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滅翟魏并吞西燕后，慕容垂所建立后燕也隨之轉(zhuǎn)盛而衰。慕容垂南征北戰(zhàn)，雖開疆拓土戰(zhàn)功彪炳，但同時亦留下內(nèi)外兩大隱患。其內(nèi)部隱患，便是慕容家族酷好內(nèi)斗，在其死后必相互攻殺，內(nèi)訌難免；外部隱患，則源自與北魏邦交惡化，終至反目。
——第六十五回題引
詩云：鮮卑從無君臣義，更少父子兄弟恩；惟以殺戮為常事，致使滅族化煙塵！閑言道罷，書歸正本。且說晉孝武帝司馬曜即被張貴人因妒殺死，皇太子司馬德宗即位，是為晉安帝。謚號其父為孝武皇帝，廟號烈宗，與孝武定皇后王法慧共葬于隆平陵。史說晉安帝天生智力殘疾，甚于晉惠帝司馬衷，自然也不會追究父皇之死。后有史家懷疑孝武帝以酒后戲言，而被張貴人所弒之說不實，乃系真兇所散布謠言，但被宮人弒殺應(yīng)屬無疑。從而暗示孝武帝之死，極可能是司馬道子父子及其黨羽王國寶等人一手策劃也。當(dāng)時有南郡公桓玄字敬道，小字靈寶，乃大司馬桓溫之子，自負(fù)才能，常以雄豪自處，朝廷因其父之故見疑而不重用，年二十三歲，始拜洗馬末職。嘗往拜訪瑯琊王司馬道子，值其酣醉，當(dāng)眾賓客之面對桓玄喝道：“你父晚年欲作逆賊，究系為何？”桓玄伏地流汗不起，遂謝罪辭出，自此嘗不自安，切齒痛恨司馬道子，每欲除之。其后出補義興太守，自謂郁郁不得己志，每臨其父桓溫靈牌長嘆：“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于是棄官而去，歸于封國南郡，以待時而起。
史說桓玄乃桓溫庶子，也是最小之子，自幼便為桓溫所喜。至長大成人，形貌瑰奇，風(fēng)神疏朗，襲爵南郡公，世稱“桓南郡”，常懷奇志，欲復(fù)其父未竟之業(yè)。寧康元年，桓玄年方五歲，父桓溫去世，遺命弟桓沖統(tǒng)率其軍，并接任揚州刺史，以桓玄承襲封爵南郡公。兩年后桓玄服喪期滿，桓沖亦離任揚州刺史，揚州文武官員告別，桓沖以手撫摸桓玄之頭頂說道：“此乃你家舊官屬也。”桓玄聽后掩面哭泣，眾人皆感詫異。閑話敘罷，書接前文。且說桓玄辭官歸國，居住南郡治所江陵，荊州刺史王忱對其處處壓制。后王忱病死，殷仲堪繼任荊州，亦對桓玄十分敬憚，不敢等閑視之。而桓玄憑借父叔威望，雖無官職，亦專橫荊州，士民對其畏懼，更甚于殷仲堪。殷仲堪欲借桓氏家族威望獨霸荊州，因而折節(jié)與桓玄深交，而桓玄打算借助其軍力以謀大業(yè)，亦自取悅于殷仲堪，二人自此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晉安帝隆安元年，尚書仆射王國寶、建威將軍王緒倚仗會稽王司馬道子勢力，圖謀削弱各方鎮(zhèn)?；感狼?、兗二州刺史王恭對王國寶亂政不滿，故此勸說殷仲堪起兵討伐王國寶，并派人聯(lián)絡(luò)王恭，推王恭為盟主。殷仲堪憂無皇帝支持，反為王國寶利用，致被調(diào)離荊州，故始終遲疑，不敢輕易起事。此時王恭已決定起兵，并主動聯(lián)結(jié)殷仲堪，桓玄又勸，殷仲堪心意乃決，于是發(fā)檄天下，起兵響應(yīng)王恭。朝廷聞報大為畏懼，為息三州之亂，故殺王國寶、王緒。王恭本無大志，既出胸中之氣，于是罷兵。叛亂平息之后，司馬道子雖謂有驚無險，但亦因憂慮王恭及殷仲堪南北聯(lián)手威脅朝廷，乃引司馬尚之和司馬休之為心腹，把攬兵權(quán)，以制衡各鎮(zhèn)諸侯。隆安二年，桓玄見殷仲堪非為行大事者，乃欲出仕自為，遂上書天子，請求朝廷詔準(zhǔn)自己出任廣州刺史。奏疏入朝，適逢司馬道子亦不欲其繼續(xù)盤踞荊州，于是令其總督交、廣二州軍事，封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jié)?；感m受任命，卻不不肯南下就職，留于荊州繼續(xù)觀望。其后司馬道子聽從司馬尚之建議，削奪豫州刺史庾楷防地，庾楷大怒，勸王恭再度舉兵。王恭遂聯(lián)結(jié)桓玄、殷仲堪等，舉兵討伐司馬尚之兄弟，王恭自為盟主。殷仲堪謂王恭此番必定成功，于是分五千精兵給桓玄，使其緊隨前鋒南郡相楊佺期順江南下。楊、桓二人到湓口，江州刺史王愉逃奔臨川，被桓玄派兵追獲。及后庾楷敗于司馬尚之，前來投奔桓玄，桓玄即于白石大敗朝廷軍。及后王恭因北府兵將領(lǐng)劉牢之倒戈相向，因而敗死；桓玄與楊佺期進至石頭，迫使司馬元顯回防京師，并命丹陽尹王愷守石頭城。劉牢之率北府軍入援京師，桓玄與楊佺期畏懼，因而撤回荊洲，由此與朝廷軍對峙。
司馬道子欲利誘桓玄和楊佺期，令二人倒戈攻擊殷仲堪，于是詔命以桓玄為江州刺史，楊佺期為雍州刺史，而貶殷仲堪為廣州刺史。殷仲堪大怒，命桓玄、楊佺期率兵進攻建康?；感?、楊佺期卻決定接受朝廷任命，于是殷仲堪大懼，開始撤軍。楊佺期部將劉系先行撤退，桓玄遂狼狽西退，直至潯陽追上殷仲堪。殷仲堪既失荊州刺史，需倚仗桓玄為援，桓玄亦要借助殷仲堪兵力，故此再次據(jù)勢相結(jié)。因桓玄家世聲望，殷仲堪與楊佺期共推其為盟主，遂相約皆不受朝命。司馬道子見此大為恐懼，唯有下詔安撫，并命殷仲堪復(fù)任荊州刺史，請求和解。眾人于是受命，各自引軍返回駐地。征虜將軍胡藩過江陵，來謂殷仲堪道：“某觀桓玄反復(fù)無常，將軍崇待太過，此非長久之計也?！币笾倏安宦犉鋭?。胡藩因知殷仲堪必敗，當(dāng)時內(nèi)弟羅企生任殷仲堪功曹，便勸其內(nèi)弟道：“今殷使君倒持戈矛，以柄授人，遲早必受其禍；弟不早去，悔無及矣！”羅企生深以為然，遂向殷仲堪辭職，與姐丈胡藩同還江東。由此晉朝諸侯各懷異志，均有反叛朝廷，扳倒司馬道子父子之心，司馬道子猶然不知。
按下東晉，再說后燕。且說燕帝慕容垂駕坐中山，見丁零等一班老臣相繼而亡，心中不勝悲愴；乃召慕容農(nóng)為侍中、司隸校尉，以高陽王慕容隆為都督幽、平二州諸軍事、征北大將軍、幽州牧。又令建留臺于龍城，以慕容隆錄留臺尚書事。又以護軍將軍平幼為征北長史，散騎常侍封孚為司馬，并兼留臺尚書。此時鮮卑賀蘭部賀訥、賀染干兄弟為爭本部之眾而生內(nèi)亂，后燕主慕容垂及匈奴鐵弗部劉衛(wèi)辰皆欲染指，極力與北魏代國爭奪對賀蘭部控制權(quán)。太元十五年，劉衛(wèi)辰派軍攻打賀蘭部，被代主拓跋珪出兵擊退，遷母舅賀訥及其部眾于代國東境，與后燕毗鄰。慕容垂乘機對賀訥軟硬兼施，誘逼其叛代降燕，許封其為歸善王。賀訥因自己本為鮮卑同族，意欲從之。賀訥弟賀染干聞訊，嫉其兄飛黃騰達，欲謀攻殺，取而代之。太元十六年正月，賀染干與賀訥舉兵相攻。拓跋珪聞二舅內(nèi)訌，不勝之怒，遂請后燕主起兵討伐之。后燕主慕容垂遂遣鎮(zhèn)北將軍蘭汗率兵，大破賀染干于牛都。六月，慕容垂又遣趙王慕容麟率軍攻擊賀訥，生擒賀訥于赤城，降其部眾數(shù)萬。慕容垂命釋放賀訥，并還其部眾，使其復(fù)歸于牛川原地，而徙賀染干及其部眾于中山。二部雖然解紛，但由此不和。
燕建興七年春三月，燕主命起兵五萬，往擊翟魏國主翟釗，伐其不臣之罪。翟釗大驚，自率軍一萬前來抵?jǐn)常智彩骨缶扔谖餮嘀髂饺萦?。慕容永問計于群臣，有尚書郎鮑遵出班奏道：“今其兩國以兵相持，我不可與解，宜使二寇相爭，我乘其蔽，此卞莊子刺虎之計也?！笔汤蓮堯v卻道：“燕強魏弱，有何蔽何乘！不如應(yīng)其所請速往救之，與我三國以成鼎足之勢。所謂唇亡齒寒，若魏國被滅，慕容垂必乘勝兵伐我，則我亦難獨存矣。今我不如乘其大兵出征魏國，國都空虛，自此引兵直趨中山。臣請二萬精兵前往，晝設(shè)疑兵，夜布火炬于途；慕容垂聞之，必回兵自救，我擊其前，而翟釗躡其后，此天授良機，不可失也?！蹦饺萦老肓税肷?，卻道：“卿計并非萬全，鮑遵之言是也。”遂不從張騰之計。張騰出殿，喟然而向左右嘆道：“觀鄰舍失火，而猶謂我必萬全，豈可得乎？我等必將為慕容垂所虜也?！?p> 燕軍前至黎陽，臨河欲渡，翟釗列兵于南岸以拒之。慕容垂見不能渡，于是令別將虛屯營于北岸作為疑兵，自引大軍去黎陽西四十里地名西津，連夜縫造牛皮筏百余艘，偽列兵仗于其上，溯流而下。翟釗大驚，以為燕軍自上游渡河來攻，急引兵前來截?fù)?，臨近方知是空筏，上立者皆為假人。此時慕容垂見調(diào)虎離山之計得售，遂暗遣部將王鎮(zhèn)引眾上船下水，自黎陽津夜渡黃河，扎營于南岸，天色平明時營柵已經(jīng)立成。翟釗復(fù)引兵還攻慕容垂大營，燕帝吩咐堅壘不戰(zhàn)。翟釗兵往來疲憊，又攻營不拔，遂引兵退去。慕容垂見魏兵退卻，即令擊鼓吹號，王鎮(zhèn)等部將奉燕帝令奮勇出擊，慕容農(nóng)亦于西津渡河，兩面夾擊，大破翟魏之軍。翟釗逃奔長子，投慕容永而去，慕容垂盡獲其眾三萬余戶，并得其所統(tǒng)七郡。翟釗往投慕容永，歲余后復(fù)欲謀反，被慕容永誅殺，自此翟魏滅國。慕容垂大勝，于是以章武王慕容宙鎮(zhèn)守滑臺，使崔蔭為司馬。崔蔭為人明敏強正，又善規(guī)諫，慕容宙亦為敬憚，于是在滑臺簡刑法、輕賦役，流民皆來歸附，不期年而戶口滋息，大異于翟魏統(tǒng)治之時。
燕建興八年十月，燕主慕容垂升朝，與群臣計議欲征西燕。諸將進言道：“慕容永自稱帝以來，并未向我挑釁；且我連年征討，士座疲蔽，未可伐也?！狈蛾柾跄饺莸聟s道：“慕容永本我燕國枝葉，僭位稱號多年，不服王化。若不除之，無以統(tǒng)一闔族民心?！蹦饺荽箵艄?jié)贊道：“司徒之言，深明朕意。我今雖然年老，但即叩囊底智，亦足以取之，終不能留此賊，使其遺害于我子孫也?！彼熳灾猩桨l(fā)兵，前往鄴城。西燕王慕容永聞燕帝引兵親來，急以兵分道而拒，聚集糧草于臺壁，以重兵屯守。慕容垂頓兵鄴城西南，月余并不進兵。慕容永疑其由詭道經(jīng)太行山以入，乃悉斂其部眾以杜太行山口，惟留臺壁一軍守把鄴城。
慕容垂知計謀已成，于是親軍出于滏口，入天井關(guān)，兵臨臺壁。臺壁兵少，大軍又皆被派去太行山口，以致孤城對敵，如何對抗？因此被慕容垂一攻即陷，后燕軍盡得其屯糧。慕容永聞報臺壁已失，不由大驚失色道：“此又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也。老賊以此破魏，今又故伎重施加于我身，實乃可恨！”急調(diào)太行山諸軍回兵，親自統(tǒng)領(lǐng)，復(fù)來爭奪臺壁。慕容垂亦早已料著，遂命全軍退出，列陣于臺壁之南，復(fù)密遣數(shù)千精騎暗伏于南面山澗之中，如此如此，以待來軍。次日，慕容永親引全軍奮勇殺來，慕容垂與其交鋒未幾，便命向南而退。慕容永急報臺壁之恨，率眾鼓勇而進，澗中伏兵盡起，斷其后路。其余諸路佯作敗退燕軍復(fù)回，大破西燕之軍，慕容永領(lǐng)殘軍退回長子城。后燕兵四面俱進，將長子城重重圍困，慕容永只得向東晉、北魏兩國求救。救兵未至，西燕將士皆叛，大開城門，迎接后燕軍入城。燕帝乃執(zhí)慕容永殺之，西燕至此遂亡。慕容垂得其所統(tǒng)八郡七萬余戶，振旅而還。
慕容垂既滅西燕，聲震天下，鮮卑族人皆望風(fēng)而歸。書中暗表，至此慕容垂一生戰(zhàn)功赫赫，達于頂點；在滅翟魏吞西燕后，慕容垂所建立后燕也隨之轉(zhuǎn)盛而衰。慕容垂南征北戰(zhàn)，雖開疆拓土戰(zhàn)功彪炳，但同時亦留下內(nèi)外兩大隱患，燕主竟不自知。其內(nèi)部隱患，便是慕容家族酷好內(nèi)斗，若無外敵，則必內(nèi)爭；外部隱患，則源自與北魏邦交惡化，樹一強敵。慕容垂及其子侄兩代，可謂人才濟濟；異母弟范陽王慕容德，太子慕容寶、趙王慕容麟、遼西王慕容農(nóng)、高陽王慕容隆，侄太原王慕容楷、陳留王慕容紹等，在平定北方時各自叱咤一方。太子慕容寶才大智粗，不堪其任，故慕容垂年紀(jì)老邁之時，宗族紛爭即起。后燕與北魏關(guān)系，則是先好后惡，終至刀兵相向，一發(fā)不可收拾。拓跋珪憑借后燕援兵，一舉將匈奴鐵弗部劉衛(wèi)辰擊潰，并乘勝占據(jù)其地，掠奪牛羊馬匹上百萬計，勢力大增。由此遂萌問鼎中原野心，但若要向南擴展，后燕便是首當(dāng)其沖之?dāng)?。卻說后燕建興七年七月，代主拓跋珪使拓跋觚出使燕國，探看虛實。當(dāng)時慕容垂年已衰老，慕容氏子弟主持政務(wù)，為求北魏進獻良馬，強行扣留拓跋觚，使從人回報代主。拓跋珪不給，遂與后燕斷絕交。后燕軍攻打西燕之時，拓跋珪便不念燕、魏同盟多年，出兵援助慕容永。雖最終魏軍未達，但終令慕容垂惱火不已。拓跋珪既已得罪后燕，于是派出使者向西，通使三河王呂光及涼王乞伏乾歸，并觀其國政。
卻說涼太安四年，呂光自稱三河王，改元麟嘉。呂光將其妻石氏、子呂紹、弟呂德世自仇池徙至姑臧，立石氏為妃，呂紹為世子。時鮮卑貴族西秦主乞伏乾歸據(jù)金城自稱大將軍、大單于、金城王，奉前秦皇帝苻登為主，秦涼鮮卑、胡、羌諸族多歸服之。南羌首領(lǐng)彭奚念盤踞枹罕，亦投其麾下，遂為隴西強國。呂光控制河西，據(jù)姑臧，隔湟水與金城王對峙，屢欲渡過湟水東進，因受乞伏乾歸阻扼，不能得逞。乞伏乾歸乃秦、河二州牧乞伏國仁之弟，自國仁死后領(lǐng)其部眾，便自稱涼王。當(dāng)時聞?wù)f秦王苻登已被姚萇殺死，其子苻崇被大將王成等于湟中擁立即位，乃率部下五萬大軍，來攻湟中城。王成率兵五千出城與戰(zhàn)，兩陣對圓，不上十五個回合，王成被乞伏乾歸揮于馬下，取了首級。秦王苻崇只得自率禁軍出城迎戰(zhàn)，交馬只一合，亦被乾歸斬了，殺散殘兵，入據(jù)湟中。于是隴西之地盡屬乾歸，乞伏乾歸即自立為秦王，史稱西秦，改元太初元年。苻崇既死，前秦至此覆滅。苻氏秦朝自苻洪于東晉永和六年稱三秦王始，至苻崇而終，共歷七主，四十五年，到此國祚遂絕。當(dāng)苻堅統(tǒng)一北方之時，三分天下有其二，人皆謂當(dāng)可一統(tǒng)乾坤者，不料淝水一戰(zhàn)，化作南柯一夢！
麟嘉四年八月，乞伏乾歸唆使彭奚念襲取湟水北岸白土津，呂光遣南中郎將呂方及弟右將軍呂寶、振威將軍楊范、強弩將軍竇茍等東下，遭乞伏乾歸伏擊大敗，呂寶及萬余將士喪命。呂光大怒，繼又派其子呂纂率步騎兵五千南下攻打彭奚念，激戰(zhàn)于盤夷，復(fù)大敗而歸。呂光遂親率大軍，進攻彭奚念于枹罕，屯重兵于左南。彭奚念于白土津壘石筑堤，以水自固大營，而遣輕騎萬人扼守河津渡口。呂光派將軍王寶隱蔽移師上游，乘夜強渡湟水東進。彭奚念聞訊惶懼，軍中大亂，呂光乘勢攻白土津，搗其石堤，渡過湟水，直取枹罕。彭奚念軍潰散，單騎突圍逃奔甘松。此戰(zhàn)呂光吸取失敗教訓(xùn)，改變進攻方向，避免從正面決戰(zhàn)，出奇渡河攻敵不備，終于取得大勝。麟嘉六年，呂光以子呂覆為西域大都護，鎮(zhèn)守高昌，次年親率十萬大軍伐西秦，乞伏乾歸稱籓，并以子乞伏敕勃為人質(zhì)，呂光受質(zhì)引兵而還。
由此呂光獨霸涼州，以禿發(fā)烏孤為河西都統(tǒng)。烏孤乃鮮卑別種，與拓跋鮮卑同祖，后輾轉(zhuǎn)遷于河西，以禿發(fā)為氏。烏孤雄勇且有大志，不愿受呂光統(tǒng)轄，便與大將紛陀謀取涼州。紛陀勸諫道：“如今呂光連戰(zhàn)得勝，國力正盛，不可敵也。公必欲得涼州之地，宜先務(wù)農(nóng)講武，禮賢修政，待武備齊整，糧草充足，方可一戰(zhàn)。”禿發(fā)烏孤從其計策，遂勸課農(nóng)桑，整修戰(zhàn)備，招兵買馬，與民休息。呂光遣使拜烏孤為鮮卑大都統(tǒng)，烏孤欲受之，部下諸將皆憤憤不平道：“我等族群士馬眾多，奈何受人所屬！”惟部落大人石真若留力排眾議道：“我今根本未固，寡不敵眾，不如受其封爵以驕其志，待釁而動，則涼州可得也?！睘豕聫闹?，乃受呂光封爵。此時恰好代主拓跋珪遣使前來修好，呂光喜而從之，乃與北魏結(jié)盟。
消息傳到中山，后燕群臣皆怒。太子慕容寶叫道：“拓跋狗奴！當(dāng)初若非父皇竭力相助，其何有今日耶？今背叛故主，去結(jié)西盟，其意顯然是欲與我為敵也。若不趁此其盟未固而滅之，則后患無窮矣！”諸將聞太子如此說法，皆憤恨不平，力勸燕帝發(fā)兵，傾國伐魏。且說燕帝慕容垂自滅西燕后，本已身染重病，不想用兵。但在慕容寶等人慫恿下，只得從之，且亦欲趁自己在世之時滅此強敵，遂于建興十年五月誓師，告祭太廟，派慕容寶、慕容農(nóng)、慕容麟率領(lǐng)大軍八萬伐魏，又命慕容德、慕容紹另率步騎兵一萬八千人做后繼。散騎常侍高湖以為不可，出班苦諫道：“魏與燕國世為婚姻，結(jié)好久矣。前番我以求馬不得而留其弟，曲在于我，亦未聞魏有報復(fù)之舉也。今奈何因其與鄰國結(jié)盟，而遽加兵擊之？且魏主拓跋珪沉勇有謀，幼歷艱辛，兵精馬壯，未易敵也。太子慕容寶年少氣壯，必小看魏主而輕之，萬一不如其所欲，傷威損重，則悔之何及？惟陛下慎思之?！边@一番頌敵抑己之論出口，直惹得慕容垂勃然大怒，遂免其官職，貶為庶民。由是意決，詔命慕容寶等即領(lǐng)兵起行。
卻說代魏國主拓跋珪既滅匈奴鐵弗部，平定西北，且與隴右河西呂光結(jié)盟，于是大聚文武，商議安內(nèi)之策。當(dāng)即有大臣叔孫建出班奏道：“若說安內(nèi)之計，莫若富國強兵，則四邊威服，而國內(nèi)始安。今我國內(nèi)蹙狹，兵馬不足十萬，糧不足支付一年，若欲安內(nèi)，必侵取附近諸郡，方可聚兵南下?！蓖匕汐曇灾疄槿?，說道：“卿言甚是。但若侵取諸郡，開疆拓土，便是公然與燕國為敵，此其不可乎？”叔孫建道：“自前番彼求良馬不得，且扣留我使節(jié)，其盟已破矣！近聞燕主分兵派將，欲來伐我，陛下尚不知耶？有道是先下手者為強，后下手者遭殃。我若不發(fā)，則必為人所制也?！蓖匕汐曮@道：“竟有此事？則不如我先下手為強耶！我便欲發(fā)兵，奈國中現(xiàn)無有良將，更無三軍統(tǒng)帥堪領(lǐng)大兵征討，且保其必勝，奈何？”叔孫建奏道：“臣保一將，定能勝此重任。其人姿氣雄杰，武力絕倫，熟知運兵之法，且勇不可當(dāng)，有萬人敵之稱。常用丈八蛇矛，每嫌其細(xì)短，復(fù)令將作增益，復(fù)綴大鈴于刃下，每上陣舞動之時，其聲驚敵將魂魄，無可敵者。其弓力十石，常人亦不能引之。以其兵器殊異，常存于代京武庫以為標(biāo)志，激勵諸將，無人能舉。前每從先帝征討，常當(dāng)先沖鋒陷陣，敵人無論眾寡，莫敢當(dāng)其鋒芒，因此勇冠當(dāng)時。又嘗陷于敵陣，單手將其長矛搠地，然后馳馬偽退，敵將追至，爭拔其矛而不能起，均大駭。則被其引弓射之，一箭能透三人，射成葫蘆；連發(fā)數(shù)矢，敵將死十?dāng)?shù)余，再不敢近，遂乃拔其長矛而去。陛下且說，此將若何？”
拓跋珪驚得張大嘴巴，一直便未合攏，今聽其說到要緊處卻戛然而止，不由且怒且笑道：“卿說這半天熱鬧非凡，此將究系何人？”叔孫建亦笑道：“請恕為臣口急，倒忘說其人之名，非為賣關(guān)子也。此人便是陛下宗室皇親，現(xiàn)封陳留王之拓跋虔是也。陛下若用此人為將，休說征討諸郡，便是集合燕國慕容氏子弟，亦非其敵手?！蔽褐髀勓源笙玻炝顚㈥惲敉跣M殿來，賜座獻茶，問道：“安平公叔孫建稱卿有文武之才，薦公為大將，去代朕攻討諸郡，并抵擋燕國兵馬。今便以兵五萬，委卿前去如何？”拓跋虔離座頂禮稱道：“臣愿效犬馬之勞，為陛下前去征戰(zhàn)，若稍有差池，不敢生還來見陛下?！庇谑钱?dāng)?shù)铑I(lǐng)了兵符，辭帝離京，點齊兵馬南下，來犯燕境北邊諸郡。所到之處，果然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取。
卻說燕太子慕容寶等引大軍開到五原黃河北岸，消息報入盛樂城，魏主拓跋珪聞報失驚，說道：“燕兵來得恁快！我之兵馬方出邊境，其已兵至五原，莫非有耳報神乎？此時便復(fù)招回拓跋虔，恐亦來不及矣?！睆埿柍霭嘧嗟溃骸胺鞘茄鄧卸鷪笾?，乃是我發(fā)兵之前，其伐我大軍已出中山。臣有一計，惟陛下察之：彼燕軍狃于必勝，上下皆有輕視我國之心。則我宜贏其形以驕其兵，先示之以弱，然后方可一舉而克之。”拓跋珪從其議，于是悉徙部落蓄產(chǎn)牧民，西渡河千里以避燕軍之鋒，復(fù)派一千精騎偷從上游渡過南岸，布于自五原至中山之途，專截獲后燕傳送戰(zhàn)報使者，使其內(nèi)外信息不通。燕軍至于五原，不見魏兵前來抵?jǐn)?，探馬回報說已全族遷避千里之外，于是降獲魏別部三萬余家，收其糜谷百余萬斛，進軍臨河扎營，大造戰(zhàn)船以為渡河之具。九月戰(zhàn)船已備，慕容寶列兵在船，下令渡河。不料此時已入寒冬，北風(fēng)凜烈，將燕國戰(zhàn)船屢次吹回南岸，兵不得渡。偶有渡過北岸者，卻被魏兵抓獲，共得燕國甲士三百余人，又皆放歸，釋而遣之。慕容寶屢派信使南歸與中山通信，但皆被魏兵擒獲，因此數(shù)月不聞京中消息，亦不知皇帝起居病情。拓跋珪于是令將所擒使者皆臨于河岸，向燕太子慕容寶喊話道：“大燕皇帝陛下病重已死，殿下何不早歸耶！”慕容寶聞此話語，且見信使皆在魏營，不知究系何故，不由甚為憂恐，士卒亦無不駭動，軍心動搖。慕容寶見軍無戰(zhàn)心，于是便欲退兵，預(yù)備先回京探看父皇病情，以待來春冰開再戰(zhàn)。
當(dāng)后燕軍隊處境艱難，進退維谷之時，這邊拓跋珪則安排停當(dāng)。此時拓跋虔已聞風(fēng)率眾而回，拓跋珪便命其與拓跋儀各領(lǐng)二萬騎兵，分別駐扎在河?xùn)|、河北，又使略陽公拓跋遵領(lǐng)七萬步騎悄悄繞到燕軍東南，阻其退路。從九月開始，燕軍和魏軍在五原隔河相持近月，慕容寶所帶燕軍已從驕兵變?yōu)橘?，兵無戰(zhàn)心。慕容寶雖然心中發(fā)虛，卻不愿就此撤退。慕容麟手下部將慕輿嵩以為慕容垂真的已死，遂糾合部將作亂，欲擁立慕容麟為帝。因事情敗露，慕容寶將慕輿嵩等人誅殺，由此與慕容麟兩人互相猜忌。燕軍支撐到十月底，此時五原已是寒風(fēng)凜冽，軍士挨受不住酷寒，已相繼有人凍死。慕容寶無奈，于是下令燒掉渡船撤軍。當(dāng)時黃河尚未結(jié)冰，慕容寶下令將渡般盡皆焚毀，便認(rèn)定魏軍沒有足夠船只，不可能渡河追擊。于是未采取任何防備，不設(shè)斥候巡哨，只顧率軍一路向東撤去。
拓跋珪陳兵北岸，眼見燕軍南撤，因無渡般，果然并未追擊。欲待以河南伏兵擊之，得其燕軍輜重而已。不料待燕軍撤退后第八日，天氣突變，刮起暴風(fēng)，河水一夜間迅速凍合。拓跋珪大喜過望，命留下所有輜重，點起二萬精銳騎兵，全速涉冰沖過黃河，朝著燕軍撤退方向追擊。燕軍至參合陂，天已傍晚，忽有大風(fēng)平地而起，卷起一道黑氣猶如長堤，自燕軍身后而來，罩住整軍。隨軍沙門支曇猛和尚頓覺不安，遂向慕容寶進言道：“狂風(fēng)暴虐，乃是魏兵將要到來征兆，將軍宜遣兵抵御?！蹦饺輰殱M以為魏軍早被拋在河北，只笑不答。支曇猛再三請求，慕容麟在旁聽得不耐煩，氣呼呼地說道：“以太子殿下神武，我軍強盛，足以橫行沙漠，小小索虜豈敢遠道追來？應(yīng)將此和尚斬首示眾，以消眾軍顧慮！”支曇猛痛哭流涕道：“昔秦王苻堅擁百萬雄師，卻大敗于淮南，正是由于恃眾輕敵，不相信天道之故也！”司徒慕容德見此情景，憐支曇猛一片忠心，于是勸慕容寶從之。慕容寶乃命慕容麟帶三萬騎兵殿后，以防萬一。慕容麟不信支曇猛胡話，只放縱士兵押后，四處游獵，不做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