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公子,我是葉南飛。”
“葉南飛?”他呆愣愣地,像是要把我從他大腦旮旯里翻出來似的。
“對,葉南飛,葉家小娘子?!蔽倚⌒膽?yīng)道,“剛剛還連名帶姓叫得順溜,僅僅才幾分鐘就認不得了?”再看看他滿身窟窿,又覺得哀憐,不由地身子往前湊了湊。
他看著我,滿目星辰,如琉璃般璀璨。
“葉家小娘子,我好冷!”涸轍翁干涸的嘴唇顫抖著,瘦薄的身子如沫寒風。
“冷嗎?”這下倒真把我難住了,突然想起背包里還有一件衣物倒可以……剛伸手又遲疑了,這可是我去琉璃郡活命的砝碼,要是他穿上,我又怎好意思讓其脫下,可見他赤裸裸的身子抖動地厲害,也于心不忍,沉吟了會,咬咬牙,委婉道,“涸公子,我這里倒有一件長袍與你御寒,但它是一位故人所托之物,嗯……要不你先披上?”
他雙手環(huán)臂,乖巧地點點頭,呆滯的神情應(yīng)不記得我是。
當我剛打開背包,那團藍光一閃即出,像個孩子在我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來把它給憋壞了,月影還睡著,我小心翼翼從它身下抽出長袍,給涸轍翁披上,冷不丁他一把將我拉住,嚇得我大叫出聲,意想不到,看似虛弱單薄的身子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涸轍翁臉色慘白,拉著我急急道。
“葉家小娘子,你,你從哪得到此物?它,它怎會……”他還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喉嚨深處傳來,身子抖動得越發(fā)厲害。
它,它在我包里安然入睡!你毋須擔憂?!蔽矣煮@又怕掙脫幾次都未能脫身,一急全說了。
“在你包裹之內(nèi)?”他一愣。
“你當我三歲小兒不成?我兄長怎會在你包裹之內(nèi)?難不成……你把他給……?”涸轍翁直勾勾瞪著我,璀璨的眼眸中燃起熊熊烈焰,氣喘如牛。
我一愣。
“難道我和他說的不是同一個事情?這個它,我指得是月影,而他指得是他的兄長?!笨粗赞H翁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停止了掙扎,“這件衣物本是蔡生的,涸轍翁為何說是他兄長之物……”正思忖,他突然起身猛地撲向背包,待我回神時,背包已被他拉扯變形,氣得我血壓飆升。
“住手!”我一把抱過背包,大聲呵斥,“月影因你身負重傷,命懸一線,就不能讓她好好休息休息,再動動你的豬腦袋,這么小的包里,怎能裝得下蔡生,就算我把他大卸八塊,絞成肉泥,也裝不下,你……你!”我話音還未落,他便痛哭起來。
“哼~~還知道哭,算他還有點良知?!蔽倚⌒囊硪泶蜷_背包,月影依然沉睡不醒,正欲抬頭,余光處,涸轍翁握著螢弱就往嘴里送去,嚇得我七魂八竅全飛散,待我阻止,但為時已晚。
藍色光暈順著他的喉嚨落進他體內(nèi),肉眼可見中,那個千瘡百孔的身體居然恢復(fù)如初越發(fā)偉岸健碩,他從容地站了起來穿好衣袍,輕輕捏了捏我的下顎,看了看天,顧自走了,走了幾米又折返。
“涸轍翁,你……你還我螢弱,趕緊吐出來!這是別人的東西,你怎么能,怎么能吃掉……”我氣急敗壞對著他一頓拳打腳踢,他不還手也不阻止更不躲避,待我精疲力跌坐在地時,才湊上來,綻開一臉笑意。
“小娘子可累否?可消氣否?”
我別過頭,剛好看到他跨下之物懸掛檔中,又覺得一陣心酸,若大一個男子,卻無三寸遮擋,任由其拋頭露面隨意擺動,氣頓時消去一半,喟然一聲長嘆,再次確認月影安然后,便起了身。
“葉……葉南飛~~~這是小娘子的芳名么?果真妙哉!”他像是失憶了般看著我,依然一臉笑意,隨后又指了指我背包說道,“這只小東西已死去多時,小娘子為何還不將它入土為安?”
我一驚,不可置信瞪著雙眼。
“瞎說,她身子軟軟的,還有輕微的呼吸……她……”小狐貍就在我說話間變得僵硬無比,我抬眼看著涸轍翁一字一頓,“請涸先生把螢弱還回來,如若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他看我真生氣,臉色一變,考量了會,螢弱便從張開的嘴里一躍而出繞于膝下,涸轍翁再次千瘡百孔癱坐在地,但臉上依然一片笑意。
“月影,月影,你醒一醒啊,你已睡了很久了,該醒來了,我找東西給你吃。”我輕輕搖晃著它,小小的身體在螢弱出來那刻又變得溫和軟綿,但它卻酣睡不醒。
“小娘子,這小東西真已死去多時了……”涸轍翁虛弱地說著,“只因有絕塵珠……咳~~咳~~咳~~”他喘了幾口接著說道,“只因有絕塵珠融入它魂靈之中,它才一直保持著生前模樣,但是……”
“絕塵珠?好熟悉的名字……”突然一個靈光閃過腦海,“這顆珠子原是我的,被陌上行取走送于花影,可為何又在月影手里了呢?”我看著眼前那團藍光陷于沉思中,“難道在空桑鏡墟那發(fā)生了一些事情,以至于讓她們姊妹反目?”
“葉家小娘子~~!咳~~~咳~~!”
“唉,可如今,這對如花似的姐妹都香消玉殞了……”我嘆了一聲,神情落寞。
“葉家小娘子~~!咳~~~咳~~!”涸轍翁的像遙遠天際邊傳來,我才回過神來。
“可……絕塵珠不是神物么?為何不能讓月影起死回生呢?”我神情落寞。
“唉~~!小娘子有所不知,聽聞有一上古異人,在她羽化時,因思念已故親人而滴下了一顆淚,淚珠化作雨花池,三千年一開花,六千年一凝淚,六千六百六十六萬年才結(jié)出一粒珠,這就是絕塵珠,但此珠對肉身凡胎來說那絕是上等神物,一得此珠便可成仙,但對妖獸來說,涸某還真從未耳聞其妙處,難不成有增強修煉之功么?”我看著涸轍翁那璀璨的珠眸,耀眼得不滲一點雜質(zhì),他講述十分平靜,面目祥和,已經(jīng)完全忘記他之前是如何蹂躪這個嬌嫩的姑娘,以至于她香魂仙逝。
“涸公子,你不認得月影了么?”我不死心又追問一句。
“唉,葉家娘子,實不相瞞,我也非涸轍翁,我乃琉璃郡副將蔡靈,見你一直稱我為涸轍翁,許是你認錯人了……”
“什么?”我瞬間石化。
“那你從何處而來?”
“不知,我醒來之時,便在此處,但不知為何,身負重傷,又傷勢過重,恐有生命之?!?p> 他的這番話真誠得滴水不漏,也聽得我一頭霧水。
“那……適才你失聲痛哭又為哪般……?”我話還未說完,他又悲慟起來,“那衣服里有我兄長的氣味,他,他被將軍遣派出去后,我,我再也沒見過他,不曾想,居然在這聞到他熟悉的氣味,這,這怎能不讓我悲痛呢?”
我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語,也不再去猜測之前的種種,管他是涸轍翁也好蔡靈也罷,所有的一切都已是過去式了,那身衣服,既是他兄長之物,那就留于他,到時去琉璃郡再某出路吧。
“葉家小娘子!”蔡靈見我起身頓時神色大變。
“小娘子,你認識我兄長?你怎會有他的衣物?他如今在何方?”他幾次起身,卻無奈傷勢過重有心無力,只得在我身后急切呼叫。
我長嘆一聲,停下了腳步。
“蔡公子,你可認得月影姑娘嗎?”我仍不心死,再次確認,他和涸轍翁是否是同一人。
他仰著頭,堅定地搖了搖頭。
“嗯,我知道了!”
“葉家娘子,蔡某發(fā)誓,我絕不是你口中的涸轍翁,也不認識月影姑娘,我只記得那晚,夜已深沉,我與大將軍正商議國事時,忽從身后刮來一陣強風……待我醒來時,就在此處了……”他頓了頓,垂下眼瞼,黯然道,“小娘子,不要丟棄我,可好?我想回琉璃郡……我想見……”
這張清瘦毫無血氣的臉上寫滿了真誠與無辜,他如孩童般緊緊拽住我衣角,璀璨的眼眸中閃爍著對生的焦渴,四周籠罩在一片死寂中,抑揚頓挫的樂聲幽然流轉(zhuǎn)于林中,可他身體殘敗不堪,虛弱無力,連坐都是一種考驗,更不用說站與走了。
蔡靈見我盯著他,慌忙道:“我就跟在你身后慢慢爬,只求小娘子腳速慢些,再慢些……”僅僅只是簡短的幾句話語卻深深刺痛了我,在這樣漫無天際的林中,我又何嘗不是如此過呢?
我沉思了會,將螢弱遞與他面前,藍色的光暈下,滿臉渴望。
“你有何方法將月影的魂靈與絕塵珠一分為二?”
“小娘子要知曉,如若魂靈與絕塵珠一分為二,它就會湮滅不復(fù)存在,與之一起消失的還有其肉身……可現(xiàn)如今,我也無能將它們一分為二……但請小娘子放心,到琉璃郡后,我定將絕塵珠連同月影姑娘的魂靈一并還你,嗯……”蔡靈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們琉璃郡國熖矅王·璃邪神力無邊,他能讓這只小狐貍起死回生……”
他的最后一句,頓時讓我瞪大了雙眼,不假思索便把螢弱送進了他嘴里,“反正神器在手,量他也不敢造次?!惫唬天`得了螢弱后又生龍活虎起來,他抬眼看了看天空,順勢摟起我往前跑去。
他身輕如燕,疾步如飛,我?guī)缀跏悄_不沾地被他拎著走,一股異香直搗丹田,他袍下空無,那碩大之物不時擊碰肌膚,堅韌有力,我心一蕩不由得輕吟出聲,那物似有感應(yīng)瞬間膨脹極致。
“小……”突然,無數(shù)閃電從身邊飛馳而過,將彌漫于空氣中的情愫硬生生打散,我一驚,嚇出一身冷汗,如箭雨般的光影密密匝匝從四面八方涌來,消失在林中最深處。
“走,去看看!”我還未回神,蔡靈摟起我跟著暗流一路連飛帶跑,只聽風聲呼呼,光影綽綽,他璀璨的眼眸在光影中越發(fā)奪目有神,舉手投足間隨意一點一指便擊退眾多擋路者,在他濕潤的嘴角自始浮現(xiàn)著一抹笑意,這令我感到十分不安,歷經(jīng)種種,憑直覺眼前這個蔡靈也亦非是常人,我下意識拽緊了匕首,一切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空洞的天際傳來悶悶之聲,貌似風雨將至,正欲抬頭,忽聞頭頂之上傳來幾聲嬌笑,蔡靈渾身一震,低頭看了看,順勢將我往懷里摟了摟。
“我倒是誰敢登我三禁之門,原是蔡大將軍光臨寒舍啊~~~哈哈哈,許久不見啊~!這是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哎呀呀,你還是這樣見外,來就來了嘛,還送什么禮,生分了不是,哈哈哈!”妖滴滴的聲音伴著輕揚的樂聲回蕩于空寂中。
我緊握匕首縮在蔡靈懷里,能不能活著出去,全靠它了。
“嗯?水月神君也在?”聲音嘶啞粗重像一面破鑼。
“是哦,今天可熱鬧了,要么一個都不來,一來就來這么多,嘻嘻,好生歡喜。”話音一轉(zhuǎn)又變成了嬌嬌滴滴似珍珠落盤。
“他們相互都認識么?”我心生疑慮,可轉(zhuǎn)念一想,“這也不足為奇,凡是有點聲名的,多少會相識一些,但就不知他們之間是敵是友,唉,可不管是哪種關(guān)系,我一個凡人又怎樣才能安然脫身呢……!”見他止步我也跟著停了下來。
“是?媚夫人么?”蔡靈仰著頭對著黑洞洞的天空叩問道。
沉默片刻后,頭頂上卻傳來癡癡笑聲。
“您,您老怎會在此荒蕪之地?赤焰國的榮華富貴讓您老厭倦了么?”蔡靈語調(diào)輕快揶揄但無不透著驚恐。
“咯咯~~蔡大將軍不也厭倦了赤焰國的榮華富貴跑去琉璃郡了么~~~可結(jié)果……”
“結(jié)果如何?”蔡靈神色一緊。
“結(jié)果……結(jié)果蔡大將軍也來了這荒蕪之地,哈哈哈!”笑聲猖獗肆意,由內(nèi)至外,有一種大水沖了龍王廟的歡喜感。
?媚夫人一番毫無邏輯的邏輯讓人忍俊不禁。
我抬頭看看眼前這位一臉懵逼的蔡靈,看他表情,比誰都想知道在他身上所發(fā)生之事,就差開口向人家盤根問底了。
“別傻愣愣站著!”?媚夫人催促道。
“我家姑娘已守候你多時,還不快快去感謝人家!”她獨特的笑聲游蕩于蒼穹之上,貫穿三界之間,說到此,蔡靈臉色微微一怔繼而再次抬頭看向天空,身子也不由得輕顫起來,想必他已知道是誰了。
“小娘子。”他低下頭來。
“你朝著這個方向走,穿過這片林子后再往前數(shù)米便是……”
“哎喲~~何時我們這位大將軍懂得憐香惜玉了,別忘了,這肉糜也是我們家姑娘的,就當,就當你對她的謝禮吧~~”?媚夫人的聲音無處不在。
蔡靈并不理會,湊近我耳朵。
“小娘子,你再往前數(shù)米后你便能看到一個廢墟,它就是氓冢,此時,你萬不能動,待空中出現(xiàn)一團紅光時,便可穿行,但,切記速度要快,不可停留…..”
天空傳來沉悶的轟隆聲,這更讓我手足無措,“蔡靈是讓我找準時機逃跑嗎?可是……我倒沒有留戀他的意圖,只是月影的魂靈還在他體內(nèi),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躊躇間,突然,濃厚的云層被兩只巨手輕輕挑開,陽光頃刻揮灑而下,一片亮堂。
“小娘子,快走!”蔡靈見狀用力推了我一把,見我遲疑不前,急急道:“小娘子毋須掛念絕塵珠,它自會……”話音未落,只聽得地面轟隆一聲巨響,與此同時,匕首迸發(fā)出一股強大的藍光,瞬間將我們包裹在內(nèi),待沙石殆盡,眼前豁然站著一只巨獸,兩頭三足,目光如炬,渾身光滑得無一根雜毛,只見它低頭輕哼一氣,頓時地動山搖,飛沙走石,所幸被藍光攔截我們才得已安然。
“嗯哼!這活死人來頭不容小覷,竟然能得到水月神君的青睞,不過……神力如此強大的靈丹給予她保命實屬浪費,既然好東西送上門來,那休怪囚殤不客氣了,哈哈哈!”說著兩頭獸張開血盆大口妄想將藍光連同光暈之內(nèi)的兩人一并吞沒,可不曾想它們不知為何竟相互撕咬,打得不可開交。
“小娘子,快走!”蔡靈見機抱起我飛步向前跑去。
“好!”我看著他,目光堅定,我深知一旦離去,他將手無寸鐵獨自面對這只巨獸,更何況月影的魂靈還在絕塵珠里,萬無一失之下,就算逃命也要一并把他帶上,我手持神器,刀風呼呼,焰火煉煉,藍色光暈形影不離越發(fā)灼目,凡是近身之物皆為粉末,氣得巨獸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
悠然凄涼的樂聲從四面?zhèn)鱽?,如歌如泣,蔡靈渾身一顫如篩糠般抖動,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璀璨的眼眸中蒙起一層水霧,淚珠滾落。
我怔怔看著他,不明就里,巨獸龐大的身軀如小山般緊緊將我們?nèi)ψ?,威力四射,若不是有神器守護,別說我們能跑這么遠,在巨獸哼氣時就噶屁了。
蔡靈向四處望了望,低聲道。
“小娘子,你在氓冢那等,我辦完事情就來找你,一同去琉璃郡?!闭f完也不顧我是否同意便朝著樂聲發(fā)出的地方跑去,巨獸一愣,看了我一眼也緊跟其后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