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訓英出城殯葬，因靈車過于高大，燕主遂令拆毀皇宮北門以出。當時城中百姓見狀，皆謂此乃自毀門戶之舉，其國祚不久矣。靈柩至于陵穴，慕容熙忽命開棺，扯開裹尸布以便再細看苻訓英樣貌。見其容貌如生，竟至情不自禁，親入棺與苻訓英之尸交配而出。
——第七十三回題引
詩云：強漢盛唐奇事少，五胡亂時事不奇；不信通讀古今史，誰聞皇帝奸后尸？閑言道罷，書歸正本。且說劉裕即克建康，復念劉牢之往日恩情，派人打聽其子劉敬宣因桓玄至建康恐不見容，已逃往洛陽，乃使人前往洛陽召劉敬宣回。劉敬宣素曉天文星相，在洛陽見天象垂現(xiàn)，便知必有興復晉室者出，嘗告于家人道：“桓玄必死，我等可歸鄉(xiāng)也?！边@一日夜間，又夢見自己搓土成丸服之，夢醒而大喜道：“夫丸者，桓也。桓既被我吞服，則我當復歸本土耶！”是日恰好建康使者至，說劉裕已滅桓玄，今有命召公回去。劉敬宣遂與家人馳還建康，入見劉裕。劉裕大喜，如獲至寶，以其為武岡縣侯，視為心腹。劉裕便問劉敬宣道：“我與劉毅共復晉室，卿謂我二人誰為雄杰？”劉敬宣笑道：“明公天資英邁，賞罰嚴明，仁德兼?zhèn)?，實乃不世英雄，毅公何能及焉？況劉毅外寬而內忌，自伐而滿，若一旦與明公為敵，當曰陵上取禍，非可與明公同日共語耳?！眲⒃Ｂ勂溲源笙玻纱硕幼灾?。
且說當馮遷殺桓玄之時，晉尚書王暇與晉文帝乘于別船，見馮遷行兇而去，于是率百官保護晉帝司馬德宗復至江陵。時北府將劉毅既得全勝，以為大事已定，不急追擊，至桓玄死已旬日，諸軍猶未至于江陵。桓謙及桓振等初時兵敗逃竄，聞桓玄已死，復襲取江陵，殺北府軍守將王康產(chǎn)?；刚褚姇x文帝與百官皆處宮中，于是欲弒殺皇帝，以為桓玄報仇?；钢t急諫止道：“劉裕之亂，與皇帝何干？我等若殺天子，則不容于天下矣，不如暫且囚禁之?！被刚駨闹?，乃出為桓玄舉哀發(fā)喪。何無忌與劉道規(guī)引北府兵至，桓謙出迎，大敗回城?；刚翊笈?，親率兵出戰(zhàn)，戰(zhàn)于靈溪，何無忌復敗歸潯陽。劉敬宣在潯陽接應，遂進軍于夏口?；刚袂膊繉ⅠT該守住長江東岸，孟山圖據(jù)住魯山城，桓仙客守偃月壘，水陸相援。劉敬宣與何無忌見桓振如此而排，于是商量已定，以分兵夜襲之計，將三處壁壘悉數(shù)攻拔，并生擒孟山圖與桓仙客。幸虧馮該見機跑得快，率殘部走奔石頭城去訖。
晉義熙元年正月，有南陽太守魯宗之奉劉裕之命，引本部兵來襲襄陽。襄陽守將桓蔚大懼，棄城奔走江陵。時北府將領劉毅引軍至馬頭，桓振恐不能守，遂挾晉安帝出屯江津，于是遣使來見劉毅，求割江、荊二州以降，愿送天子還于建康，劉毅不許。適逢魯宗之追擊桓蔚至江陵，進屯紀南?；刚袼炝艋钢t與馮該守江陵，自引兵五千來戰(zhàn)魯宗之。劉毅趁桓振出戰(zhàn)魯宗之，于是趁機大破馮該于豫章口，桓謙聞知棄城而走。劉毅遂大驅三軍進入江陵，執(zhí)卞范之等桓玄諸臣，盡行誅殺?；刚翊笃启斪谥?，勝利凱旋，但知江陵城陷，其眾皆潰，于是只得引殘部逃于殞川。劉毅既占江陵，終于解救出晉安帝，奉駕欲還建康。晉帝詔命朝中大事皆委于劉毅處分，封為冠軍將軍，大赦改元，惟桓氏不赦。因桓沖靖忠王室有功，詔命特赦宥其孫桓胤，徙于新安。以魯宗之為雍州刺史，毛璩為征西將軍，督梁、益等五州軍事，弟毛瑾為梁、秦刺史，毛瑗為寧州刺史?；钢t走投無路，降于秦帝姚興。
二月，留臺百官備法駕迎晉安帝于江陵，劉毅與劉道規(guī)二人屯兵于夏口，以防備諸桓復來，使何無忌保晉安帝東還。晉安帝至于建康，百官詣闕待罪，晉帝皆令官復原職。尚書殷仲文奉帝升殿，遂以瑯琊王司馬德文為大司馬，武陵王司馬遵為太何，劉裕為侍中、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復欲加劉裕錄尚書事，劉裕固辭不受，而請歸京口藩鎮(zhèn)。當初劉毅未得志之時，曾為劉敬宣部下參軍，時人有識之者，或以當世雄杰以許之。獨劉敬宣道：“此君外寬而內忌，自伐而矜人，若一旦得志，必當陵上取禍?！庇腥藚s將此言告知劉毅。
此時劉毅既以救駕之功為冠軍將軍，猶且懷恨劉敬宣所說前言。又聞劉敬宣被封江州刺史，尤為忌恨，乃使人進言于劉裕道：“劉敬宣并未預為復興之謀，授予州郡已然為過，何況使為江州之主乎！”劉敬宣亦聞其奏，由是甚不自安，便遣人來見劉裕，自請解職歸田。劉裕不欲其與劉毅構隙，乃召還劉敬宣，使為宣城內史。當時朝廷新定，風聞盧循欲為謀亂，劉裕未暇征討，便與百官商議。朝中文武厭倦征戰(zhàn)，皆贊成招安，于是朝廷詔命盧循為廣州刺史，任其部將徐道覆為始興相。詔命下達，諸將皆勸盧循接受朝廷詔命，遣使貢獻，于是盧循貢獻朝廷，且贈劉裕以益智粽。劉裕見其所贈，笑謂諸將道：“其欲我益智，是笑我無能也。”于是乃使人回贈以續(xù)命湯，意謂嘲其命短。盧循卻不知其中之意，猶疑不定。
盧循即受詔命為廣州刺史，乃引兵南下，攻陷番禺，擒執(zhí)原廣州刺史吳隱之。盧循欲自用之，卻接劉裕來書，令其將吳隱之解送還京。盧循欲不從，長史王誕諫道：“當初漢末三國之時，孫伯符豈不欲留華子魚耶？因魏武帝曹操相召，不得不從，以一境不容二君故耳。”盧循聞而方悟，于是遣吳隱之還于建康，歸見劉裕。又說益州刺史毛璩，聞桓振攻陷江陵，遂率眾三萬順流而下，欲親往征討。乃使其弟毛瑗兵出外水，參軍譙縱兵出涪水。副將侯暉有反叛之心，借口梁州人不愿東下，與巴西人陽昧勾結謀劃，在五城水口迫譙縱為盟主。譙縱不肯聽從，縱身投江，侯暉將其救起，再三請求，以兵器逼迫譙縱坐于車駕回軍，在涪城襲擊毛璩弟西夷校尉毛瑾，并殺之。譙縱便自稱梁、秦二州刺史。毛璩到略城，聽說軍中叛亂，飛馬回歸成都，遣參軍王瓊率三千人征討譙縱，又派弟王瑗率領四千兵合后繼進。譙縱派其弟譙明子及侯暉在廣漢抵御，王瓊打敗侯暉，追到綿竹。譙明子設兩路伏兵以待，大敗王瓊軍，益州官軍死亡者十之八九。益州營戶李騰打開城門迎譙縱之兵，殺毛璩及其弟毛璦，屠滅全家。毛璩死后，譙縱膽子便大了起來，于是自稱成都王，建立西蜀政權，命從弟譙洪為益州刺史，弟譙明子為鎮(zhèn)東將軍、巴州刺史，率徒眾五千人屯駐白帝城。從此蜀中局勢大亂，漢中空虛，氐王楊盛便趁機遣其兄子楊撫入駐南鄭。義熙元年春正月，廣州刺史盧循使司馬徐道覆寇略東陽，被建武將軍劉裕擊敗。徐道覆者，乃盧循之姊夫也。
按下江南及西蜀皆亂，復說冀北。且說慕容熙繼承慕容盛之位，自稱燕王，遂收納原中山尹苻謨兩女為妃，長女苻娀娥封貴人，幼女苻訓英封貴嬪。二女皆為慕容熙寵信，苻訓英尤其受到寵愛。丁太后初與慕容熙有染，故竭力擁其繼位，此時見其喜新厭舊，過河拆橋，冷落自己，因此怨憤，便與親侄尚書丁信謀劃，欲廢黜慕容熙，改立章武公慕容淵為帝。不料行事不秘，尚未發(fā)動便被宮人發(fā)覺，報于燕帝。慕容熙正覺丁太后礙眼，于是借此逼迫，令其自殺，仍用皇后禮儀安葬，追謚為獻幽皇后。十一月戊辰，斬丁后同黨慕容淵及丁信。其后慕容熙在龍城北郊打獵，石城令高和與宮廷庫衛(wèi)在京城內發(fā)動叛亂，殺司隸校尉張顯，沖入宮殿搶掠，取出庫中武器，脅迫軍營官署緊閉城門，占領城池。慕容熙等飛馬回城，城上未叛之軍打開城門，迎燕帝回城，將叛亂者全部誅殺，只有高和逃走，免于一死。
中山尹苻謨原是前秦皇族，迫于慕容垂軍強而投降后燕，任都城中山尹。北魏軍南下，后燕惠愍帝慕容寶放棄中山城，逃亡和龍。苻謨被開封公慕容詳殺害，家族慘遭屠殺。苻娀娥與苻訓英姐妹因當時不在中山城中，幸免于難，輾轉逃奔龍城，被慕容熙收納。此時既為皇帝，故封苻氏姐妹為妃，寵愛有加。光始三年，慕容熙立苻訓英為皇后，苻娀娥為昭儀。苻氏姐妹極盡奢華，燕王慕容熙傾舉國之力應承，為二妃修建龍騰苑，方圓十余里，筑景云山于苑內，征發(fā)役徒二萬人。營建士卒不得休息，中暑而死者超過半數(shù)。慕容熙出游城南，在大柳樹下休息，忽聽樹中有人喊道：“可止營造，可止營造！”四顧卻不見人。慕容熙令隨從伐其樹，不一刻樹斷，見有大蛇從樹中爬出，長丈余，其后瞬息不見。由此之后，后燕財富日漸枯竭，次年秋，苻娀娥患病而亡。慕容熙大為悲痛，將為其診病諸醫(yī)全部車裂焚尸，其后更加寵愛苻訓英。苻訓英喜獵游，慕容熙相陪遠出數(shù)百里，至數(shù)千護衛(wèi)士卒凍死，或被虎狼所害。苻訓英愛食冬鮮地黃醮夏魚醬，廚吏難覓，慕容熙皆命殺之。
光始五年春，苻訓英隨慕容熙東征高句麗，兵臨遼東城下。城將陷落，慕容熙命士卒先鏟平城墻，以便與皇后乘輦而入。由此延遲攻城時間，高句麗得以嚴備，故遼東城得全，燕軍鎩羽而歸。六年初，苻訓英又隨慕容熙北征契丹。因見契丹兵強盛，慕容熙意欲撤軍，苻訓英不從，慕容熙遂于二月棄其輜重，輕兵往襲高句麗，終至大敗而回。光始七年，慕容熙為苻訓英修建新宮承華殿，令百官及軍士負土于北門，致北城之土與米谷同價。夏四月癸丑，苻訓英病逝，慕容熙哀痛過度，決定為苻訓英修祭廟，強迫嫂高陽王妃張氏自殺，為苻訓英殉葬。慕容熙復強迫官員為苻訓英哭喪，若不流涕者重罰，百官只好用辛辣之物來刺激流淚。苻訓英尸體收斂完畢，出城殯葬，因靈車過于高大，燕主遂令拆毀皇宮北門以出。當時城中百姓見狀，皆謂此乃自毀門戶之舉，其國祚必將不久矣。靈柩至于陵穴，慕容熙忽命開棺，慕容熙乃有史以來第一人，亦唯獨一人也。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皇后下葬次日，慕容熙尚未回宮，城中忽起暴亂。
列位看官！你道這首倡叛亂者乃是何人，敢于京城中起事？原來乃是原中衛(wèi)將軍馮跋，及其從兄馮萬泥、左衛(wèi)將軍張興等人。史說馮跋字文起，小字乞直伐，長樂信都人，其祖先出自春秋時晉獻公大夫畢萬之后。畢萬子孫有得馮鄉(xiāng)為食邑者，便以馮為姓。西晉永嘉之亂時，馮跋祖父馮和避亂于上黨。父馮安勇武兼有器量，在西燕武桓帝慕容永時任將軍。西燕滅亡后，馮跋東遷至和龍，在長谷安家。馮跋年幼時持重寡言，寬仁大度，喝酒一石不醉。其有三弟皆仗義，不修行業(yè)，惟有馮跋恭敬謹慎，致力于家業(yè)，為父母器重。后燕惠愍帝慕容寶繼位時，任命馮跋為中衛(wèi)將軍。馮跋與其弟馮素弗先曾因事獲罪，慕容熙有殺馮跋之意，馮跋兄弟遂逃匿深山。時聞皇后已死，慕容熙親自送葬出城，馮跋兄弟于是商議道：“今慕容熙昏庸暴虐，又忌恨我兄弟，既無退路，不能坐等被殺。我兄弟應及時而起，建立公侯大業(yè)，若不成功，無非死耳?！庇谑桥c從兄馮萬泥、張光等二十二人策劃。當夜，馮跋與其二弟藏于車中，令家眷婦女駕車，潛入龍城，隱藏于北部司馬孫護家宅。
因慕容熙自毀宮城門戶出城送葬，其數(shù)人遂趁機砸監(jiān)反獄，共推慕容寶養(yǎng)子慕容云為首領，召集五千余服役囚徒關閉城門拒守。中黃門趙洛生聞變急逃出城，趕去陵地報告燕主。慕容熙聞說是馮跋為首起事，遂說道：“不過是小盜賊作亂而已，我回城便皆誅之?！庇谑钦眍^發(fā)，穿好甲胄，引送葬兵士馳赴禍難。夜間回到龍城，攻打北門不下，軍士皆潰。慕容熙于是逃進龍騰苑，穿便服躲進樹林，被叛軍抓住，押送馮跋。諸將皆請殺之，慕容云遂親將慕容熙弒殺，令與其諸子一同葬于城北?？蓱z復可恨！慕容熙當日令拆宮門，第三日便被殺死，果應百姓之言，時年二十三歲，共在位七年。馮跋等叛將遂擁立慕容云為帝，史稱北燕惠懿帝。慕容云者，即當初被慕容寶收為養(yǎng)子之高句麗族人高云也。此時既為皇帝，即恢復原姓氏，喚作高云；次年三月，高云令將慕容熙、苻訓英以王禮合葬。
高云即皇帝位，遂改年號為正始，國號仍為大燕。任命馮跋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武邑郡公；命馮萬泥為尚書令，馮素弗為昌黎尹，馮弘為征東大將軍，孫護為尚書左仆射，張興為輔國大將軍。又封五十多人為伯、子、男、鄉(xiāng)、亭侯，賞賜士兵谷帛各有不等。慕容熙原班官僚人馬，亦皆令恢復爵位。二月，慕容云立妻李氏為后，子高彭城為太子。越騎校尉慕輿良謀叛，被高云誅殺。高云自謂缺少功德，故心中常懷恐懼，常選拔精壯武士為心腹爪牙。使寵臣離班、桃仁掌管宮廷警衛(wèi)，對二人賞賜不計其數(shù)，甚至其衣食住行也與己同。離班、桃仁貪得無厭，即便如此亦滿腹怨言，時懷叛逆之心。正始三年十月十三日，高云駕臨東堂，離班與桃仁懷藏利劍而入，聲稱有事稟報。當近高云之身時，離班突然抽劍直刺，高云以茶幾抵擋，桃仁又從旁行刺，遂將高云弒殺。馮跋帳下督張?zhí)?、李桑分別搶入東堂，將離班、桃仁殺死。馮跋令將高云尸首移到東宮，謚為惠懿皇帝。因太子高彭城死于亂軍之中，部下遂擁馮跋為主，勸其登基為帝。
馮跋不答諸將之言，因命修復被慕容熙所拆毀北門，在殿中大宴群僚，慶功賀賞。正飲宴間，馮跋忽見有血從左臂流出，乃極為厭惡，心下不樂。從事中郎王垂謂此乃大吉之兆，遂說應驗符命之事，馮跋聞之大喜，告令秘之勿宣。酒過三巡，馮跋起身離座道：“我燕國不幸，陛下被亂賊所弒，太子亦于亂軍中身亡。國中不能一日無主，今有我弟范陽公馮素弗才略非凡，此次立志平定戰(zhàn)亂，掃清兇暴，皆其功勞。我欲推之為主，你諸公以為如何？”素弗推辭道：“我聞父兄先有天下，方傳子弟，而未聞子弟憑父兄功業(yè)先為帝王者。今王業(yè)未建，帝位不能空曠，王業(yè)其在我兄之身。望我兄上順皇天之命，下合百姓心愿?！北姵家鄻O力請求，馮跋這才答允，便在昌黎僭稱天王，仍以燕為國號，史稱北燕，建年號太平。
馮跋既登王位，遂分派使者到下屬各郡國巡行，觀察風俗；追尊祖父馮和為元皇帝，父馮安為宣皇帝，母張氏為太后，立妻孫氏為王后，子馮永為太子。任弟馮素弗為侍中、車騎大將軍、錄尚書事，馮弘為侍中、征東大將軍、尚書右仆射、汲郡公，從兄馮萬泥為驃騎大將軍、幽平二州牧，務銀提為上大將軍、遼東太守，孫護為侍中、尚書令、陽平公，張興為衛(wèi)將軍、尚書左仆射、永寧公，郭生為鎮(zhèn)東大將軍、領右衛(wèi)將軍、陳留公，從兄之子馮乳陳為征西大將軍、并青二州牧、上谷公，姚昭為鎮(zhèn)南大將軍、司隸校尉、上黨公，馬弗勤為吏部尚書、廣宗公，王難為侍中、撫軍將軍、穎川公，其余拜官授職進位各有不等。馮萬泥上表請求讓別人代己，馮跋不從，并加任馮萬泥為開府儀同三司。義熙六年，馮跋下詔：“昔漢高祖為楚義帝舉哀，天下歸心。孤與高云名為君臣，恩超兄弟，應依禮安葬高云及其妻子兒女?！庇谑窃诰骂o高云立廟，設置二十家園邑，令守吏一年四季供薦。
義熙元年夏四月癸巳朔，日食。南燕主故吏趙融自長安來廣固城，向燕王慕容德訴說其母兄死時情狀。慕容德至此始得母兄準確兇信，遂號慟吐血，因而寢疾。司隸校尉慕容達謀反，遣牙門皇璆帥眾攻端門，殿中帥侯赤眉開門接應。中黃門孫進扶慕容德逾皇城而出，匿于自己府舍。段宏等聞宮中有變，勒兵屯于四門，復自孫進府中迎接慕容德入宮，誅殺侯赤眉等，慕容達出奔魏國。慕容德優(yōu)待遷徙之民，使之長期不服勞役，四邊之民由此迭相歸附廣固求為蔭戶，或百室合戶，或千丁共籍，以避課役。燕主令尚書隱核蔭戶之民，巡行郡縣，得蔭戶五萬八千。泰山賊王始聚眾數(shù)萬，自稱太平皇帝，署置公卿。南燕主慕容德命桂林王慕容鎮(zhèn)討伐擒拿，獻于京城問斬。臨刑之時，監(jiān)斬官問王始其父及兄弟安在，王始答道：“朕父太上皇蒙塵于外，兄弟征東、征西二將軍為亂兵所害。惟朕一人，孤苦無依?！逼淦藓薜溃骸皠t正因你這張嘴，我全家才至此地步，今臨死矣，因何還在胡說八道？”王始則昂然答道：“皇后！自古以來何有不破之家，不亡之國乎！”行刑人亦恨其大言不慚，笑罵道：“到此地步，猶然稱孤道寡，正所謂不知死者?！币缘惰傋矒羝涿妫聺M臉流血。王始則兩眼仰視，說道：“駕崩就駕崩，朕永遠不改帝號！”其妻在一旁以俚語破口大罵，行刑軍士俱各無言，乃斬之。其后將行刑之狀報與皇帝，慕容德聞之譏笑不已，以為趣談。
慕容超此時回至廣固，尚未被立為太子。慕容德夜夢父親慕容皝對其說道：“你既無子，為何不及早立慕容超為太子？若要遲些，將被惡人篡位矣?！蹦饺莸滦褋碓V其妻道：“此乃先帝神明所告，思其夢中之語，是召我去陰司相會，我就要死矣。”于是下詔立慕容超為皇太子，大赦境內，朝中子承父業(yè)者每人爵升二級。當年八月南燕主慕容德去世，時年七十歲，可謂高壽善終。便如魏武帝曹操一般，遺命連夜做了十余口棺材，分別從四門抬出，秘密安葬于山谷中，終無人知其墓葬所在，對外謊稱葬于東陽陵。慕容德共在位六年，謚號獻武皇帝，廟號世宗。慕容超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年號為太上。于是大封宗室，尊崇慕容德妻段氏為皇太后，命慕容鐘為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慕容法為征南將軍、都督徐、兗、揚、南兗四州諸軍事，慕容鎮(zhèn)加任開府儀同三司、尚書令。然后加封文武，命封孚為太尉，鞠仲為司空，潘聰為左光祿大夫，封嵩為尚書左仆射，其余人封授官爵各有不同。后又命慕容鐘為青州牧，段宏為徐州刺史，公孫五樓為武衛(wèi)將軍、兼任屯騎校尉，內參政事。
太尉封孚對慕容超奏道：“臣聞太子、母弟、貴寵公子、公孫、累世正卿為五上者，不應在邊地戍守；出身賤、年輩小、關系遠、資歷淺、地位低謂五下，不應在朝廷供職。慕容鐘乃國之宗臣，社稷靠山，段宏身為外戚，美聲望，賢者皆瞻仰之。此二人正應協(xié)助處理國政，不宜往鎮(zhèn)邊遠之地。今慕容鐘等外鎮(zhèn)邊地，公孫五樓在朝輔助國政，臣下竊感不安?！蹦饺莩勚瑧帜饺葭姍鄤葸^大威脅朝廷，便以封孚之奏問公孫五樓，求其意見。公孫五樓欲專斷朝政，不欲慕容鐘留于朝廷，遂屢加離間之語，慕容超遂不聽封孚之奏。慕容鐘、段宏各有不平，互相論道：“恐黃狗皮終補狐裘也?！惫珜O五樓聞之，遂與二人結怨。
當初慕容超從長安方至梁父，慕容法時為兗州牧，鎮(zhèn)南長史悅壽自梁父歸，對慕容法極力夸贊慕容超道：“臣前日得見北海王子，天資高雅，神采不凡，方知皇族多奇人，仙境之林皆為珍穴也?！蹦饺莘ɡ湫Φ溃骸拔舫煞剿旒俜Q衛(wèi)太子，無人辨其真假。慕容超行乞裝瘋而至山東，亦可謂皇族乎？”后此言為慕容超聞知，于是怨恨慕容法，現(xiàn)于言談臉色。慕容法亦很憤怒，將慕容超置于客舍不顧，因此二人結怨。慕容德死時，慕容法又不奔喪，慕容超遂遣使至兗州，下詔厲言責之。慕容法因此大懼，?？钟胁粶y之禍，因此即與慕容鐘、段宏等人聯(lián)系，商議謀反，但舉棋未定。慕容超卻因聽到風聲，因而下詔征其三人入京。慕容鐘稱病不至，于是慕容超將其同黨侍中慕容統(tǒng)、右衛(wèi)慕容根、散騎常侍段封執(zhí)而殺之，并在東門外車裂仆射封嵩。慕容鐘智勇雙全，多出奇謀，因此被慕容德深以委重，成為南燕佐命元勛。當時聞知同黨皆亡，于是相約慕容法及段宏三人亡命天涯，其后不知所終。
慕容超不久后以討伐不臣為名，派慕容鎮(zhèn)攻打青州，慕容昱攻打徐州，慕容凝、韓范攻打梁父。慕容昱等攻破莒城，徐州刺史段宏兵敗投奔北魏。封融復引兵回，又招集盜賊襲擊石塞城，殺死鎮(zhèn)西大將軍余郁，青州一帶人心大懼，人人皆懷異志。慕容凝策劃準備襲擊廣固，欲殺韓范，韓范知之，先帶兵來攻，慕容凝逃往梁父。韓范兼并慕容凝軍并攻陷梁父，慕容凝投奔姚興，慕容法出逃北魏。慕容鎮(zhèn)攻克青州，慕容鐘遂狠心殺其妻子兒女，自府宅中挖地道潛出青州，單槍匹馬前往長安投奔姚興。至此宗室大部外逃，慕容德所置基業(yè)毀半。除去各方政敵之后，慕容超便不理政事，喜出游圍獵，百姓深受其害。仆射韓淖直言極諫，慕容超不納。又欲恢復肉刑及九等官制，即頒布詔令，付于公議。群臣大多不同意，慕容超方才作罷。慕容超既為燕帝，念及母妻尚在長安，被姚興拘禁，于是遣使去討。姚興要慕容超獻太樂歌舞女伎以降，或送千名晉人至長安易其母妻。慕容超議于群臣，左仆射段暉謂不應降低皇帝尊嚴向秦王稱臣，宜搶掠晉人前去交換。尚書張華則說不宜輕易與晉國啟釁，應暫且降低尊號，以權變之道以盡孝道。慕容超贊之，遂遣韓范去向姚興通問修好。
姚興與韓范此前同為前秦太子舍人，此時見其奉燕王之命為使，于是先公事公辦，以責問口氣問道：“以前封愷來時，燕王和朕行對等之禮。今卿遠來，卻是納款歸附。是因依照《春秋》以小事大之道，或是因孝母而屈身耶？”韓范說道：“周朝爵分五等，公侯不同，故有以小事大之禮。今陛下?lián)碛形髑?，我主在東齊建立王業(yè)，與陛下平分秋色，共稱王稱帝。燕王崇尚謙讓，陛下若狂妄自大，隨意折辱使節(jié)，則恐傷大秦威名，有損皇燕美德，于雙方都無益也。”姚興笑道：“久不見韓生，孤自以為學問超之，今觀仍不如也?！庇谑且怨视阎Y款待韓范，暢敘平生，謂燕王空有其表而才思不敏。韓范則答燕王大辯若訥，效劉玄德當年居許昌時和光同塵，方能今日承繼大業(yè)。姚興笑謂道：“卿乃來替燕王播揚贊譽者?！表n范乘機游說，姚興遂賜韓范千金，答應將燕王慕容超母妻歸還。慕容凝從梁父投奔秦國，便向姚興獻諂道：“燕王稱臣，本意并非擁戴陛下，僅為母故而已。古帝王尚且發(fā)兵索質，怎能空自歸還其母耶！待其母歸，慕容超定不再稱臣。臣謂應先命其送伎人，后歸其母?！币εd于是改變主意，遣使向慕容超通問。慕容超無奈，乃使仆射張華、給事中宗正元送太樂伎一百二十人。姚興大悅，設宴接待張華，娛以燕齊歌舞。秦黃門侍郎尹雅說“昔殷將亡，樂師歸周”，張華答“總章西入，定如青蚨東歸”。姚興贊之，乃歸還慕容超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