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進(jìn)山,此時夕陽向晚,但見此山綠木青蔥,樹影斑駁,泉水溪流汩汩下,青石小徑彎彎起。有鳽禽歸巢,松鼠覓食。靈氣充溢滿乾坤,好個修道寶地。
沿石階而上,至盡頭,見一吊橋,盡頭處見紅墻黑瓦,斗拱飛檐,便是這甘源觀了。
有道童正待關(guān)門,見張謙道人打扮,問曰:“二位可是要掛單?”
遂請二人入觀。
此刻觀中正做晚課,殿內(nèi)殿外,數(shù)十道士一齊唱經(jīng)。小童將二人引至此處,自去誦經(jīng)了。
張謙葉凡靜待等候,俄爾見一眾總角小童路過,或垂髫稚嫩,或意氣風(fēng)發(fā),著道衣另有一番天真。
待晚課畢,為首一人來見。
此人皮膚枯槁,花白頭發(fā),金黃道袍蓮花冠,乃是觀中住持。
問曰:“二位小友何處來的?”
二人通報了名姓。住持命人準(zhǔn)備齋飯,對張謙道:“我觀小友氣宇非凡,真英雄少年?!?p> 張謙道:“晚輩既入玄門,不敢擔(dān)世俗虛名?!?p> 住持道:“你數(shù)月前,必不是如此想法。”
張謙驚異,曰:“愿前輩指點。”
住持道:“且在觀中小住幾日,道理自明?!?p> 張謙欣然受之,于觀中居三日,見道人每日或灑掃街庭,或進(jìn)香禱告,或接待香客,與尋常道觀無有區(qū)別。
卻是那數(shù)十小童引他注目。
甘源觀中設(shè)有學(xué)堂,小童或識字,或誦經(jīng),先生在時一本正經(jīng),先生去時玩鬧爭吵。
不在學(xué)堂時,則三五成群,四五扎堆,或追逐于山野之間,或?qū)挠诶蠘渲隆?p> 你看那對弈小童,有人毀子,爭得面紅耳赤,大打出手,忽見一飛蟲,便棄了棋局,也不爭吵,二小童合力去捕,待歸時,已滿身草泥,合好如初。
沒有爭名奪利,世間蠅營,真是天真爛漫,可愛至極。
張謙思及前世幼時,幾名好友于小巷或搶球,或跳皮筋,或丟沙包……不知何時起,漸漸疏遠(yuǎn),中學(xué)時忙于課業(yè),要為父母爭光,大學(xué)時久不相見,
畢業(yè)后成為社畜。生活里是項目、客戶、領(lǐng)導(dǎo),心中念的是工資、獎金、房子,睡眠……
待到轉(zhuǎn)世重生,他雖重歷孩童時代,卻無了天真之心。諸多興趣,亦是清心養(yǎng)性之列。
及至年初,入道修行,雖有數(shù)月勇猛精進(jìn),待歸至白水鎮(zhèn),見父親孤單,便不能專心修道。
至此處,他靈光乍閃,明了住持所言者何?
父母親人,可能放下?
天真之心,可能重拾?
想到此二者,他忽而撫掌大笑,去見住持,道:“我已想通此間關(guān)結(jié),如今下山去了?!?p> 復(fù)見葉凡,道:“你我下山去罷。”
葉凡道:“道長,我欲在觀中修道,不下山了?!?p> 張謙近日只在觀中閑逛,卻把他忘了,又思及那奇門兇征,問他:“為何?”
葉凡道:“我于此處心神安寧,又與觀中識得一道人相談甚歡,已拜其為師。”
張謙非是多事之人,與葉凡相別,自過山去了。
正是甘源離別天注定,再相逢時陰陽隔。
且說張謙見小童行動舉止,思及前世今生,所悟者何。
一者,父母親情不能斬斷,只得順天應(yīng)命。
二者,他所見天真者,乃是大道自然,少年見事少,思慮少,便天真爛漫,此見山是山一層也,及至他,前世所學(xué)者,仁義禮智信,天地君親師,乃是儒家學(xué)說。
儒道有相通之處,儒家之圣人為萬世開太平,道家之圣人德澤萬物,此為相通者。
然道有不同,道門講無為,乃是修己身,修己心。儒家見天地混亂,民生痛苦。
道失而后德,德失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便有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之說。
此舉雖善,卻也固人于牢籠??尚杏谑浪祝y行于方外。
張謙前世在儒家盛行的世界中摸爬,凡事講究規(guī)矩,再者儒道相通,欲解此念,當(dāng)徐而圖之。
其尚未出山,見一條小徑,人來人往,個個挑著扁擔(dān),扁擔(dān)下掛著兩個木桶,似富戶人家的門童伙計。
他駐足觀看,不多時,見一對青年男女嬉笑打鬧著沿路而來,那男青年素色水合服,女青年草綠水合服,都挽抓髻。
上前問曰:“這些人為何來此取水?”
“想必道長是外地人罷?!蹦星嗄甑溃骸按松矫麨楦试瓷剑耸巧街杏幸豢谌?,泉水甘甜,以此得名?!?p> 女青年道:“此水可醫(yī)百病,城中百姓時常來此取水。我們今日便是來取水的。”
說著,晃了晃手中葫蘆。
張謙道:“這葫蘆不過裝幾口水,二位可真是不值。”
男青年笑道:“道長莫非不知這壺天之術(shù)?!?p> 張謙啞然。男青年又道:“道長要去哪里?”
張謙道:“我欲往京師。”
男青年道:“我們便是從京師來的,不若同往吧。”
二人氣度不凡,談吐得體又不失空靈之感,張謙道:“叨擾了?!?p> 三人同行,閑聊之中,得知二人乃京師周家的一對兄妹,兄長名叫周澄明,小妹名叫周靜歸。
父母俱是火居,他們自小耳濡目染,對經(jīng)文、道術(shù)皆有研習(xí)。壺天即是彼家傳法術(shù)。
傳聞古時一賣藥翁,懸壺于肆頭,市罷即跳入壺中。后有一人入,見其中富麗堂皇,共飲畢而出。
是以世傳壺天之術(shù)有二,張謙于春和觀所學(xué)者,乃大小變化之術(shù),表似法象天地之術(shù)。
此二人之術(shù),乃是壺中別有洞天,表似袖里乾坤之術(shù)。
二人又問張謙名姓,張謙通報了。不料二人驚異,道:“莫不是于平都山領(lǐng)高功者?”
張謙道:“二位如何知曉?”
周靜歸喜道:“如今天下誰人不知。不期在此相遇,實三生有幸。”
周澄明笑道:“方才還笑道長不知壺天之術(shù),實孟浪也?!?p> 三人皆非俗人,并不客套。張謙為二人講平都山之事。
二人則將京城中事告之,張謙方知自己名聲大噪,尚未進(jìn)京,已成名人。
心中感嘆:想來少不了應(yīng)對了。
三人將葫蘆打滿,下山,途經(jīng)一小城,在城中住一夜,次日出發(fā),又行半日,未時進(jìn)城。
分別在即,二兄妹對視一眼,周澄明道:“我兄妹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