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生荒暴日滋，殘虐彌甚。群臣朔望漏盡詣見，或日暮而不出，百僚饑弊。臨朝輒怒色厲，惟行殺戮。或連月昏醉，弗堪省覽。或使宮人與男子裸交于殿前，或生剝牛羊驢馬，活閹雞鴨，三五十為群，放之殿中?；蛏鷦兯狼裘嫫?，令其歌舞，觀以為樂。
——第四十八回題引
且說桓溫還師，秦州刺史王擢見桓溫剎羽而歸，于是率部降秦主苻健。秦王大喜，遂授為尚書。書中暗表，王擢原為后趙西中郎將，因趙、魏先后亡國，王擢于永和八年降晉，被封秦州刺史。同年十一月，前秦苻雄進(jìn)攻隴西，王擢又奔投前涼，被張重華繼任秦州刺史。次年初，前涼被秦軍擊敗，王擢棄秦州奔?xì)w姑臧，秦州遂為前秦所占。五月，涼軍復(fù)奪秦州，王擢亦復(fù)舊職。此次桓溫率軍伐秦，王擢本來率部響應(yīng)晉軍，并攻拔陳倉；同時又遣使稟告涼王張祚，矚其防備桓溫。但張祚因懼王擢復(fù)叛，反而派人暗殺王擢，又派兵襲擊，皆不果。于是桓溫率軍東返，王擢即率部眾降秦。可笑！此番北伐動用十萬大軍，直是一場集體旅游，除耗費億萬軍資，死傷雙方數(shù)萬兵馬，致數(shù)百萬居民流離失所外，毫無成果。
卻說張祚字太伯，小字螽斯，安定烏氏人，乃前涼文王張駿庶長子。博學(xué)威武，有治理政事之才，初封長寧侯。建興四十一年，張祚弟前涼桓王張重華去世，子張耀靈繼位，年僅十歲。張祚為人狡詐，善于內(nèi)外奉承，初與張重華寵臣趙長、尉緝等結(jié)為異姓兄弟。趙長等假稱張重華遺命，任張祚為持節(jié)、督中外諸軍、撫軍將軍，輔佐國政。趙長議論因張耀靈年幼，當(dāng)時禍難不停，應(yīng)立年長之君。張祚先與張重華母馬氏通奸，馬氏于是聽從尉緝意見，下令廢張耀靈為涼寧侯，而立張祚。張祚不久又派楊秋胡在東花園將張耀靈殺害，埋于沙坑。張祚即位，自稱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涼公。張祚荒淫殘暴不講道義，又與張重華之妻裴氏通奸，從宮中妃妾到張駿、張重華未出嫁之女，無不奸淫。國人相互視之以目，皆吟誦《墻茨》之詩以諷之。永和十年，張祚采納尉緝、趙長等議論，僭號稱帝，建元和平元年，設(shè)立宗廟，跳八佾之舞，設(shè)置百官。臨稱陛之時，下書詔曰：“前因晉室失制，戎狄擾亂中華，胡、羯、氐、羌皆懷篡國之心。我武公憑神武治亂，保全西夏，貢獻(xiàn)財物為王室效力，旬月不斷。四位祖先繼承發(fā)揚，忠誠更為昭著。前接受晉室封爵，天下皆知，謙虛遜讓，至今已四十年矣。今中原動亂喪亡，華夏后代無主，諸侯因九州期望無屬，山岳祭祀少人主持，迫孤代行大位，以統(tǒng)四海之心。辭不得許，勉強(qiáng)聽從眾議，無奈暫承大任。待掃清二京濁穢，蕩平周魏，然后迎帝回于舊都，至天闕謝罪，望與萬民同始焉爾?！庇谑歉慕ㄅd四十二年為和平元年，赦免死罪，賜鰥寡之人以財帛，加文武官員每人爵一級。追曾祖張軌為武王，祖張寔為昭王，從祖張茂為成王，父張駿為文王，弟張重華為明王。立妻子辛氏為皇后，弟張?zhí)戾a為長寧王，子張?zhí)┖蜑樘?，張庭堅為建康王，張耀靈弟張玄靚為涼武侯。
張祚稱帝當(dāng)晚，天上有光似車蓋，聲若雷霆，震動城邑，次日，大風(fēng)將樹木拔起。災(zāi)異現(xiàn)象屢發(fā)，張祚愈加兇殘暴虐。尚書馬岌因切直勸諫，即被免官。郎中丁琪于是上表，切直勸諫道：“先公世代堅持忠節(jié)，遙尊南方，保守成業(yè)，持遜五十余年。黎民所以舉頸西望，四海所以注目大涼，皇天保佑，士民效死，皆因先公道義高于彭昆，忠貞超過西伯，不遠(yuǎn)萬里以達(dá)虔敬，持節(jié)無二心故也。故能憑一州之眾，抗御敗壞天地之虜，軍旅年發(fā)而不說疲憊。陛下雖籍大圣雄姿，繼前人大業(yè)，功德不比先公愈高，然行改朝換代之事，臣竊謂不可也。華夷各族之歸附大涼，義兵不遠(yuǎn)千里應(yīng)赴者，因陛下為本朝故也。今自稱尊號以來，人皆爭高競強(qiáng)，一隅之地，怎抵擋中原之師！城池高竣必攻以沖車，小人居君子之位必致敵寇，請陛下慎思之?！睆堨裼[表大怒，令將丁琪斬于闕下。于是派其部將和昊率軍至南山攻伐驪軒戎，致大敗而回。至此密使人刺殺王擢未果，張祚愈懼，遂集軍眾聲言東征，其實欲西守敦煌。恰逢桓溫回兵，王擢敗投前秦苻健。當(dāng)年涼州國中五月降霜，凍死莊稼果實無數(shù)。
和平二年，張祚同族張璀鎮(zhèn)守枹罕。張祚懼其強(qiáng)盛，派部將易揣、張玲率步騎一萬三千人襲擊張璀，反被擊敗。后張祚又派張掖太守索孚代張璀鎮(zhèn)守袍罕，亦被張璀所殺。易揣單騎奔逃，張璀軍跟蹤追擊，張祚軍眾震恐。敦煌人宋混與其弟宋澄等聚眾響應(yīng)張璀，趙長、張璹等畏罪，入宮請張重華母馬氏出殿，拜張耀靈庶弟張玄靚為主。易揣等率兵入殿攻趙長，殺之，張璀弟張琚及其子張嵩招募數(shù)百人造反，大呼道：“張祚無道，我兄大軍已到城東，敢有反抗者滅其三族。”張祚手下人眾望風(fēng)逃散，張琚、張嵩率眾進(jìn)城。張祚按劍坐于殿上，大聲呼喊，令左右之人死戰(zhàn)。但人心盡失，部下皆無斗志，于是眼見張祚被殺不救。宋混割其首級示眾，暴尸荒野，國人皆呼萬歲。宋混于是將張祚以庶民之禮埋葬，并且殺其二子。張祚弟張?zhí)戾a繼位后，遂備禮改葬于愍陵，追謚為威王。此乃后話，按下不提。
且說晉軍東撤，前秦最終得勝，諸將皆與秦王賀功，且稱三太子苻生之能。苻生字長生，明帝苻健第三子，自幼獨目，性格粗暴。其祖苻洪曾戲言謂道：“我聞獨目者無淚，是乎？”苻生聞言大怒，乃引佩刀刺其盲目出血，叫道：“此亦獨目者淚也！”苻洪驚怒不已，謂其忤逆無禮之至，于是令手下當(dāng)場重加鞭韃。苻生并不求饒，反而說道：“某性愛刀槊，不堪鞭撲，殺我可也！”苻洪便對其子苻健道：“此兒狂悖不馴，宜早除之。不然必破我家，悔之無及！”苻健欲從父命殺之，弟苻雄急諫止道：“兒今幼，其后自改，何乃遽爾。”于是釋而不殺。符生成年后可力舉千斤，手格猛獸，走及奔馬，擊刺騎射，冠絕一時。此番桓溫來伐，因單騎沖突晉陣，斬將搴旗前后數(shù)十，使晉軍膽裂，故此諸將賀之。因太子苻萇中流矢而死，此時苻健本欲立晉王苻柳為太子，因聞有“三羊五眼”讖語，故改立苻生為嗣。
不久苻健重病，不能視事。平昌王苻菁陰謀自立，遂勒兵入東宮，欲殺太子。恰好苻生入宮侍疾，苻菁無從搜尋，索性移兵攻擊東掖門，訛稱苻健已死，太子暴虐，不堪為君，借此煽惑軍心。不料苻健勉強(qiáng)抱病出宮，下令軍士速誅苻菁，余皆不問。苻菁部下見苻健尚在，皆棄兵器逃生。苻菁拍馬欲逃，被士兵捕住梟斬。隨后苻健病情加劇，遂命太師魚遵、丞相雷弱兒、太傅毛貴、司空王墮、尚書令梁楞、尚書左仆射梁安、尚書右仆射段純及吏部尚書辛牢八人為顧命大臣，輔助太子苻生。然苻健慮及苻生兇暴嗜酒，憂其不能保全家業(yè)，被大臣有機(jī)可乘，于是密囑苻生道：“六夷酋帥及掌權(quán)大臣，若果不遵從汝命，則即除去可也?！比蘸筌藿〔∷?，時年三十九歲。于是太子苻生即位，改元壽光。尊其母強(qiáng)氏為皇太后，立妻梁氏為皇后。群臣進(jìn)諫道：“依照舊例，先帝剛剛晏駕，不應(yīng)當(dāng)日改元?！避奚淮笈?，叱退群臣，令嬖臣追究領(lǐng)奏者乃右仆射段純，立命將其處死。卻說大將強(qiáng)懷在與晉軍之戰(zhàn)中死去，其子強(qiáng)延未及受封，而秦主苻健病死。一日苻生在外閑游，忽見一穿孝服婦人跪伏道旁，自稱強(qiáng)懷妻樊氏，為子請封。苻生問道：“你子有何功績，敢邀封典？”婦人奏道：“妾夫強(qiáng)懷，與晉軍作戰(zhàn)而亡，未蒙撫恤。今陛下新登大位，赦罪銘功，妾子尚在向隅，所以特來求恩，冀沾皇澤?！避奚沉R道：“封典需由朕酌情而頒，豈是你可以妄求？”那婦人不識進(jìn)退，尚俯伏泣訴亡夫忠烈。苻生取弓搭箭，一箭洞穿婦人頸項，婦人即死。
次日升殿，中書監(jiān)胡文、中書令王魚入奏道：“近日客星孛于大角，熒惑入東井。大角為帝坐，東井乃秦之分野，不出三年，國有大喪，大臣戮死。愿陛下遠(yuǎn)追周文，修德以禳之，惠和群臣，以成康哉之美。”苻生遂答道：“皇后與朕皆君臨天下，足應(yīng)大喪之變。毛太傅、梁車騎、梁仆射既受遺命輔政，可謂大臣，當(dāng)受其戮?！焙摹⑼豸~不明所以。過數(shù)日，苻生親持利刃，趨入中宮。梁皇后起身相迎，未及說話，刀刃已砍在頸上，鮮血迸現(xiàn)，骨肉零丁。苻生殺死梁皇后，立即傳諭拘捕太傅毛貴、車騎將軍梁楞、左仆射梁安，立刻斬首。遂遷嬖臣右仆射趙韶為左仆射、中護(hù)軍趙誨為司隸校尉。這兩人皆因阿諛苻生，構(gòu)陷大臣乃得升遷。其二人從兄名趙俱，為洛州刺史，苻生欲召為尚書令，趙俱托病固辭，并對趙韶、趙誨說道：“你二人不顧祖宗，竟敢做此滅門事么？毛、梁何罪，乃至誅死？我有何功，乃得升相？某情愿速死，亦不忍看到滿門老小來日皆被夷滅。”于是不久憂憤而死。
丞相雷弱兒為人剛直敢言，苻生因借其勾通晉室為名殺害，并誅其九子，兼及二十二孫。苻生雖為天子，但常彎弓露刃出見朝臣，并發(fā)錘鉗鋸鑿備置左右。即位不久，上至后妃公卿，下至仆隸，已被殺死五百余人。一日苻生在太極殿召宴群臣，命尚書辛牢為酒監(jiān)，令極醉方休。群臣飲至盡醉，辛牢便恐群臣過醉失儀，漸漸勸酒不力。苻生大怒道：“你為何不勸人飲酒，不見還有安坐之人耶？”說至此處，已取過弓箭射去，一箭射穿辛牢頸項。群臣一見嚇得魂魄飛散，不敢不滿觥強(qiáng)飲，最后皆醉臥地上，失冠散發(fā)，嘔吐遍地。苻生反以此為樂，又連喝數(shù)大杯，自覺支持不住，方返身入寢。群臣見皇帝走了，才得舒氣，相扶踉蹌散歸。苻生發(fā)三輔民修治渭橋，金紫光祿大夫程肱勸諫道：“此時修橋有害農(nóng)時，不應(yīng)勞民?！避奚笈?，令武士驅(qū)出斬首。不久大風(fēng)拔樹，行人皆被刮倒仆地，宮中訛傳有賊自相驚擾，宮門白日緊閉。五天之后，苻生查得造謠數(shù)人，皆刳心剖胃，慘不忍睹，哀不忍聞。
光祿大夫強(qiáng)平是苻生親舅，實在看不過去，便入殿勸諫苻生應(yīng)愛民事神。話還未說完，苻生便命左右拿過鋼鑿鐵錘，當(dāng)場鑿穿強(qiáng)平頭頂。衛(wèi)將軍廣平王苻黃眉、前將軍新興王苻飛、建節(jié)將軍鄧羌當(dāng)時都在，急忙叩頭固諫：“強(qiáng)平乃太后親弟，稍懲可也?！避奚宦?，催促左右快鑿，強(qiáng)平終至腦破漿流，死于非命。苻生于是降苻黃眉為左馮翊，苻飛為右扶風(fēng)，鄧羌為咸陽太守。皆因此三人素有勇名，苻生不忍殺死，還算運氣。后苻黃眉作戰(zhàn)有大功，苻生不僅不封賞，反常當(dāng)眾侮辱。苻黃眉忍無可忍，圖謀殺苻生自立，事發(fā)被誅。強(qiáng)太后因兄弟之死，憂郁成疾，亦絕食而亡。苻生毫不哀慟，反而自書手詔頒示中外道：“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業(yè)，君臨于萬邦，子育百姓，嗣統(tǒng)以來，有何做不到處，反致誹謗如此之多？朕為一國之君，殺人不過數(shù)千，卻說朕殘虐，此何理耶？”國人見了，盡皆無語。
當(dāng)時潼關(guān)以西，長安以東，有虎狼從荒野跑出，專以吃人為害。至于白日橫臥于途，行人不能走路；夜里闖入民居，不食六畜，專門吃人。苻生即位一年，野獸吃掉七百余人，百姓深以為苦，不敢下田耕作，紛紛跑入城邑相避。百官奏請苻生勤政禳災(zāi)，苻生獰笑說道：“野獸餓則食人，飽則止吃，終不能累年為患，此何必憂耶？百姓有罪，上天罰之，特降虎狼替朕威服。民若無罪，何必怨天尤人？”群臣皆啞口無言。一日苻生出游阿房，路上看見有男女二人并行，容貌皆清秀可人，便讓左右止住，當(dāng)面問道：“你二人真乃佳偶，可曾婚配？”二人答是兄妹，并非夫妻。苻生笑道：“朕賜你二人為夫婦，即可于此地交歡，休辭我命?！倍瞬宦?，苻生大怒，當(dāng)即拔出佩劍，將兄妹二人砍死。苻生與妻登樓遠(yuǎn)望，妻指樓下一人，問苻生其人官職姓名。苻生見是尚書仆射賈玄石，儀容秀偉，素有美男子之名。于是禁不住醋意大生，遂解佩劍交付衛(wèi)士，令取賈玄石首級上來。衛(wèi)士攜劍下樓，割賈玄石首級復(fù)命，苻生便將那首級鮮血淋漓地置于妻手道：“既你喜歡此人容貌，送你可矣?！逼抻峙掠只?，只好匍匐于地請罪。幸其姿色美艷，正被苻生寵愛，故才揀回一條性命。
苻生平時最愛吃棗，因此患齒痛。太醫(yī)令程延前來診視，對苻生奏道：“陛下并無甚病，不過食棗太多，因致齒痛?！避奚窈鸬溃骸扒浞鞘ト?，怎知我吃棗太多！”程延心膽俱落，正欲下跪謝過，誰知苻生劍鋒早到，程延首級當(dāng)即滾落在地。又一次，另一太醫(yī)為嬪妃合安胎藥，苻生嫌人參太細(xì)。太醫(yī)道：“人參雖少，用以合藥，未有不足者?！避奚R道：“爾竟敢譏笑我耶？”命左右剜出太醫(yī)雙眼，然后梟首?？蓱z這位太醫(yī)直到死時，都不知自己所犯何罪？原來苻生因自己獨目，最忌他人言“少”和“不足”之語。壽光三年，太白犯東井，太史令康權(quán)上言道：“太白犯東井。東井，秦之分野，太白罰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師。”苻生狂笑道：“太白入井，想是渴了飲水，與人事有何關(guān)系？”說著笑倒。苻生曾夢見大魚食蒲，以為不祥，又聽到長安有歌謠唱道：“東海有魚化為龍，男便為王女為公，問在何所洛門東?！笔前翟|海王苻堅當(dāng)為天子，因苻堅任職為龍驤將軍，住宅正在洛門之東。苻生反懷疑廣寧公魚遵，便將其殺死，七子十孫全被滅絕。長安民謠又起：“百里望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兒不知法，仰不見天星?！避奚牭胶?，命人將境內(nèi)空城全部毀去。
金紫光祿大夫牛夷見苻生如此暴虐，為避禍乞請外調(diào)。苻生卻說道：“卿忠肅篤敬，宜侍奉朕躬左右，豈有外鎮(zhèn)之理?！彪S即任為中軍將軍，并調(diào)侃道：“牛性遲重，善持轅軛，雖無驥馬之足，亦能負(fù)重百石。”牛夷答道：“雖服大事，未經(jīng)峻壁，愿試重載，乃知勛績?！避奚Φ溃骸扒浯四怂熘?，你尚嫌所載過輕乎？朕便將魚公爵位賜之?！迸Ｒ穆劼牆M面流汗，叩謝而出，惟怕將來做魚遵第二，遂回府服毒自殺。苻生日夜狂飲，連月不入朝視事，每次喝醉必妄加殺戮。因忌諱“不足、不具、少、無、缺、傷、殘、毀、偏”等詞，妻妾臣仆若不小心說出，苻生常以為笑己眇目，便處以死刑。左右因此而被截脛、刳胎、拉脅、鋸頸死者不可勝數(shù)。群臣等待苻生上朝，往往等到日落時分也見不到人影，但因即使等到，也無甚好結(jié)果，故此每逢苻生不上朝時，大臣則互相慶賀，恭喜彼此又多活一日。
苻生閑暇時問左右道：“朕自臨天下以來，外人怎么說我？爾等應(yīng)有所聞?！庇腥诵⌒拇鸬溃骸氨菹率ッ髟资溃煜挛└杼?。”苻生怒叱道：“此阿諛之辭也！”立即殺死。隔日又問，左右不敢再諛，說陛下濫刑有過。苻生又罵道：“此誹謗之辭也！”也當(dāng)即處斬。臣下見此，皆度日如年。在朝宗室、勛舊、親戚，不日幾乎都成殘疾，一時人情危駭，道之以目。苻生愛看男**褻，往往于飲酒時令宮人與近臣裸體交歡，如有不從，立殺無赦。又好活剝牛羊驢馬之皮，觀其剝皮后奔于宮殿之中。曾剝?nèi)ニ狼裘嫫ぃ攘钇湎骂M懸掛臉皮歌舞。所被寵幸妻妾小有忤犯己意，便立刻殺死，將尸體扔進(jìn)渭水。哭告哀求，皆無效用。
壽光三年六月，太史令康權(quán)不記上次教訓(xùn)，又來殿上入奏道：“昨夜三月并出，孛星入太微，光連東井，且自去月上旬沉陰不雨，直至今日，恐有下人謀上之禍?！避奚陌概R：“上次你說太白入井喝水，朕以為好笑，便饒你不死。今日又說甚三月并出，井里有光，天上無雨——這畜生卻不是又來枉造妖言？”遂不聽解釋，立命將康權(quán)殺死。御史中丞梁平老私謂東海王苻堅道：“主上失德，人懷貳心，燕晉二方，伺隙欲動。一旦禍發(fā)，家國俱亡，殿下何不早圖？”苻堅頗以為然，但懼苻生身強(qiáng)力猛，未敢遽然行動。苻生是夜亦對侍婢說道：“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日我當(dāng)除之?！卑⒎ㄕ?，指謂清河王苻法。卻也恰巧，此夜清河王苻法亦夢見神人明告其曰：“禍將集門，惟先覺者可以免禍?！币嘣诖艘梗替緦④奚詧笾迗?，苻堅又轉(zhuǎn)告兄長苻法。苻法大懼，立即與梁平老、梁汪等密商避禍之計。
為求自保，苻法與梁汪遂召壯士數(shù)百，當(dāng)夜?jié)撊朐讫堥T。苻堅亦領(lǐng)麾下三百余人，鼓噪繼進(jìn)皇宮。宿衛(wèi)將士都恨苻生，竟隨同苻堅殺進(jìn)宮里，來尋皇帝。苻生醉臥床中，直至苻堅引兵殺入，才朦朧坐起，醉眼迷離質(zhì)問左右道：“這些人何故擅入我內(nèi)寢？”左右回答道：“是反賊也。”苻生醉問：“既說是賊，何不拜見？”左右皆竊笑，連苻堅手下兵士亦都忍俊不住。苻生于是大聲催命士兵下拜，不拜者斬首。苻堅指揮軍士從臥榻上把苻生拖下，牽拉出去幽禁，宣布廢為越王。苻生醒后，見自己已成階下之囚，只好每日索酒尋樂。眾臣遂擁苻堅即位，稱大秦天王。苻堅遣使逼苻生自盡，苻生臨死前飲酒數(shù)斗，醉倒于地不省人事，終被使者勒斃?？珊迯?fù)又可笑！苻生終年二十三歲，在位三年，死后謚為厲王。
列位看官！史論苻生淫暴，天人共憤；無獨有偶，同時復(fù)有涼王張祚暴虐，亦致上下共怨。故此二王皆在位不久，死于橫禍。俗語云‘萬惡歸于一人’，或許史官有夸張之處，但為人君者，能不慎哉！且說前涼張璀、宋混既殺張祚，請張重華母馮氏立張曜靈弟玄靚為王。馮氏允之，于是張璀乃引群臣入殿，共推張玄靚為涼王，自為都督中外諸軍事、尚書令，涼州牧，兼領(lǐng)張掖郡公；使宋混為尚書仆射。前秦晉王、征東大將軍苻柳聞涼王張祚死，于是遣參軍閻負(fù)、梁殊使于姑臧，游說張璀來降。張璀拒絕，說涼六世為晉臣，若與秦通使則違反先君之志。并自翊國跨三州，帶甲十萬，西包蔥嶺，東距大河，表示不服秦國。閻、梁二人則對其曉以利害，以晉室衰微，秦國大盛，且敦信義，有囊括關(guān)中、席卷四海之志，迫使張璀就范。于是張璀以張玄靚名義遣使向前秦稱藩，秦因玄靚所稱官爵而全部照授。
按下秦、涼之事，回頭再說東晉。卻說姚襄引軍攻打洛陽，冉魏故將周成已率部投降晉朝，今見勢危，于是告急朝廷。晉穆帝聞?wù)f洛陽吃緊，詔令征西大將軍桓溫為征討大都督，督諸軍往討姚襄，并經(jīng)略洛陽。桓溫奉詔，自江陵起兵再次北伐，遣都督高武兵據(jù)魯陽，將軍戴施屯軍河上，自率大軍斷后，三軍并發(fā)。永和十二年八月，桓溫率大軍先到洛陽，乃進(jìn)兵至伊水。姚襄聞桓溫大軍已至，遂令三軍撤去洛陽之圍，返身來拒晉軍?；笢芈剤笠ο寰茏∏奥?，乃命列陣于伊水之北，親披甲持銳督戰(zhàn)，命大將陽欽出馬。姚襄親自出戰(zhàn)，與陽欽激斗二十余合，氣力不加，只得撥馬還走，三軍潰散。姚襄于路收集殘部，復(fù)得數(shù)千騎兵，逃至北山，入山扎營?；笢匾娨ο鍞∽?，亦不追趕，令三軍進(jìn)入洛陽城。
周成率眾迎入桓溫，諸將皆來點參，桓溫命將禁衛(wèi)營屯軍于原太極殿前。中原之民聞?wù)f姚襄戰(zhàn)敗，拋妻棄子隨入北山者有五千多人。姚襄見民心可用，遂復(fù)引兵出山，駐扎于陽鄉(xiāng)，聞風(fēng)來奔者又有四千多戶。姚襄雖然前后數(shù)次慘敗，眾人凡打聽其駐扎所在，猶扶老攜幼奔之，由此可見其平時愛民如子，猶勝當(dāng)年劉備。有時傳說姚襄重創(chuàng)不舉，桓溫軍所俘男女亦無不向北流淚，其得人心如此。弘農(nóng)楊亮先附姚襄，姚襄以客禮待之；后楊亮為桓溫所俘，桓溫問及姚襄為人，楊亮則答道：“姚公精神器宇，屬于孫策一流，而雄武過之。”桓溫遂喟嘆不已，深恨當(dāng)初殷浩逼其反叛，為朝廷樹此大敵。既克復(fù)洛陽，遂移屯金鏞，謁拜先帝陵寢，修復(fù)毀壞諸墓，各置陵令守之。于是表奏朝廷，令謝尚鎮(zhèn)守洛陽，使?jié)}川太守毛穆之扶民理治，徙降民三千余家南渡江漢。朝廷悉皆準(zhǔn)其照辦，于是桓溫執(zhí)周成班師南歸。姚襄敗退至平陽，秦并州刺史尹赤復(fù)率眾歸降，姚襄自此遂據(jù)襄陵，招撫散眾，更待時而起。
丁巳，晉穆帝加冠設(shè)朝，褚太后歸政，自還徙于崇德宮。文武百官拜賀，于是改元升平元年，穆帝于太極殿大宴群臣。是年姚襄遷到北屈，將謀取關(guān)中。四月自北屈進(jìn)據(jù)杏城，派從兄輔國將軍姚蘭攻占鄜城，復(fù)讓其兄曜武將軍姚益及左將軍王欽盧招集北地胡漢之人，歸附者五萬多戶，再度聲勢大振。前秦國主苻生當(dāng)時未死，派部將苻飛拒戰(zhàn)，姚蘭戰(zhàn)敗，被苻飛擒獲。五月姚襄率眾西退，苻生又派苻堅、鄧羌等截?fù)?。姚襄將要作?zhàn)，和尚智通再三勸諫姚襄，說屢敗之余應(yīng)收集軍眾厲兵秣馬，等待時機(jī)再作打算。姚襄說道：“二雄不能并立。望上天不棄有德，而救助黎民，我意已決，卿其勿阻?！敝地登急R逼近，姚襄發(fā)怒，于是長驅(qū)進(jìn)兵，與秦廣平苻黃眉戰(zhàn)于三原。正激戰(zhàn)之間，東海王苻堅引眾殺至，姚襄終因寡不敵眾戰(zhàn)敗，被苻堅所殺，時年二十七歲，苻生命以王公之禮葬之。弟姚萇率眾降秦，至后歸國稱帝，追謚兄姚襄為魏武王，封姚襄孫姚延定為東城侯，此乃后話，于此表過不提。
按下關(guān)中，復(fù)說遼東。高句麗王高釗自其母被燕王慕容皝擄獲，只得向燕稱臣。至元璽四年十二月，高釗又派使臣至燕國納質(zhì)修貢，請還其母，燕主慕容儁許之。遂派蓼中將軍刁龕送高釗母周氏歸還其國，封高釗為征東大將軍、營州刺史、樂浪公。元璽六年二月，燕主慕容儁立中山王慕容暐為皇太子，并改元光壽。五月，慕容儁派大將慕容垂、慕容虔等率步騎八萬進(jìn)攻塞北敕勒部，大敗其眾，俘斬十余萬人，獲馬十三萬匹，牛羊數(shù)目無算。匈奴自被東漢擊敗，先后西遷或四散，其中南下入居塞內(nèi)者有十九個部落。光壽元年五月，賀敕頭率其部眾三萬五千余人歸降前燕，燕主將其安置于代郡平舒城。六月，燕主慕容儁殺段龕，坑其部眾三千余人，段龕勢力至此被消滅。前燕自龍城遷都于薊，又攻占冉魏，據(jù)有其地，至此燕境擴(kuò)至淮河流域。光壽元年十一月，燕主慕容儁又將都城遷至鄴城，十二月進(jìn)入鄴宮，復(fù)于其地制作銅雀臺，依當(dāng)年魏武帝曹操故事。自趙漢國滅，匈奴支系鐵弗部首領(lǐng)劉務(wù)桓掌權(quán)，為劉烏路孤之子，與代王什翼犍交好。代國十九年初劉務(wù)桓病卒，其弟劉閼頭繼立。劉閼頭不甘作附庸，欲脫離代國自立，被拓跋什翼犍察覺，遂率軍西巡，臨近黃河。劉閼頭大懼，即刻請降，其后部眾紛紛叛逃，閼頭懼而東走，乘冰渡河。未料半渡而冰解，未渡余眾悉歸兄子劉悉勿祈，劉閼頭于是逃奔代國，其后不知所終。劉悉勿祈乃劉務(wù)桓之子，統(tǒng)領(lǐng)父兄之眾不到一年既去世，其弟劉衛(wèi)辰盡殺劉悉勿祈之子，繼立為匈奴鐵弗部單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