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鎮(zhèn)惡乃前秦丞相王猛之孫，秦王苻堅敗亡后隨叔父歸晉。與其祖父王猛是唐宋武廟名將中唯一的祖孫檔，有奪荊州、取長安之功，助劉裕平定叛亂，滅亡后秦，在劉裕部將中最為搶眼。其好讀兵書，長于謀略，為劉裕賞識，隨劉裕南征北戰(zhàn)，立下顯赫戰(zhàn)功。
——第七十六回題引
且說胡藩諫勸收誅劉毅，大將軍劉裕不答，遂去京口與劉毅相見，款待數日，相別回歸本鎮(zhèn)。劉毅亦自去祭祖辭墓，然后前往江陵任所赴職。又說劉敬宣字萬壽，乃鎮(zhèn)北將軍劉牢之長子，與劉裕向來交厚。因奉詔引軍伐蜀，軍至廣武糧盡退兵，被有司奏請免官，劉裕保奏還復原職。劉敬宣聞朝廷命劉毅為荊州刺史，乃來見劉裕道：“荊州重地，位于京師上游，不可輕易付人。今朝廷以劉毅為荊州刺史，誠恐有變，且不利于明公?！眲⒃＜奥劥苏Z，因問心腹大將劉穆之道：“劉萬壽謂劉毅與某不和，不宜使其往鎮(zhèn)江陵，公謂如何？”劉穆之答道：“劉毅乃明公同鄉(xiāng)，且詔令已出，不可以私憾而傷至公，任之可也?！眲⒃Ｂ勓苑Q是，于是不改其任。劉敬宣因不見動靜，又來勸諫，劉裕遂道：“既如此，以卿為南蠻校尉，去守襄陽。劉毅若有異動，卿可速速來報?！眲⒕葱麘省Ｓ谑莿⒃Ｗ嗾埢实?，使劉敬宣往守襄陽。因襄陽是在荊州治下，劉敬宣先至荊州來見劉毅，請教方略。劉毅即對其明言道：“某欲興五霸之業(yè)，欲屈卿以為長史，公豈有見輔之意否？”劉敬宣虛言答道：“但有驅使，無不奉命。”遂出屯襄陽，以劉毅之語書告劉裕。劉裕由是大驚，即暗防此后之亂。
劉毅性格剛愎自用，自以為當年勤王舉義，功勞與劉裕相等，為此驕矜自負。見劉裕每對自己容讓順從，則更滋狂傲，常對左右部將道：“某甚憾未遇劉邦、項羽，以跟其二人爭奪中原！”至桑落慘敗，便知情勢已去，更增煩惱憤激。劉裕向不讀書，劉毅卻相當涉獵文墨，故朝中清高學識之士皆與其往來密切。劉毅與尚書仆射謝混、丹陽尹郗僧施關系莫逆，互相結納，郗僧施便乃郗超之侄也。劉毅既把持荊州，欲暗圖劉裕，便請兼管交、廣二州，劉裕允之。劉毅又奏請任命郗僧施為南蠻校尉馬，毛之為南郡太守，劉裕又應允，改派劉穆之代郗僧施為丹陽尹。謝混與劉毅情密，從兄謝澹常為此擔憂，逐漸與其弟疏遠，并對弟謝璞及侄謝瞻道：“某觀以謝混性情，將來定會家破人亡。”謝澹者，乃謝安之孫也。
劉毅既掌三州軍政，意欲謀反，便與一眾心腹諸將商議，如何行止。時有部將田豈直言進諫道：“天下之貴不易得之，今明公既得荊州，宜靜守以待天時。劉裕便如當年曹孟德，挾天子而令諸侯，出師征伐兵出有名，各郡皆以兵相助，故能常勝。將軍若發(fā)兵入朝，誰肯相應？為今之計，不如待劉裕一旦再次遠伐，我乘其虛以入建康，脅天子親自作詔，書其罪以兵討之，則兵權盡歸將軍，方保勝券在握。將軍若不聽我，則禍族必在眼前，誠請三思而后行之?！眲⒁愦笈?，未及以對，偏將王昱出班叫道：“將軍今興天下大計，田豈竟出此不利之語，罪不容誅，請將軍斬之，后發(fā)大兵?！眲⒁闵钊黄湔摚懔顚⑻镓M斬首示眾。因田豈素有眾望，被諸將告免，謂臨戰(zhàn)前先斬大將于軍不利，劉毅方命將田豈扭枷送監(jiān)，憤恨道：“待某破了劉裕，回來時再明正你罪，使眾人心服?！毖粤T，便要點兵出征。王昱見主將采納己議，不由大是興奮，于是復進言道：“明公不可如此草率起兵，需先結內應，復交外援，萬事俱備，方可興大事者。丹陽尹郗僧施與將軍乃系舊交，何不用之以為內援？將軍可作表奏請?zhí)熳樱]其為南蠻校尉；天子必從我請，以兵權付取暖郗僧施。然后將軍再以書密令僧施，使其為我內應。將軍便可效當年呂蒙取荊州之計，宣稱詐病，使令弟劉藩去托尚書仆射謝混，表奏其為兗州刺史，說明公病重，以為荊州北藩副貳。待令弟受職，領兗州之兵前來，方可興兵殺入建康，則劉裕可擒，大功成矣?！眲⒁愦髳偟溃骸按擞嬌趺?，不弱于武侯之策?！蹦思磿r作書，遣使去見天子，薦郗僧施為南蠻校尉；又使弟劉藩自去請托尚書仆射謝混，請其代為表奏朝廷，求為兗州刺史。劉藩等二人皆受計而行，各去行事。
這日劉裕大會文武于講武堂，與眾官會飲，因連飲十數杯，不覺有些沉醉。忽有人前來報說：“今荊州刺史劉毅侵疾不起，表奏郗僧施為南蠻校尉，使其弟劉藩為兗州刺史，朝廷令某報來?！眲⒃Ｂ犃T，直驚得滿腹酒意皆作冷汗出了，失色言道：“孤不聽胡藩及劉萬壽之言，果有今日之誤！”將手中酒杯落地，打個粉碎。參軍王鎮(zhèn)惡不由問道：“主公向日在萬軍之中，矢石交替之際，亦未嘗心動，今聞劉毅在荊州病重疾甚，表請其弟為兗州刺史，何至于失驚如此？”劉裕道：“劉毅與某同鄉(xiāng)，又是同時而起，乃人中豪杰也。因其平生未曾得志，故心懷不滿，欲與孤相爭高下，只是未得其便。今某以荊州錯授予彼，則其謂困龍入于大海，必欲借波翻浪也！今假借病重，使其弟求為兗州刺史，又薦郗僧施為南蠻校尉，乃欲使二人分我軍權以去謀反，其意明矣。孤既聞此，安有不動聲色者！”王鎮(zhèn)惡獻計道：“不妨事。明公只可修書許之，只說天子病重未曾設朝，使彼不及生變。然后可暗使末將引五千精兵往擒謝混與劉藩，盡皆族殺，絕其內外之應。明公再選日點兵，親去荊州以討劉毅可也。”劉裕聽罷大喜，撫掌說道：“我謂卿乃一介武夫，不意竟是子房輩耳?！?p> 說話的！你道這王鎮(zhèn)惡究系何人，竟有此般不俗見識？書中暗表，王鎮(zhèn)惡實乃將門之后，系前秦丞相王猛之孫。因生于寧康元年五月初五，按其祖籍山東青州習俗，五月初五端午日諸惡鬼出于地獄不吉，家人便欲將其送給別人家養(yǎng)活，以免對本族有害。祖父王猛以鬼谷門相法觀其相貌，很是驚奇，說道：“此子相貌非常，爾等切勿以等閑視之。昔孟嘗君亦在惡月出生，而為齊國宰相，富貴終生，且享盛名于世。此子亦將使我家門興旺，彼自能鎮(zhèn)惡，何必送與別人他養(yǎng)？”故為嫡孫起名叫作王鎮(zhèn)惡，不令送人。王鎮(zhèn)惡十三歲時，前秦瓦解，關中擾亂。當時因為祖父已死，王鎮(zhèn)惡流寓在外，寄食于澠池李方家中。因受李方厚待，王鎮(zhèn)惡感激說道：“某若遇英雄君主，得萬戶侯，定厚報公?！崩罘酱鸬溃骸肮素┫嘀畬O，人材出眾，何愁不得富貴？到時聘我為本縣長令，則足矣。”王鎮(zhèn)惡后隨叔父王曜歸降晉朝，客居荊州，苦讀諸子兵書，喜論軍國大事，騎射非其特長，但善斷國家興亡。劉裕表請攻打南燕之時，有人向劉裕推薦王鎮(zhèn)惡，時為天門郡臨澧縣令。劉裕召見王鎮(zhèn)惡，與其交談后甚為驚異，引為知己，遂留同宿，作徹夜長談。次日晨起升帳，劉裕對其僚屬說道：“王鎮(zhèn)惡乃武侯王猛之孫，才識不凡，正所謂將門有將也?！睍r人大奇，便謂王鎮(zhèn)惡為將門之將。劉裕當即以王鎮(zhèn)惡為青州治中從事史，行參中軍太尉軍事，署前部功曹。后屢戰(zhàn)有功，封博陸縣五等子爵。后劉裕相繼平南燕、破盧循，威震天下，王鎮(zhèn)惡隨軍征戰(zhàn)，咸有軍功。
閑話敘罷，書歸正本。且說劉裕即納王鎮(zhèn)惡所獻之策，借機以皇帝詔書，陳列劉毅反叛之罪，指出劉藩與謝混共謀不軌，令王鎮(zhèn)惡引五千兵前往擒之，不必擒回，皆令自殺。王鎮(zhèn)惡領命，引兵來至江州，劉藩與謝混正在堂上共飲，絲毫不知殺頭之禍已臨，亦不設防備。被王鎮(zhèn)惡引衛(wèi)隊直入大堂，宣示皇帝詔書，令二人自殺。二人不從，尚欲喚人抵抗，部眾早被五千精銳禁軍悉數繳除武器，動彈不得。二人無奈，長嘆一聲道：“無能劉毅，尚不服劉公，今觀相差不可以里道計矣！”遂自盡。王鎮(zhèn)惡斬其二人首級，向眾軍宣布其謀反之由，復引軍回見劉裕。劉裕見二人伏誅，即率諸軍自建康出發(fā)，來伐荊州。王鎮(zhèn)惡復請戰(zhàn)道：“明公若要對付西楚之軍，請撥我百只大船以做前驅。明公隨后緩進，某不得江陵之時，公再引大軍親戰(zhàn)可也?！眲⒃阎?，遂配與戰(zhàn)船百艘令其先行，自為合后，留諸葛長民監(jiān)守府中諸事，使劉穆之輔之；調撥諸路軍馬糧秣，緩緩征進。大軍前至姑孰，又使龍驤將軍蒯恩率百條小船為先頭部隊，前去會合王鎮(zhèn)惡，檄令升任王鎮(zhèn)惡為振武將軍。王鎮(zhèn)惡晝夜兼程溯流而上，距江陵五十里扎住，請龍驤將軍蒯恩密議，定計而行。蒯恩大喜，令部下軍士皆換成劉藩旗號，率引百條小舟揚帆而上，偽稱是劉藩奉詔前來就職，報與劉毅。劉毅信以為真，遂使大將朱顯之前往迎接。王鎮(zhèn)惡抵達豫章口，棄船上岸，步行進軍，命每條大船上只留三五十個水軍，密令道：“爾等預計我將至城下之時，可大舉進發(fā)，并揚聲‘大軍速行’，以惑敵軍；然后分一半人去燒江津戰(zhàn)船，再鼓噪徐進，以接應我等上船。”眾軍應諾而行。
當時蒯恩率軍在前，王鎮(zhèn)惡緊隨其后，令在岸上每對一船豎旗六七面，旗下放置一鼓，各留三個軍士，并告之道：“爾等估計我將到城下便戒嚴，擂鼓搖旗，令敵軍謂后面還有大軍之狀?！卑才磐桩敚炻受娭敝附瓿?。又對前軍說道：“若有問者，但云是劉兗州兵至?！北娷姀拿小Ｑ赝窘蚴鞍傩章犝f劉藩來至，均未懷疑。蒯恩率軍前行，離城不到五六里時，遇上劉毅部將朱顯之帶十數騎兵出江津來迎。朱顯之迎著來軍，見雖是劉藩旗號，但不見其本人，于是問道：“爾等何人，敢私入軍事訊地！劉兗州何在？”士兵依照王鎮(zhèn)惡所教回答：“我等乃先頭部隊，劉兗州即在后面中軍，距此約有五里之地?！敝祜@喝道：“前軍止??！休往前行，待某去見劉藩將軍?！彼祚Y馬來至后軍，不見劉籓；卻見軍隊都嚴甲整兵，不由心中大疑。這時忽然望見江津水寨大營船艦被燒，煙火沖天，鼓聲甚盛。又聞江中有數百人齊聲喝道：“大軍速進！”遙望江心，見有無數大船溯流而上，岸上旌旗搖動，鼓聲大舉。朱顯之便知來者不是劉藩，便急馳入城回報劉毅，并急令諸軍關閉各城門。
此時蒯恩已率前鋒突進江陵城，后續(xù)士兵也攀城而入。由于城門未及關閉，故順利打開江陵大城東門。其時大城共有八支劉毅軍隊，已經做好戒備。蒯恩進入東門，折回向北而擊射堂，復攻金城東門。王鎮(zhèn)惡此時亦入大城東門，便率本部近萬軍士，將五千軍直擊金城西門，分軍五千攻金城南門。金城者，乃大城之內城也。劉毅金城內東從舊將有六隊千余人，西將直吏快手有二千余人。于是兩軍混戰(zhàn)，從巳時直戰(zhàn)至申時，西邊直吏快手軍皆已退散或歸降。王鎮(zhèn)惡于是入城，令軍士趁風放火，焚燒大城南、東二門。又遣人送詔書及赦文與劉毅，令其罷兵投降。劉毅焚其詔文不視，與司馬毛惰之等督促士卒力戰(zhàn)。時金城中士兵不信劉裕親自到來，俱各固守內城，抵死不降。王鎮(zhèn)惡軍中有江陵人王桓，因殺死桓謙有功為劉裕提拔，此時率十余人聽命王鎮(zhèn)惡作戰(zhàn)，皆奮勇向前，以一敵十。申時左右，王桓在金城東門北三十步墻上鑿洞而入。王鎮(zhèn)惡揮軍緊隨其后相繼而入，與劉毅軍短兵相接。
劉毅部下士兵大都是北府軍舊人，與王鎮(zhèn)惡所領之軍皆為父兄子弟，或中表親戚。王鎮(zhèn)惡便令士兵一邊進擊，一邊大聲呼道：“太尉劉裕將軍親提三十萬大軍，戰(zhàn)船五千只，自后即刻便至。爾等皆太尉舊部之兵，何必抗拒朝廷，自取滅門之罪？”劉毅部眾得知是劉裕親自率兵而來，各無斗志，于是潰散逃走。一更時分，前陣散潰，斬劉毅帳前勇將趙蔡，但劉毅親兵仍閉東、西二門抵抗。王鎮(zhèn)惡恐其作困獸之斗，徒增士兵傷亡，遂令網開南門一面。劉毅恐其南門有埋伏，于三更時乘夜率三百余人，由北門突圍。因王鎮(zhèn)惡率軍攻城事出突然，當時劉毅座騎還在城外，于是便使朱顯之去其子劉肅民處取馬，劉肅民卻不愿給。朱顯之怒道：“今敵人要取你父性命，公子卻吝惜一匹戰(zhàn)馬，是欲自逃耶！你父若死，公子能逃走何處？”于是奪劉肅民戰(zhàn)馬而歸，交給劉毅乘騎，保其出于內城。不料劉毅剛出北門，便遇見王鎮(zhèn)惡軍馬擁入，突圍不成。劉毅遂撥轉馬頭，又馳至蒯恩軍攻防之處突圍。蒯恩部兵已作戰(zhàn)一天，疲憊不堪，遂被劉毅得以從大城東門逃出，單人獨騎投奔到牛牧佛寺。
當初劉毅率兵圍攻江陵，桓蔚戰(zhàn)敗之時，也是投奔到牛牧佛寺，寺僧釋昌將桓蔚藏之；劉毅因在寺中搜出桓蔚，便以窩藏要犯之罪將釋昌和尚殺死。及至今日劉毅也逃到此地，寺僧認得，急關廟門拒之道：“昔日亡師收容桓蔚，被劉將軍所殺，今日實不敢收容外人也?！眲⒁銍@道：“為法自弊，居然如此！”遂在廟外自縊而死。次日寺僧歸還劉毅尸體至晉軍大營，王鎮(zhèn)惡便令斬首，其子侄也被擒獲，皆令誅殺。當此一戰(zhàn)，王鎮(zhèn)惡身先士卒，馳戰(zhàn)攻門，身中五箭，手中所執(zhí)大槊亦被射中，在手中折斷。直到江陵平定后二十日，劉裕方率大軍到達。王鎮(zhèn)惡引眾將迎劉裕入城，獻上劉毅及其子侄首級。劉裕搜檢劉毅部將，命誅殺郗僧施，赦毛修之等脅從；又曉諭諸軍安撫城中百姓，令收劉毅之尸，歸葬郊外。劉裕親往其墓吊祭，再拜痛哭，哀慟愈恒。諸將皆勸，劉裕顧謂眾人道：“我回思昔日與劉毅共起義軍，誅桓玄復晉室，同討南燕逆王慕容超，共破盧循之叛，其功不下于孤。誰料其今日不聽諸友之勸，非欲謀反，誰能救之！今思世事無常，人生恒變，故此慟心流涕，而不能止也?！?p> 諸將聞之，俱各潸然淚下，回思與劉毅并肩作戰(zhàn)之時，猶如昨日情景，今死且永留叛賊之名，能不痛心哉。事后皆謂，劉毅是欲與劉裕相較，謀反并非本意，是死于不甘于劉裕之下、自己心胸狹窄之故耳。劉裕由是還軍，王鎮(zhèn)惡因此戰(zhàn)之功，被封為漢壽縣五等子爵，食邑五百戶。劉毅既亡，諸葛長民弟輔國將軍諸葛黎民勸說其兄道：“今觀劉毅之死，亦我諸葛氏將來下場。兄掌京畿，應趁劉裕未歸，搶先動手。”諸葛長民當時猶豫不決，過后嘆道：“人貧思貴，富貴之后則必危。今某欲為丹徒黎庶，不可得也！”于是給冀州刺史劉敬宣寫信道：“劉毅狠毒暴戾，專橫任性，自尋滅亡。今叛者皆滅，則可享天下太平也；若有富貴，愿與明公共享?！眲⒕葱湫膽旬愔荆谑腔貢溃骸澳匙粤x熙初年以來，忝任三州刺史，七郡太守，常恐福去禍降，故思避其太盈，寧可吃虧受損。公所謂富貴之意，恕某實在不敢承當。”且將諸葛長民來書送給劉裕。劉裕見書說道：“劉敬宣仍不辜負我也?！?p> 劉裕既平劉毅之亂，并殺郗僧施，隨后又逐步消滅劉毅殘余勢力，遂吞并豫、江二州。鑒于江、荊二州凋敝殘破，法令殘缺不全，百姓疲憊匱乏，為賦稅勞役所困，難以為生，于是下令減免稅役，并推廣全國，同時對未作軍用各州郡縣屯田、池塘、邊塞之稅，一律免除。對于因戰(zhàn)爭被征發(fā)奴隸，也一律放還。其時因西蜀譙縱占據益州，不服朝廷王化，且前番有投降后秦、收納叛臣桓謙、勾結叛賊盧循、大敗劉敬宣王師之舉，劉裕即平江陵之后，便欲發(fā)兵討之，于是問計于群僚，誰可領兵西進。王鎮(zhèn)惡進言道：“末將推舉一人為將，可以討平西賊?！眲⒃１銌柺钦l，王鎮(zhèn)惡答道：“有沛縣人朱齡石字伯兒，少好武，曾與明公一同舉義，共討桓玄，攻克京師，現為西伯太守。此人武干謀略，若使為將，必能克蜀，并擒譙縱以歸?！痹挭q未了，部將檀道濟急出言道：“朱齡石英名不著，亦無戰(zhàn)功，必非譙縱敵手，益州定不能克，若至敗師辱國，悔之不及。明公可別遣他將領兵前去，勿謂兒戲也?！敝T將聞之，亦皆附其議。劉裕力排眾議道：“昔有東吳陸遜，今有我朝謝玄，皆未嘗經歷戰(zhàn)陣，而能破敵百萬之眾。況朱齡石常隨我領兵，孤素知其才能。鎮(zhèn)惡之薦甚妥，今可用之，諸公勿憂?！庇谑潜娙四瞬桓覐脱?。劉裕于是遣人傳檄，令召朱齡石火速入京。
朱齡石奉命進京，不拜天子，先來見太尉。劉裕于是問道：“今江陵已歸朝廷所有，我欲伐西蜀不臣，今鎮(zhèn)惡公舉薦卿有文武之才，若為主將西征，卿謂如何？”朱齡石慨然答道：“臣重蒙拔擢，幸至西伯之守，常思報效明公，而無其徑以入。今明公欲令西狩，臣何敢辭命！愿受大將軍神策，仰仗主公虎威以行，則如主公親自引兵前往?！眲⒃４髳?，于是當場書寫行軍作戰(zhàn)之計，封函盛入錦囊，遞與朱齡石道：“劉敬宣往年兵出黃虎，無功而回，致朝臣皆怨。賊若聞卿引兵再至，必使重兵把守涪城，阻絕內道，極備黃虎。卿宜出其不意，從外水進軍徑取成都，使疑兵出于內水，此乃制敵奇計也。此計只卿一人知之，切勿泄于部將軍士，否則若使西賊細作偵知，恐其必生變備。此錦囊中之計，待卿軍至白帝城時，方可開視，依計而行可也?！彼旌媳忑g石為益州刺史，命率臧熹、蒯恩、劉鐘、朱林等猛將十員、精兵十五萬前往。朱齡石感激涕零，再拜言道：“明公今番運籌帷幄之內，決勝千里之外，此是以現成大功賜予末將。再如不勝，必不生還歸見明公?！庇谑墙恿隋\囊兵符，率眾即日祭旗出師，溯流向上西行。劉裕其后親引大兵而出，屯于夷陵。
朱齡石大兵起行，緊守劉裕之囑，故此諸將皆都不知進軍路線。譙蜀雖然自荊州至巴郡遍布細作，亦無從察知晉將圖謀。大軍行至白帝城時，朱齡石方聚集大小將領，拆視并公布錦囊密計道：“奉太尉親命，茲令大軍一律經外水攻向成都，臧熹、朱林在中水攻取廣漢，我弟朱石超率老弱疲兵搭乘十艘高艦，由內水兵向黃虎，各依計而行，違者定斬不饒?！敝T將欣然接令而往。朱齡石遂親率大軍，自外水兼程而進，來攻成都。譙蜀之主譙縱聞晉軍來伐，于是點兵派將，謂大將譙道福道：“今劉裕不使王鎮(zhèn)惡、檀道濟等宿將為帥，卻使末將朱齡石為首。前番北府名將劉敬宣尚敗于黃虎，量以朱齡石之能，能勝我乎？晉軍往年自外水不能出黃虎，今番必自內水前來。公可以重兵屯于涪城，以阻內水要道，必勝晉軍。”
譙道福躬身接令，由衷贊嘆道：“主公神機妙算，無人能及也?！彪S即領命，率眾而去。譙縱復又別遣上將秦州刺史侯暉，以仆射譙詵為參謀，領兵一萬五千屯于彭模，依水兩岸筑建城壘，以作防御。由是朱齡石便與譙蜀主力大軍背道而行，徑率大軍出于黃虎，前至廣模，距成都二百里扎住兵馬。派出細作往前偵探軍情，還報說今有蜀將侯暉夾岸筑城以拒。朱齡石大驚，謂部將劉鐘道：“今蜀賊嚴其險固以守，若我強攻未必可拔。不如屯兵養(yǎng)銳，待其有隙攻之，若何？”劉鐘答道：“不然。前我揚言欲進內水，譙道福便不敢舍其涪城來救；今我大軍猝至，侯暉等所以阻兵守險不戰(zhàn)，乃望風破膽矣。我因初來勢銳而攻之，必能克其新筑之城；若緩兵相守，則涪城援軍一旦來至，我求戰(zhàn)不能，軍糧不敷，必皆為其所虜。宜急攻之。”朱齡石深以為然，于是下令攻彭模江北新城而克，執(zhí)斬侯暉，南城亦聞風驚潰。朱齡石便令諸將乘勝舍舟登岸，四面圍住成都。譙縱聞報晉軍兵臨城下，見城中再無兵可守，遂帶領親軍家眷棄城而走，往涪城來投譙道福。蜀國尚書令馬耽留成都不走，自率家人封鎖府庫，以待晉軍入城。朱齡石遂引軍進入成都，誅殺譙縱宗親百余人，余皆不問，使其各復舊業(yè)。馬耽前來相見，并交付成都府庫鎖鑰。朱齡石命部將押送馬耽至越雋，馬耽長嘆道：“不送我歸于京師建康，卻送越雋，是欲于半路殺我滅口，必不可免也。若是如此，又何必背井離鄉(xiāng)，作異鄉(xiāng)之鬼！”于是回府盥洗，服毒而臥身亡，宗族之人收其尸而葬之。
再說成都之主譙縱棄城而走，至其先人陵墓，下車拜祭。其女扯父衣襟泣道：“成都已失，大事去矣。既不免死，我等何不死于先人之墓？亦可有葬身之地?！弊S縱不從，往涪城而來。譙道福懼納譙縱，必引晉軍來攻，遂不令開門。譙縱走投無路，至此悔不聽女兒之言，遂到山中找到一棵歪脖古樹，量其高度恰好，便自縊身死。巴西人王志割其首級，來成都獻于晉軍主帥。譙道福部眾聞聽主公譙縱逃走自殺，首級已入成都，遂再無戰(zhàn)志，皆棄譙道福逃散。譙道福見諸將皆散，知道涪城亦自難守，于是棄城而走，只率數十騎逃到獠族之地。巴西人杜瑤獲之，將譙道福綁送至朱齡石軍中，朱帥令在營門將其斬首。時有桓謙弟桓恬當初隨同其兄入蜀，任寧蜀太守，至此城破，也被誅戮。朱齡石遂將譙縱等傳首京師，遣使歸國報捷，晉帝覽奏大悅，詔拜朱齡石為監(jiān)梁、秦二州六郡軍事，由此西蜀皆平。
時乃義熙九年，晉軍攻滅譙縱，占領益州，巴蜀諸郡遂再入東晉版圖。朝廷詔命厚賜太尉劉裕，因平蜀大功加授羽葆、鼓吹，以及班劍二十人。劉裕于是奏請精簡各地勞役，與民休息，朝廷許之。常言謂“既得隴、復望蜀”，反之亦然。劉裕見蜀地既平，便引軍西進，親自坐鎮(zhèn)巴郡，檄令西征大軍休要返國，需乘勝往伐漢中，攻擊仇池國氐王楊盛。早在義熙元年之時，氐王楊盛便趁譙縱叛晉之機，發(fā)兵占據當時無主漢中之地。后因遭姚秦不斷攻擊，仇池又以漢中之地請降后秦。義熙三年四月，后秦西面戰(zhàn)事受挫，仇池氐王楊盛趁機便又統(tǒng)兵占據漢中。閑言少敘，只說朱齡石在成都既領劉裕將令，于是便率西征得勝大軍，向北出擊漢中。仇池軍久不經戰(zhàn)陣，未觸即退，一潰千里。氐王楊盛被迫撤出漢中南鄭，遣使往建康獻上降表，并向劉裕稱臣。劉裕準納其降，于是表請楊盛復鎮(zhèn)仇池，以御秦、涼。晉安帝準其奏請，遂封楊盛為征西將軍、秦州刺史、仇池公，命引其眾退出漢中，還歸本國。
書中暗表，仇池國位于今甘肅東南西和縣、成縣、文縣一帶，曾前后兩次稱號建國。西晉惠帝司馬衷在位之時，氐人楊茂搜創(chuàng)立前仇池國；東晉孝武帝在位之時，楊定建立后仇池國。因皆稱仇池國號，是以有前后之稱。行書至此，因那仇池國亦是五胡十六國之一，便正本清源，敷衍一番可也。話說建立仇池國者楊氏家族，本乃略陽清水氐人，自秦漢以來一直定居隴右。東漢獻帝建安年間，楊騰率部眾遷到仇池定居，三國時曾聯(lián)合涼州馬超、韓遂、楊秋，與隴右興國氐王阿貴共同反抗曹操。后因潼關戰(zhàn)敗，楊騰便率部將隨馬超投奔蜀漢，余部被曹操遷至扶風、天水一帶，封其子楊千萬為百頃氐王。西晉武帝司馬炎時，氐王楊飛龍受晉封號，以假征西將軍率部還居略陽。楊飛龍以其外甥令狐茂搜為養(yǎng)子，改稱楊茂搜，率部落四千家遷到仇池，自號輔國將軍、右賢王，氐族部眾擁戴稱王，始建前仇池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