窈zt沒有阻攔,只是從一旁隨手拿起本書來遞給了趙白馬,他匆匆瞥了眼后看到封面上寫著探花兩字,于是又一次抱拳行禮。
趙白馬將書塞進衣服里,而后轉身掀開簾子彎腰走出車廂,只見一身護衛(wèi)打扮的鐘如龍從一旁騎著馬匹過來,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越過去來到馬車旁,而后附在車窗前低語了幾句。
趙白馬眉頭微皺,將給自己牽馬的打手喚了過來,縱身一躍坐到馬鞍上,貼近些低聲詢問道:
“剛才發(fā)生什么事了?”
打手聽到后回頭看了眼馬車和一旁的鐘如龍,似乎是在心底斟酌了一番,但很快反應過來,道:
“回趙先生,方才有一乞丐路過,然后給了鐘衛(wèi)一封信。”
鐘衛(wèi)是此次出行對鐘如龍的別稱,意思是代表鐘姓護衛(wèi),類似的稱呼每人都有,唯獨趙白馬有些不同。
“乞丐?”趙白馬的眉頭攢了起來,又很快舒展開,他四處望了望,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乞丐,轉頭疑惑的看著打手,此刻無需多說,打手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又道:
“那乞丐輕功好的很,只三五步便看不見影子了?!?p> “哦?”趙白馬一挑眉毛,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而是驅馬趕到夏水身旁,此時對方正因方才之事而一臉戒備的盯著四周,見趙白馬過來后趕緊拉他走到一旁。
“師弟,那老叟用的是獨門輕功,至少我是沒見過,你說會不會是——”說完后夏水瞥了眼身后的馬車,眉宇間神色略帶憂愁。
趙白馬心里頭明白他的意思,一般來說江湖上高絕的功夫都是有名有姓的,什么特點早就被流傳開來,所以即便是第一次見也能猜個差不多,其中輕功亦是如此。
而且夏水可不是那一般無名小卒,蓬萊長老親傳,又是專練腿法一流,對世間的有名輕功也算如數(shù)家珍,可方才偏沒有認出來。
值此時刻發(fā)生了這檔子事,難免會讓人心里有些嘀咕。
“不要多想了,師兄,對方既然送了封信來,那想必是有意與我們溝通的,我才無論是敵是友,都不會輕易動手?!?p> “師弟說的極是?!?p> 趙白馬安排一眾打手將裝有貨物的馬車停在外側,并將玉海鷗乘坐的馬車保護了起來,而他自己也不斷在四處巡視,一時間四周的氣氛陷入了焦灼當中。
不過這種焦灼并未持續(xù)很久,玉海鷗迅速閱讀了信件并吩咐了鐘如龍幾句,而后趙白馬便看到他向自己走了過來。
“趙先生,于公子喚你過去,他有些話要講于你聽。”
趙白馬聽見此話后先是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鐘如龍竟然也會稱自己為‘趙先生’,但很快又反應過來,點點頭,道:
“多謝鐘衛(wèi)相告?!?p> 鐘如龍面色沉靜,他的個頭有將近六尺,體型壯碩,乃十足十的高大威猛,足足比趙白馬高出兩頭還多,長得又是一副嚴肅刻板的樣子,所以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陣壓迫感撲面而來。
?。ū緯?尺=31.68厘米)
許多師兄弟都很怕他,當然這也不只是因為長相和身材,亦有鐘如龍武功蓋壓同門的原因在內(nèi),不過趙白馬倒從來不怵他,有時還很想與他過上兩招。
趙白馬穩(wěn)步走到馬車前,正想抱拳行禮時,車里的人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什么,搶先一步道:
“不必多禮了,直接上來便好。”
雖然玉海鷗并未明說是什么事情,但短短時間內(nèi)連續(xù)兩次喚趙白馬上車還是讓周圍的人有些詫異,他們雖是蓬萊培養(yǎng)出來的護山打手,卻并非沒有感情的作戰(zhàn)兵器。
原先玉海鷗安排趙白馬做此次出行總管便叫人覺得意外了,而此時前者對待后者的態(tài)度更是顯得無比看重,這叫人有時難免會去多想。
當然,他們也只是隨便一想,既不會表現(xiàn)出來,更不會滿嘴胡說,規(guī)矩還是懂的,只有一書童打扮者似乎對此事有些不滿,眼神也較為陰郁,心思一看就沒往好地方琢磨。
不過這些可礙不著趙白馬的事,此時他正坐在車廂里聽玉海鷗告訴他一件既關己又不關己的大事。
“黎州首府建塘城里出了點兒事兒,城內(nèi)大族齊氏遭了黑手,齊府上下被滅了滿門,如今建塘城中戒備森嚴,許進不許出,且即便只是進去也要有官府專門開具的文書才行,咱們搞不到這東西,缺一門的人也懶得麻煩,所以書信告知吾等換一地碰頭?!?p> 玉海鷗輕描淡寫的將信中的事情一筆帶過,但趙白馬總覺得其中有些不簡單,但具體哪里不簡單又說不上來,他離開大季前一直待在一小鎮(zhèn)上,所以對很多事情缺乏直觀的概念。
不過趙白馬心想,既然玉海鷗未曾多說,那就說明此事無需關注或者不該他去多問,此時自己最應該關注的是其最后一句話:
“不知換去哪里,還請于公子示下?!?p> “不必拘禮,缺一門的人似乎是因為這件事情對咱們有些歉意,所以把這次決定權交給了咱們,喚你來便是商量一下,你可有什么好去處?”
趙白馬擰了擰眉頭,心想您這話說的,好像我很熟一樣,除了青俠鎮(zhèn)以外,我哪也沒去過啊。
不過他又很快意識到,玉海鷗既然知道自己的過往經(jīng)歷,那話里的意思或許就是讓自己帶她去青俠鎮(zhèn)?
人的記憶是相互勾連的,想起了這茬就能想起那茬,就這么琢磨了片刻,突然趙白馬回憶起了建塘城這三個字,似乎青俠鎮(zhèn)離那兒不遠?
不過到底多遠趙白馬便不知道了,他只是記得當年舒先生給自己講過這地方,但沒講全。
“于公子,白馬也不知該去哪兒——”雖是猜到,但藏拙已是本能,趙白馬還是習慣性地裝了回糊涂。
“白馬啊,臨行前我不是就問過你想不想家么?!庇窈zt嘴角噙著笑意,說道。
對方既然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那再裝糊涂就是把人家當傻子了,正所謂凡事過猶不及,趙白馬及時恍然大悟,道:
“于公子的意思是,要將會晤之地改去青俠鎮(zhèn)?”
玉海鷗的笑容似乎更盛了些,但又似乎沒有笑:“說得再仔細些,青俠鎮(zhèn)白馬客棧,如何?”
青俠鎮(zhèn),白馬客棧。
此處乃是眾位師父當年撿到那名棄嬰的地方,也是那棄嬰名字的由來。
“但憑于公子吩咐?!壁w白馬抱拳,神情嚴肅,似乎對玉海鷗很是忠心。
“那好,這份地契你拿著,這是你師父為你留的營生,他怕有一天要是在外頭混不下去了,至少還能經(jīng)營客棧討口飯吃?!?p> 玉海鷗將一張質地細膩的竹紙交到趙白馬手中,上面寫著‘地契’兩個大字,后面豎著一列列小字,最后還烙著官府的紅色章印。
“這——”趙白馬這回是真有些犯糊涂,不知玉海鷗突然來這么一手是什么意思?
“物歸原主而已,何必為此驚訝?”玉海鷗風輕云淡的說了這么句,而后見趙白馬還是不解,便道了句:
“魚兒躍空,終歸落水,鳥兒歇樹,展翅長空,來路亦是歸途,想走的人我不想留,也留不住。”
趙白馬這才明白,原來玉海鷗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意,洞悉了他的想法,知他不日便要離去,所以之前要傳授自己上乘功夫探花,現(xiàn)在又要將客棧的地契交給自己。
“于公子恩情,白馬沒齒難忘?!?p> 趙白馬鄭重其事地向玉海鷗行一抱拳禮,既是謝其贈予,亦是感其大度。
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在對方的庇護下度過了人生最脆弱的日子,如今羽翼漸豐卻要離其而去,于情于理都是有所虧欠的。
“不必了,我也是看在你師父面子上才這么做的?!庇窈zt灑脫言道,而后擺了擺手:“你且出去吧,探花要努力早些練成?!?p> 趙白馬還有句話想說,但見玉海鷗已經(jīng)捧起了一本書來看,所以只是定了定神,道:“是?!?p> 再次走出車廂,看著四周茂密的樹林,望著不遠處官道上馬車走過時揚起的陣陣塵土,趙白馬覺得自己胸中有一股悶氣被釋放了出來,從今以后,海闊天空。
但他很快又憋了另一股氣,這股氣從何而來呢?
天性謹慎的趙白馬對任何事都不敢抱有絕對的信任,或許玉海鷗只是在詐自己,或者說并未打算放他走,只不過現(xiàn)在用得到他?
這么想似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趙白馬從來便是這么一個人,三分信,七分疑。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趙白馬表面微露喜意,叫外面的人看了只以為他碰上了什么好事,但心里卻嘆口氣,并打算繼續(xù)做個度君子腹的小人。
“阿泰?!壁w白馬輕喚一聲,一打手便走了過來,并低頭準備聽從他的吩咐。
“計劃有變,將圖拿與我看。”阿泰便從懷中掏出一塊被疊了四五次的布來,上面便繪制著大季江州的地圖。
趙白馬本打算好好規(guī)劃一下接下來的行進路線,但當他打眼望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了一件略微尷尬的事情。
青俠鎮(zhèn)是個小地方,地圖上壓根就沒有!
“嗯~”趙白馬掃視了地圖幾遍,似乎是思考了一些問題,然后他才又開口問道:
“有沒有建塘城周邊的地圖?”
“有?!卑⑻]有任何遲疑,便說邊從懷中又掏出一張布來,展開后里面不僅將建塘城內(nèi)的建筑布置描繪的一清二楚,另外還詳細記錄了圍繞著建塘城方圓百里內(nèi)的一應地形村鎮(zhèn)。
從地圖上來看,建塘城往北靠山,南有衛(wèi)城,西方大路直連蜀州,東邊淀江南下歸海。
不愧為黎州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