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慕容氏先后建立燕國有五，可謂群燕紛飛。其中前燕慕容皝、傳慕容儁、慕容暐；西燕慕容泓、慕容沖、慕容顗、慕容瑤、慕容忠、慕容永；后燕慕容垂、慕容寶、慕容詳、慕容麟、慕容盛、慕容熙；北燕慕容云；南燕慕容德、慕容超是也。
——第六十七回題引
詩云：燕王多子宗室盛，極擅內(nèi)訌屬慕容；若非群燕各自飛，安得一旦大廈傾！閑言道罷，書接前文。且說后燕隆安元年，慕容寶出奔薊城，慕容詳據(jù)中山自立為帝。清河王慕容會率二萬大軍迎燕帝于薊城之南，慕容寶怪其不救中山，面有憤恨之色，于是分其兵一半，付于慕容農(nóng)與慕容隆分別管領(lǐng)。又命盡徙薊城府庫軍資，北赴龍城。魏將石河頭引精騎一萬來追，于夏謙澤追及慕容寶。慕容會整軍與魏軍大戰(zhàn)，數(shù)次往來沖突，不分輸贏勝敗。正在這時，慕容農(nóng)及慕容隆各引中山舊部千余騎殺至，沖入魏軍陣中，滿懷參合陂之仇，奮勇砍殺。石河頭大敗，被慕容農(nóng)追擊百余里，幾乎全軍覆沒以歸。燕軍大勝，慕容隆遂對部將陽謬說道：“我軍在中山城時，積眾數(shù)萬，卻因趙王慕容麟阻擋，皇帝復(fù)屢聽其讒言，乃不得展某之志。今日之捷，卻于事無補，能不令人遺恨！”因慷慨流涕，憤恨不已。慕容會即敗魏兵，矜狠滋甚，慕容隆屢番訓(xùn)責(zé)之。慕容會心中不滿，于是陰謀作亂，慕容寶召慕容隆、慕容農(nóng)計議，欲執(zhí)而殺之，被慕容隆以其反狀未顯，且傷父子恩情諫阻。慕容會聞知此事，愈加恐懼，遂夜遣黨徒數(shù)百人襲殺慕容隆于帳中，慕容農(nóng)亦被重創(chuàng)而不能起，因假死方騙過殺手，逃得性命。慕容寶聞知大驚且痛，于是決心除滅慕容會，再不復(fù)顧念父子之情。
慕容寶欲殺親子慕容會，先以好言撫慰，令其參加慶功之宴，將以太子之位傳之。慕容會大喜，不疑有計，次日果與會就坐，談笑風(fēng)聲。酒過三巡，慕容寶以目示意禁軍統(tǒng)領(lǐng)慕輿騰，暗下信號。慕輿騰會意，起身行酒，至慕容會座中之時，趁其端杯，拔肋下佩刀刺之。不料那慕容會極其油滑，見慕輿騰眼神有異，遂急起身避之，并以酒爵投擲。慕輿騰躲爵，鋼刀砍偏，只削去慕容會一片頭皮，鮮血淋漓，卻未致命。慕容會狂叫逃出宴廳，急回本營，匆匆包扎傷口，便勒兵來攻其父。慕容寶甫見兒子逃走，便知不妙，急率數(shù)百騎逃出薊城，直奔龍城而去。慕容會緊追不舍，直至龍城，頓兵城外，欲待攻打。龍城中將士見慕容會如此忤逆，不由紛紛大怒，均請令出戰(zhàn)，慕容寶許之。眾將傾城而出，大破慕容會之兵，慕容會敗逃。有侍御郎高云復(fù)引兵夜襲，慕容會復(fù)又大敗，死里逃生，余部皆潰，被高云所收。慕容會無處可去，只得奔回中山，來見慕容詳，訴說經(jīng)過。慕容詳聞聽大怒，二話不說，直命人從座中執(zhí)下，一刀斬訖。列位看官！雖道鮮卑不講儒家忠義倫理，但似此忤逆犯上、弒父叛君之徒，亦為世人不恥，由此而可知也。高云獲勝，歸見燕主，慕容寶便封高云為將軍，且收其為義子。高云乃高句麗王族支屬，從此盡心事奉慕容寶，按下不提。
再說范陽王慕容德鎮(zhèn)守鄴城，大敗魏兵，適逢使節(jié)劉藻從秦王姚興處歸來，回報主公道：“秦王姚興不念同母兄弟之情，不肯發(fā)兵。但秦國太史令高魯派其外甥王景暉隨臣以歸，送來玉璽一紐，附圖讖秘文在此，面呈殿下。”慕容德令喚進殿，王景暉以大禮參拜奏道：“家父在長安偶獲玉璽，匣中且有讖文，因正應(yīng)著殿下，故使下臣前來奉獻?！蹦饺莸麓笃妫瑔柕溃骸澳愀冈踔菓?yīng)在某的身上？”王景暉獻其璽文，解釋說道：“殿下請看，此讖文上寫道‘有德者昌，無德者亡。德受天命，因柔而剛?！幪幷f著殿下名諱。長安近日又有歌謠說道：‘大風(fēng)蓬**塵埃，八井三刀突然來。四海鼎沸中山崩，惟有德人占三臺。’乃謂殿下當(dāng)于中山燕帝亡后，當(dāng)繼大位也?！蹦饺莸侣犃T，將信將疑。部下文武卻聞而大喜，公議道：“今開封公慕容詳在中山自立，魏軍在冀州勢力強盛，皇帝生死未卜。鄴城乃燕國故都，正統(tǒng)所在，國不可一日無主，殿下又正應(yīng)上天之意，何不便繼大寶，以拯我燕國之危？”慕容德再三推辭，不肯相從。適逢慕容達從龍城前來投奔，稱說慕容寶尚存，眾議乃止。
不久，慕容寶詔命送達，任慕容德為丞相，兼領(lǐng)冀州牧，可秉承皇帝旨意，在南方自主行事。慕容德再拜而受，遂重賞王景暉，厚遣使歸。自此慕容德手中便有傳國玉璽，為此后建國為帝張本。再說慕容詳自立為帝后放縱酒色，奢侈荒淫，殺戮王公以下五百余人，震動內(nèi)外，無敢違逆者。中山城中饑荒，王公大臣餓死者數(shù)十人。慕容麟率丁零軍進入中山，斬殺慕容詳及親黨三百余人，亦自立為帝。因中山糧食缺乏，慕容麟離中山占領(lǐng)新市，與魏軍戰(zhàn)于義臺大敗，魏軍遂入中山。慕容麟逃奔鄴城，向慕容德說道：“中山覆沒，魏軍定乘勝攻鄴。鄴城雖廣積糧草，難以固守，且士氣低落，不能復(fù)戰(zhàn)。今趁魏軍未合，皇叔宜聚軍南渡，依附魯陽王慕容和，占據(jù)滑臺，招兵聚糧，伺機而動，乃上策也。魏軍即使攻下中山，勢必不會久留，不過驅(qū)趕人口搶掠財物以歸。燕人不喜遷徙，自會發(fā)生變故，后我奮威還救，魏則內(nèi)外受敵。皇叔彼時廣示恩信，招集遺民，則可一舉而取也?！毖元q未了，魯王慕容和遣使寄書，也勸南遷。慕容德從之，遂于隆安二年率四萬戶眾、二萬七千乘車，從鄴城遷移滑臺。不料渡河之時陡遇大風(fēng)，船只沉沒。時魏軍將至，諸將恐懼，商議退守黎陽。
孰料天生貴人，諸神相助，當(dāng)晚一夜大風(fēng)，河面浮冰凍合，軍隊遂趁夜渡河。次晨魏軍來到，河面復(fù)又冰裂，不能得渡。慕容德大悅，便將黎陽津改為天橋津。大軍到達滑臺，景星現(xiàn)于尾箕，又在漳水得白玉，形狀如璽。于是慕容德依例自稱燕王，建立南燕，大赦境內(nèi)，設(shè)置百官。任慕容麟為司空、兼領(lǐng)尚書令，慕容法為中軍將軍，慕輿拔為尚書左仆射，丁通為尚書右仆射，其余封授官職有差。其后有人傳言河間有麒麟出現(xiàn)，慕容麟認為祥瑞應(yīng)在自己身上，遂秘密策劃反叛，事泄而被賜死。當(dāng)年夏天，魏將賀賴盧率軍歸附慕容德。
按下慕容德，復(fù)說慕容寶從龍城南逃黎陽，派中黃門令趙思前往叫城，命守將慕容鐘前來迎接。慕容鐘欲奉慕容德為主，遂擒趙思囚之，然后派人飛報慕容德。慕容德對群臣道：“公等前為國家大計，勸我攝政。我因國君逃亡，姑從公議，以撫眾望。今國君既歸，我將迎而謝罪，然后退位隱居，各位以為如何？”黃門侍郎張華進言道：“凡爭天下，無雄才不奮；兵馬馳騁，豈懦夫能成大事！陛下若行婦人之仁，棄天授大業(yè)，威權(quán)一去，性命不保，何有退讓之事哉！”慕容德道：“孤謂古人逆取順守，王道不足，故中途徘徊，其意不決?！蹦捷涀o于是奏請前去探問慕容寶虛實，慕容德允之。慕輿護遂領(lǐng)數(shù)百名勇士，隨趙思北去，謀劃殺死慕容寶，以絕慕容德讓位之念。不料慕容寶卻是滑溜得緊，又有前番親子謀反教訓(xùn)，既見趙思出而不歸，復(fù)聞慕容德稱王，于是提前北逃。慕輿護到黎陽未見慕容寶，即押趙思以歸。慕容德因趙思熟習(xí)典制掌故，準備任用，趙思說道：“當(dāng)年關(guān)羽被曹操所擒，猶不忘劉備恩德。趙思死而后生，但蒙國家恩寵，犬馬尚有報恩之心，何況人乎！請許我回，以明臣節(jié)?！蹦饺莸鹿塘簦w思怒道：“周室衰微，晉鄭輔佐；漢有七國之難，賴梁孝王扶持。殿下親為皇叔，貴為三公，不能率公卿匡扶王室，卻望王室傾覆而為司馬倫之事。趙思雖不能效申包胥哭于秦廷，卻慕君賓不活于王莽稱帝之時也?！蹦饺莸麓笈鞖②w思。
且說燕帝慕容寶初到黎陽之時，黎陽長史李辯勸刺史慕容和接納慕容寶，慕容和欲奉慕容德為主，于是不聽。后慕容德稱帝，李辯懼計謀泄露獲罪，遂暗地勾結(jié)晉軍至管城，望慕容德率軍親征，自己在后作亂。但慕容德不來，李辯更加不安，乃遣使至建康，愿舉黎陽城降晉。東晉朝廷乃受李辯之降，使南陽太守閭丘羨、寧朔將軍鄧啟方，率領(lǐng)二萬軍隊來攻南燕，駐軍管城。慕容德派中軍將軍慕容法、撫軍將軍慕容和等人抵抗，晉軍大敗而歸。慕容德卻因慕容法未窮追晉軍而怒，殺其撫軍司馬靳瑰，以為懲戒。李辯又勸慕容和謀反，慕容和不聽，李辯遂殺慕容和，以滑臺投降北魏。當(dāng)初苻登弟苻廣率部向慕容德投降，慕容德任為冠軍將軍，安置于乞活堡。此時熒惑停于井宿，人云前秦將會復(fù)興，苻廣于是自稱秦王，并擊敗慕容德將領(lǐng)慕容鐘。當(dāng)時慕容德初定滑臺，地不足十城，軍隊不過數(shù)萬，至慕容鐘大敗，反覆者大多歸附苻廣。慕容德留慕容和守滑臺，親率軍討伐擊殺苻廣，今聞慕容和被李辯所殺，因燕軍將士家人皆在滑臺城內(nèi)，便欲親自率兵攻打滑臺，以救眾將家眷。
慕容德聚將派兵，正當(dāng)將欲發(fā)兵攻城，忽有從事韓范出班諫道：“今魏軍已經(jīng)進城，占據(jù)國都為資，客主之勢顛倒，人情已經(jīng)改變，不能攻也。陛下宜首先占據(jù)一方，作為關(guān)中基地，然后積蓄力量以攻，乃為上策?！蹦饺莸聫闹Ｖ构コ?，再議略定中原之計，眾將議論紛紛，不能定止。便在此時，滑臺城中忽然兵變，右衛(wèi)將軍慕容云殺了李辯，率領(lǐng)將士二萬多家屬沖出滑臺城，來投慕容德大營。于是三軍歡慶，慕容德大宴文武慶功，與眾臣議道：“今苻廣雖被平定，但我軍進退兩難，進有強敵，退無安身之地，諸位有何良策？”謀士張華進言道：“彭城有山川阻隔，是楚國舊都，地形險要，人口眾多，可以攻占其地，以為發(fā)展之基?！蹦饺葭?、慕輿護、封逞、韓穩(wěn)等諸將不從，則力勸慕容德攻打滑臺。
謀臣尚書令潘聰出班奏道：“眾謂皆非確論，不可取也?；_四通八達，無險可守，更非帝王久居之地。北與強魏相通，西與盛秦接連，此二國皆非高枕無憂，可以待其自生自滅者。彭城地廣人稀，地平無險，又是東晉舊鎮(zhèn)，四面受敵，昔項王因而困之。且近江淮，水路通達，秋夏大雨，千里澤國。水戰(zhàn)乃我國之短，卻是東晉之長，我即使下之以為都城，亦非長久之計也。依臣之計，青、齊號稱東秦，方圓二千余里，人口超十萬戶，四面險要，背靠大海，可謂用武之地。三蠻豪杰立志以待，誰不想得遇圣主建立功業(yè)？廣固城建于曹嶷，山川險峻，足為帝王之都。陛下宜遣能言善辯者速去游說，然后以大軍繼之。其郡守避閭渾昔負朝廷恩德，今定會翻然悔悟，若仍不歸順，大軍到達之時，自然土崩瓦解。陛下占據(jù)廣固以后，閉關(guān)而養(yǎng)精蓄銳，伺機而動，則如兩漢占據(jù)關(guān)中、河內(nèi)，永為萬世之基也。”
慕容德聽罷眾議，皆似有理，遂猶豫不決。因聞沙門郎公素通觀察天象變化，精研預(yù)測吉兇之術(shù)，于是親自前去拜訪，請為指點迷津。郎公說道：“某觀此三策，潘尚書所言可謂興邦之術(shù)。今年初長星現(xiàn)于奎婁之間，進掃虛危，而虛、危二宿對應(yīng)齊地，是除舊布新之象。陛下宜先平定魯?shù)?，巡撫瑯邪，待秋風(fēng)當(dāng)令，向北至齊，此天道也?！蹦饺莸侣勓源髳?，遂引軍向南。兗州北部各縣皆望風(fēng)投降，慕容德設(shè)置官吏撫之。因訪問父老，軍無搶掠，百姓皆以牛灑犒勞慕容德軍，絡(luò)繹不絕。慕容德引軍至于廣固，派人勸降齊郡太守避閭渾，避閭渾不聽，固守迎戰(zhàn)。慕容德遂派慕容鐘率二萬步騎前往攻打，大敗避閭渾軍。慕容德進據(jù)瑯邪，徐、兗兩州有十多萬人歸附，從瑯邪而北，有四萬多人前來迎接。慕容德?lián)]軍前進攻打莒城，守將任安不敢抵敵，棄城逃跑。慕容德入據(jù)莒城，使潘聰鎮(zhèn)守，乃引大軍來攻廣固，并親撰檄文，傳發(fā)到青州各郡，說欲吊民伐罪之義。避閭渾聞?wù)f慕容德軍將要親來，遂欲堅壁清野，將城外八千多戶遷進廣固以自守。各郡接到檄文后爭向慕容德投降，避閭渾恐懼至極，遂棄廣固城，帶妻子投奔北魏。慕容德率領(lǐng)燕軍遂入廣固，并派射聲校尉劉綱追趕，在莒城誅殺避閭渾。由此慕容德占據(jù)青州，欲以廣固為基，掃平齊魯之地，復(fù)興燕國大業(yè)。
按下燕軍東下廣固，再說河西涼州。涼王呂光即自稱尊號，因西秦主乞伏乾歸數(shù)度反復(fù)，遂親率軍出征，聯(lián)合呂延、呂纂舉兵伐之。西秦群臣聞訊大懼，皆奏請東走成紀，以避涼王兵鋒。乞伏乾歸不從眾議，慨然說道：“夫軍之勝敗在于巧拙，不在眾寡。今呂光雖然兵眾，而無法度，其弟呂延、呂纂皆是勇而無謀之輩，不足懼也。其精兵盡在呂延手中，若我將呂延擊敗，則呂光走投無路矣?！庇谑遣蛔?，安排拒敵之策。呂光引軍長驅(qū)直入，遣其弟太原公呂纂攻打金城，天水公呂延攻打臨洮、武始、河關(guān)，一路勢如破竹，盡皆克之。乞伏乾歸引大軍伏于河關(guān)城外，復(fù)使部兵扮成百姓，進城哄騙呂延兵眾道：“伏乞乾歸聞將軍兵到，其部眾盡皆潰散，已奔成紀去矣！”部將以此言回報，呂延信以為真，欲將輕騎前往逐之。司馬耿稚勸諫道：“乞伏乾歸勇略過人，豈肯望風(fēng)自潰？且來告密者視高色動，殆必有詐。公宜整陣而前，使步騎相屬，俟諸軍畢進，然后擊之，則無不克。”呂延說道：“此事是實，公何必多疑如此？”于是引五百輕騎前往追之，與乞伏乾歸伏兵在河關(guān)城外相遇。乞伏乾歸縱馬揮刀而進，與呂延兩下交鋒，戰(zhàn)不數(shù)合，呂延不敵，欲走無路。乞伏乾歸大喝一聲，將呂延斬于馬下，余眾盡皆潰散。呂光聞報呂延戰(zhàn)死，不由大驚，引兵走還姑臧不出。
呂延即死，其部眾盡皆離散。當(dāng)時軍中有副將沮渠羅仇，乃是張掖盧水胡人，匈奴沮渠王之后，世為部帥，被涼王呂光拜為尚書。當(dāng)時因見呂延中伏身死，其弟三河太守沮渠羅弼對兄長羅仇說道：“今主上呂光荒耄，聽信讒言，既軍敗弟死，正其猜忌智勇將佐之時。呂延輕敵自陷，我兄弟必不被呂光見容，遷怒我等。不如趁此勒兵以向西平，出出苕灌，奮臂一呼，則涼州不足平定也?！绷_仇說道：“我家世以忠孝著于西土，寧使人負我，我不忍負于人?！庇谑遣粡钠涞苤浴Ｒ讯鴧喂夤宦犘耪~言，遷怒于羅仇，將其兄弟一并斬殺。沮渠羅仇兄子名喚沮渠蒙遜，雄杰而有策略，頗涉漢族經(jīng)史。當(dāng)時扶兩位伯父靈柩歸葬，有族人萬余人送葬。沮渠蒙遜哭謂族人道：“涼王無道，多殺無辜。今我二位伯父無罪而見誅，情何以堪！某欲與諸公雪我伯父之恥，兼復(fù)祖宗之業(yè)，爾謂何如？”眾族人皆愿聽從。
沮渠蒙遜遂與諸部落結(jié)盟起兵，聚族眾二萬余人，攻克后涼臨松郡，屯據(jù)金山。其兄沮渠男成聽到蒙遜起兵，也聚數(shù)千人屯扎樂涫，進攻建康郡。推舉郡守段業(yè)為大都督、龍驤大將軍、涼州牧、建康公，改年號為神璽，以張掖為國都，史稱北涼。沮渠男成被段業(yè)命為輔國將軍，委以軍國重任。沮渠蒙遜亦率眾投歸段業(yè)，被委以鎮(zhèn)西將軍。隆安三年，段業(yè)即涼王位，改元天璽，以沮渠蒙遜為尚書左丞。史說段業(yè)曾在后涼時任著作郎、尚書，博涉經(jīng)史，本有異志，故此乘亂擁眾自立。但奈何胸襟狹疑，又好迷信，喜聽讒言，終難成就大事。隆安五年四月，段業(yè)忌憚沮渠蒙遜武勇謀略，免其張掖太守之職，由門下侍郎馬權(quán)取代。沮渠蒙遜不滿，再次起兵，先用計除掉馬權(quán)，又施計使段業(yè)錯殺其兄。輔國將軍沮渠男成復(fù)又利用此錯案進行鼓動，群臣憤泣。沮渠蒙遜至氐池迅速聚兵萬余，北涼鎮(zhèn)軍將軍臧莫孩率部來投，羌、胡也起兵擁戴蒙遜。蒙遜適時率軍直達張掖，置段業(yè)于眾叛親離之下殺之。
段業(yè)既死，尚書右丞梁中庸等推舉沮渠蒙遜就任涼州牧、張掖公，改元永安，后改稱涼王，史書亦稱北涼。北涼初建，處在后涼、南涼、西涼四面強鄰壓境之中，形勢險惡。為鞏固政權(quán)，沮渠蒙遜重用漢族人士治國，整頓內(nèi)政。首先輕徭薄賦，令民專功南畝，同時放寬刑罰，賑恤災(zāi)荒，檢查失政，嚴督官司吏，勸課農(nóng)桑，以期明設(shè)科條務(wù)盡地利。其次聚賢納士，凡有治國用兵才能者，不拘其民族身世，均予擢任重用。不因小過害賢，不因降將不用。敵國降將如楊統(tǒng)、張穆、焦郎、文支等，也參掌樞要，專鎮(zhèn)一方。蒙遜執(zhí)政，提倡儒學(xué)，對涼州舊臣有才望者咸加禮用。敦煌人闞骃博通經(jīng)傳，聰明過人，注王朗《易傳》，撰《十三州志》，風(fēng)行于世。沮渠蒙遜拜其為秘書、考課郎中，令點校經(jīng)籍，刊定諸子三千余卷，加奉車都尉。敦煌人劉昞曾在西涼李嵩時為儒林祭酒，從事郎中，沮渠蒙遜拜其為秘書郎，專管注記，在京城建造陸沉觀，供其居之，學(xué)生數(shù)百，月致羊酒。到沮渠牧犍時，更尊劉昞為國師。沮渠蒙遜下西涼后，拜敦煌人宋繇為尚書吏部郎中，委以重任。還有張湛、索敝、陰興、宗欽、程駿、程弘等大批著名學(xué)者，云集張掖，都給予殊榮，使各得展其長。
永安三年，北涼經(jīng)過生聚教訓(xùn)，國富兵強，府庫充盈。沮渠蒙遜遂厲兵秣馬，派軍四出，對外進取，連戰(zhàn)連勝，扼制西涼呂光不敢向東爭地。又經(jīng)八年休養(yǎng)生息，揮師南向，到永安十一年，一戰(zhàn)而擊潰南涼主力。南涼國主禿發(fā)褥檀在涼州立腳不住，只得引領(lǐng)部眾撤往樂都，以避北涼兵鋒。從此北涼大盛，囊括姑臧在內(nèi)，枹罕以西至酒泉以東，大半個河西走廊廣闊地域。永安十二年，北涼國乃移都姑臧城，沮渠蒙遜聽從群臣所請，正式傳檄天下，宣布即立河西王大位。稱王之后，又從西秦手中奪回河湟郡，繼而乘戰(zhàn)勝余威平滅西涼，西域三十六國由此皆遣使朝貢，奉北涼為宗主之國。承玄三年，北涼終于完成河西走廊統(tǒng)一，疆土東接金城，西包敦煌，勢力所及達于蔥嶺。玄始年中，沮渠蒙遜大興佛教，厚禮延請?zhí)祗酶呱畷覠o讖，到姑臧傳授佛學(xué)并譯經(jīng)。曇無讖不負河西王重望，先后與河西沙門惠嵩、道朗等合作，譯出《大般涅架經(jīng)》三十六卷，《六等大集經(jīng)》二十九卷，共十四部佛經(jīng)，傳于后世。除了翻譯佛經(jīng)，沮渠蒙遜還先后命人開鑿天梯山石窟、文殊山石窟，馬蹄寺石窟部分洞窟，金塔寺石窟，以及敦煌莫高窟等部分石窟，皆成為河西文化瑰寶，永不磨滅。
按下北涼，復(fù)說西涼之事。且說呂光晚年，后涼朝政大亂，境內(nèi)各族叛亂，國事頹敗。朝內(nèi)有散騎常侍、太常郭黁，善天文數(shù)術(shù)，深得國人信重。會熒惑星守井宿，其謂仆射王詳說道：“熒惑星守于井宿，涼州分野將有大兵亂起。今后涼國主呂光年老，太子暗弱，太原公呂纂兇暴，一旦主上晏駕，禍亂定會發(fā)生。我兩人長期居于朝廷要職，太原公一直咬牙切齒痛恨，彼時我等定會成為其欲誅殺首要對象。田胡部落首領(lǐng)王乞基力量最強，都城姑臧東苑、西苑之人多為其舊屬部眾。某欲與公共舉大事，推王乞基為首，則兩苑之人必皆為我所有。公謂如何？”王詳服其善斷，于是從之，二人計議已定。郭黁于是率二苑之眾夜燒洪范門，使王洋為內(nèi)應(yīng)。不料事泄，王祥被殺，郭黁連夜逃出京城，遂據(jù)東苑以叛。民眾視郭黁反涼乃是圣人舉事，相信必能成功，便群起響應(yīng)。涼王呂光召太原公呂纂討伐郭黁，兩軍戰(zhàn)于白行，呂纂戰(zhàn)敗。呂纂又與西安太守石元良共擊郭黁，郭黁兵敗，投奔西秦。呂纂部下司馬楊統(tǒng)欲圖謀反，舉其從兄楊桓為主，楊桓怒而不從，楊統(tǒng)遂歸降郭黁。涼州人張捷等招集戎夏各族部落，迎接郭黁進入休屠城，并共推后涼將軍楊軌為盟主，共同起兵作亂。
史說郭黁乃西平人氏，少明《老》《易》，仕郡主簿。前涼主張?zhí)戾a末年，秦王苻堅意欲西伐，西平太守趙凝使郭黁筮其成敗吉兇，郭黁斷言道：“若郡內(nèi)二月十五日失囚，東軍當(dāng)至，涼祚必終?！壁w凝乃申約屬縣，嚴防監(jiān)獄失事。至十五日，鮮卑折掘送馬于趙凝，趙凝因其馬非駿而怒，將送馬人幽之內(nèi)廄，鮮卑折掘懼而夜遁。趙凝便以其事告訴郭黁，郭黁說道：“這便是也。呂氏涼國家將亡，不可復(fù)振矣?！避迗阅┠?，當(dāng)陽門無故震壞，刺史梁熙問郭黁道：“國門震壞，其祥安在？”郭黁起卦斷曰：“為四夷之事也。當(dāng)有外國二王來朝主上，一當(dāng)反國，一死此城。”歲余而鄯善及前部王朝于苻堅，西歸，鄯善王死于姑臧，前部王歸國而反。西海太守王楨謀叛，郭黁勸呂光襲之。左丞呂寶說道：“千里襲人，自古為難，況王者之師天下所聞，何可僥幸以邀成功？郭黁不可聽，誤人大事。”郭黁道：“若其不捷，請殺郭黁。如其克之，左丞則謂無謀?！眳喂鈴墓Q之言，果克五楨之叛。
呂光將伐乞伏乾歸，郭黁諫阻道：“今太白未出，不宜行師，往必?zé)o功，終當(dāng)覆敗?！碧妨钯Z曜亦觀星象，以為必然成功，且可占有秦隴之地。呂光自然愛聽此語，遂不聽郭黁之諫，引兵而出。及大軍攻克金城，呂光使賈曜詰問郭黁，南其觀星因何有誤。郭黁不答賈曜，卻親往求見，密謂呂光道：“昨有流星自東而墮，當(dāng)有伏尸百里，折損大將之兆。今殿下雖得此城，憂在不能守之。正月上旬，河冰即將解凍，大王若不早渡河以歸，恐有大變?！焙蠖斩粩”鴼w至，報說呂延身死。呂光大驚，以郭黁實為天神，所言竟如此靈準，絲毫不差。遂急引軍渡河還都，兵馬過河方完，河冰已解。呂光遂以黁為散騎常侍、太常，時人無不服其神驗。郭黁后與仆射王祥起兵作亂，百姓相率從之。郭黁以為代呂光者必是王姓，乃推王乞基為主。后涼主呂隆投降后秦之后，姚興以王乞基之子王尚為涼州刺史，終如郭黁之言。郭黁之與呂光相持，對部眾說道：“我觀星相，呂光、呂統(tǒng)之命應(yīng)盡于一時，前后不差三五日耳。”其后呂統(tǒng)與呂光果然相隔三日相繼病亡。郭黁嘗對人言：“涼州謙光殿，后當(dāng)有索頭鮮卑居之?！苯K于禿發(fā)傉檀、沮渠蒙遜前后迭據(jù)姑臧稱王。
復(fù)說張捷、宋生在休屠城造反，共推略陽氐人楊軌為主。將軍程肇勸阻楊軌道：“公棄龍頭而隨蛇尾，絕非上策。”楊軌不聽，遂自稱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率領(lǐng)步騎二萬，向北增援郭黁。楊軌抵達姑臧，后涼太原公呂纂來攻。又有常山公呂弘鎮(zhèn)守張掖，楊軌說道：“呂弘若與呂纂合兵，則難取勝矣?！彼炻?lián)手禿發(fā)烏孤一起阻擊呂纂，不料反被呂纂大敗。楊軌只得率引殘部逃走，投奔王乞基。郭黁聞?wù)f楊軌失敗逃走，便投降西秦，西秦國主乞伏乾歸任命其為建忠將軍、散騎常侍。其后乞伏乾歸被其兄子刺殺身亡，郭黁又歸附秦主姚興。有一日郭黁夜觀星相，以為滅姚秦者乃為東晉，遂攜妻子南奔，為追兵所殺。郭黁雖觀星如神，但因其生性固執(zhí)，士族不附，終至戰(zhàn)敗，先投乞伏乾歸，后降姚興，皆是有始無終。郭黁占算他人每有奇驗，卻算不出自己休咎興亡，則不如其本家前輩郭璞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