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將至，臨安，卻依舊草木青蔥。

　　西湖邊的風(fēng)倒是涼了不少，濕潤的水汽夾雜在風(fēng)里，吹得行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丫鬟碧青念念叨叨地給自家小姐收拾著行李，小嘴撅的老高，好生不滿。

　　“小姐，老爺這是怎么想的？這都快入冬了還召你進京，盛安多冷啊，聽說早一個來月就下了大雪呢……路途遙遠，天寒地凍的，小姐你萬一生病了可怎么辦？”

　　“不會的。到時候馬車上多生兩個爐子就好了?！?p>　　坐在上首的女孩無奈地抬起頭，笑著點了下碧青的額頭，“你啊，到了京城可不能這么亂說話了?！?p>　　“就是，阿青，咱們小姐這是要成親去的，還沒出發(fā)呢，別說生病這種不吉利的話?！?p>　　另一個丫頭碧水揚著下巴反駁道。

　　“可老爺給小姐挑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啊?！?p>　　“阿青！”女孩壓著聲音訓(xùn)斥了一句，“那是皇子，不可妄議。”

　　挨了罵的阿青卻越想越生氣：“本來就是，自夫人走后，老爺把小姐丟在這臨安這么多年不管不問就算了，好不容易要回本家了，卻是要嫁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皇子。”

　　女孩沉默了下來，她叫張冉冉，是京城高門張家的嫡小姐，本該養(yǎng)在本家的，卻不想母親意外病逝，還未從那樣的傷心事里回過神來，父親就將她送來了臨安休養(yǎng)。

　　這病一養(yǎng)就是十年。

　　府里只有管教的嬤嬤和幾個丫鬟，雖然冷清但也安靜。她原想著就這般留在臨安也好，卻不想京城突然來信。

　　說是圣上賜婚——要她嫁給馬上就要成年封王出宮建府的八皇子顧明磊。

　　皇命難違，才要她在這即將入冬的日子里趕去京城備婚。

　　“不學(xué)無術(shù)才好?！?p>　　碧青詫異地抬起頭看向張冉冉：“小姐，你說什么呢！你這么好，自然是要嫁給天下最優(yōu)秀的人了，不學(xué)無術(shù)哪里好？”

　　她話音剛落，碧水就打了一下她的胳膊：“阿青！”

　　張冉冉盯著桌上金黃色的圣旨：“父親在信里說八皇子雖然不好讀書，但也不沾酒色，頂多就算是富貴閑人，還深受皇上和各宮娘娘的喜愛，嫁過去日子也能過得安穩(wěn)。”

　　“可是……”

　　“沒有可是?！睆埲饺铰冻鲆粋€溫柔的淺笑，抬手摸了摸阿青的頭。

　　“而且，萬一八皇子是個好人呢？”

　　她沒想岔，八皇子顧明磊雖然貪玩，但也確實是個好人。

　　“父皇——”

　　剛下了早朝，早膳還沒擺上桌呢，大靖朝的君主顧弘安就先聽到了自己小兒子那響亮歡快的喊聲。

　　他看向身邊的老太監(jiān)趙順。

　　趙順躬著身子，老臉笑出了褶子：“陛下，這一聽就是八殿下來了。老奴這叫人去迎殿下?！?p>　　“迎什么，這乾坤宮他熟的跟自家的后花園似的，讓他自己進來?！?p>　　顧弘安的話剛說完，顧明磊就正好一腳跨進了高高的門檻。

　　“父皇——我來蹭飯了?！?p>　　再過兩個月就要成年的少年只穿著一件黑色的勁裝，扎著高高的馬尾，手里還拿著弓箭，像是剛從校場回來的。

　　“臭小子，這些年的禮儀都讓你學(xué)到狗肚子里去了！”顧弘安板起臉訓(xùn)斥他沒大沒小的樣子，“都是馬上要封王建府的人了，怎地還這般沒規(guī)矩?！?p>　　他語氣兇，手上卻不自覺地拉過兒子的手，探了探溫度。

　　顧明磊的手被風(fēng)吹得冰涼。

　　“趙順，去拿個手爐來?！?p>　　沒一會兒，顧明磊就捧著手爐，暖呼呼地坐在位子上等吃飯了。顧弘安看著他的樣子就忍俊不禁，抬起筷子敲了下孩子的腦袋。

　　“怎么，你母妃宮里是沒給你做早膳還是你不樂意吃啊，天天往朕這跑?！?p>　　顧明磊可不怕他，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手里的筷子動的飛快：“母妃那兒的早膳可沒父王這兒的好吃。再有兩個月，等兒臣出了宮，可就吃不到了，可不得趁著現(xiàn)在多吃兩口。”

　　提及小兒子出宮建府的事兒，顧弘安就有些舍不得。

　　他兒子是不少，但每一個像顧明磊似的讓他開心的，也不是說他們讀書不好，相反，他們的才能那是個頂個的好。

　　可他們都不親近他。

　　只有顧明磊，從出生就愛跟在他屁股后面父皇父皇的叫。

　　書讀的雖然不好，但性子卻討喜的很。

　　這乍一眼，瞧著瞧著，他就到了要出宮建府的年紀了。猛然間，顧弘安還生出一點不舍的情緒——往后可沒有人等著他下朝來陪他吃早膳了。

　　“對了，張家嫡幼女的畫像可送到你宮里了？看著可還喜歡？”

　　顧明磊的動作頓了頓，臉紅到了耳根。

　　張冉冉的畫像他看了，單從畫像里看，那姑娘就是極好的。溫溫柔柔，安安靜靜的樣子。

　　他挺喜歡的。

　　“看樣子是滿意的了?！鳖櫤氚膊[起眼睛打趣他，“張家小姐已經(jīng)在進京的路上了，不出一個月，就能到了。待到年后，你過了生辰，就能成親了?！?p>　　“父皇！”越說顧明磊就越臊得慌，“趕緊吃您的飯吧。”

　　說著，他惱羞成怒地往顧弘安的碗里扔了塊青菜。

　　邊上伺候的丫鬟太監(jiān)們見怪不怪，八皇子殿下受陛下喜歡那是人盡皆知的事兒，小時候，陛下還抱著他親自給他喂食呢。

　　也或許是因為顧明磊注定與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無緣，陛下才會那么放心地寵愛他。

　　誰都知道八皇子上頭壓著個同胞兄弟，大皇子顧深。更何況，大皇子還是養(yǎng)在皇后膝下的，嫡長子在，陛下也干不出廢嫡立幼這樣有違祖制的事來。

　　“不可以挑食，把青菜吃掉?！?p>　　顧明磊就見著那好不容易送出去的青菜又回到了自己的碗里，難受的皺起了眉頭。

　　“父皇——”

　　顧弘安不為所動，他年紀大了，吃的也少，這會兒就放下了筷子：“把桌上的都吃了，不要浪費，朕會讓趙順盯著你的，不許不吃青菜。”

　　“父皇要去御書房了嗎？”

　　“今日京城周邊受了雪災(zāi)，凍死了不少人，朕得和丞相商議救災(zāi)之事，你就留在這兒，吃完在回宮，雪天路滑，坐轎子去?！?p>　　“知道了?！鳖櫭骼诿蛄丝谕肜锏臒嶂?，“父皇慢走?！?p>　　顧弘安滿意地揉亂了兒子的頭發(fā)。

　　臨出門前，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腳步，他側(cè)過頭吩咐趙順：“一會兒八皇子走的時候，把朕那件狐毛的斗篷給他拿上，莫要在外頭吹了風(fēng)去?！?p>　　“老奴明白。”

　　趙順的臉又笑成了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