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之行撂開大氅往椅子上一坐,氣場全開,渾然天成,眉宇間是少見的俊美與華貴。
一個梳中分頭穿黑馬褂的男子佝僂著,一副奴才相:“主任,剛我就看見他進入了這家戲園?!?p> 聶行之一揮手,所有的軍人立馬散開,頃刻間圍住在場所有的客人。
看戲的人們交頭接耳。
戲園老板壯著膽上前,聲音微顫:“軍爺……您這是?”
聶行之眼皮都不抬一下,擺弄著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
一旁穿西服的渡邊大佐用蹩腳的中文解釋:“大家不要慌,剛才我們發(fā)現(xiàn)有叛黨潛入戲院,此刻正在緝拿,請大家務(wù)必配合?!?p> 說完大手一揮,士兵們開始挨個搜身,在場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極其不情愿地配合著,生怕一不小心吃槍子兒。
他們在搜什么?
蘇盈努力銜接起關(guān)于原主的記憶——難道是剛才那煙販子暴露了?
繼而,蘇盈聯(lián)想起過往諜戰(zhàn)片里,那些被抓住的女間諜們被瘋狂地對待,一想到自己今天馬上面臨的結(jié)局,緊張地發(fā)起抖來。
此時站在蘇盈身后剛剛那香煙販子,正將那包淡紫色香煙塞到蘇盈背在身后的手上……
“你給了她什么!”渡邊大佐眼明手快。
所有人都望向蘇盈。
眾目睽睽下,蘇盈膝下一軟,“噗通”一聲跪地:“是他,他給的我這個,跟我沒關(guān)系,我就是來看戲的!”
此刻,什么民族大義,什么家國情懷,呸,她只想活著!
聶之行狹長的眼睛投向蘇盈,一臉嫌惡。
盡管他現(xiàn)已投靠76局和日本人,但他平生最恨這種輕易下跪的軟弱無名之輩。
一名士兵上前從蘇盈手里奪下那包香煙,遞交給聶之行。
他緩緩拆開香煙,從里面抽出一卷紙條。展開來長長的,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
“你,你竟敢背叛組織!”香煙販子指著蘇盈咬牙切齒。
蘇盈心里五味雜陳,罪過地不敢抬頭。
以前歷史課上,老師曾問過大家——如果你們現(xiàn)在身處那個時代,會有多少同學會當叛徒?當時所有同學都笑著說自己不會。
現(xiàn)在蘇盈有了答案。
煙販子指著聶行之:“你個狗奴才,賣國賊!不得好死!”
幾名士兵端著長槍上前一頓猛毆,鮮紅的液體自煙販子嘴角溢出。
聶之行淡淡地:“方榮青,念在我們曾經(jīng)是朋友,你只要配合我找出這名單上的人,我保你不死。”
“做夢!”香煙販子拿自己的頭用力撞向一旁士兵的長槍:“來啊來,殺死老子!有本事殺死老子!”
直到這一刻,煙販還在賭,賭聶之行會念及當年那青蔥歲月里少年的惺惺相惜,賭聶行之會在一瞬間大徹大悟,但顯然他錯了。
聶行之勾唇,眼神妖孽,槍在空中一晃便對準了他。
煙販子掙開士兵朝聶行之沖過去,掏出匕首扎向聶行之腹部:“聶行之,老子當年就不該救你,就該讓你死在流亡路上……”
聶行之愣在原地,眼底掠過一絲糾痛。
“砰——”一顆子彈從側(cè)面飛來,煙販子瞬間倒在血泊中。
扔掉槍,渡邊雅致地掏出手帕擦擦手。
聶行之此刻背對大家,看不到神情,背影卻像暗夜里沉重的大山。
他怎么會不記得,多年前的雪夜,那段饑寒交迫的逃亡路上,那個少年將他唯一的饅頭分給了自己……
此時那位少年正以一種死不瞑目的姿態(tài),眼睛空洞地睜著。
渡邊瞇縫著眼斜看著聶之行。
盡管這位76號特工處的聶主任深得大佐信任,為皇軍帶來不少便利,但自己骨子里始終對他不信任,畢竟他是華國人。
“主任,那這個女人怎么辦?”中分頭唯唯諾諾。
“殺了?!甭曇舯鶝?。
聶之行的音量不大,卻在蘇盈心中震耳欲聾。她此刻已豎起全身汗毛,眼眶里盈滿淚跪地哀求:“聶主任,我、我真的不知道,求你放過我?!?p> 聶之行斜眼藐視著蘇盈。
17、8歲的年紀,精致清秀的臉蛋,這張臉若不是今天遇見了他,興許將來還可以嫁戶好人家。但這清澈的眸子里卻透露出一股子不堅定和愚蠢,是聶之行最討厭的類型!
這讓他突然來了興致,想看看這樣輕易倒戈的女人如何可以更狼狽地去死,他輕托起她的下巴:“要我放過你,也行。”
蘇盈眼睛晶晶亮,嘴角不自覺上揚。
“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如果你贏了,我就放過你?!蔽⑽⒁恍?。
蘇盈陡然一驚,不知道他會耍什么花樣,但既然是游戲,至少自己還是有生的機會。
俯瞰間,少女眼眸含傷。
本來聶之行是打算讓她死得連渣都不剩,臨門一腳時他瞅見她清澈如野鹿般的眼睛,方覺得也不過只是個毫無信仰的螻蟻而已,不知怎的,竟想放她一馬。
聶之行指了指門外:“我數(shù)三聲,三聲后你開始跑。我蒙著眼睛沖你連開十槍,如果你能順利躲過這十槍,就算你贏,我今天就放你走?!?p> “但日后若讓我再碰見你,定會將你碎尸萬段。”
說完,聶之行槍已上膛。
他并沒有想過她會活下來,但還是給了她一線希望。
蘇盈頭快磕破了。復(fù)而她看了一眼門外,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巷道,兩旁是高高的墻并無遮擋。再看著這男人貓捉老鼠般嘲弄的表情,蘇盈捏緊了拳。
此時她大腦里一片雪花。男人已經(jīng)拿手帕捂住眼睛,另只手握槍正對著門外。
“三?!?p> “二?!?p> “一?!?p> 當數(shù)到一的時候,蘇盈使出渾身馬力向門外沖去!腿卻不聽使喚地直哆嗦。
邊跑邊哆嗦。
耳旁是子彈擦身而過的風聲,蘇盈腿一軟,干脆直接趴在地上,像大大的蜥蜴一般擺動著身軀迅速向前爬行。身后傳來一片恥笑……
“主任,她在下面!”
當又一顆槍子擦地而過時,蘇盈已經(jīng)起身貼著墻在跑。
“主任,她靠著墻,打左邊!”
蘇盈趕緊跑向右邊墻,腳下又抖又軟。
……
此刻該有多狼狽?老天爺,你這開的什么局?
最后,蘇盈飛快地爬出巷子,自己竟意外地沒有身中一顆子彈,只是臂袖的棉花被打了出來。
剛繞過巷口,便停下大口大口喘息,雙腿依舊似篩子般抖個不停。
后面的人并沒有追上來,但蘇盈一秒都不敢停留,她只稍作歇息了下,便繼續(xù)向大街上跑去。
蘇盈躲在一家裁縫鋪墻后,四下里一望,沒人。
她從褲腰里抽出另一盒淡紫色香煙。
就在剛剛那伙士兵沖進來的當下,那紅黨人將這包香煙迅疾地塞給她,靠她耳旁低語:“我去,你留。”
我死,你活。
看多了諜戰(zhàn)劇卻又貪生怕死的蘇盈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紅黨人強烈的使命感,且她的記憶深處還保留著原主的信念。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撩起衣擺,將那包遞過來的香煙塞入腰帶里……
而后,那紅黨人用另一包香煙和里面無用的廢紙條成功轉(zhuǎn)移了所有人的目標。接著,蘇盈再假意投誠,用“叛徒”之名換來這香煙名單上所有人的性命。
而這一些列緊急關(guān)頭的處理方式,都是事先就商量安排好,寄存于原主記憶里。
一波操作下來,蘇盈早已筋疲力盡。
她恨不得立馬倒在家里1.8米的大床上,開著暖和的空調(diào),吃著熱乎的外賣,玩著手機。
可依照原主的記憶,在拿到這個名單后,她還需要馬Q上奔赴另一個地方!
剛才情況緊急,蘇盈沒有多想。此刻靜下來,蘇盈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我要不要繼續(xù)幫他們?
他們,指的紅黨。
自己來到這個時空,本只想輕松愉悅地趕緊找到回去的路,并不想?yún)⑴c到這個時代任何一個使命里。
但,剛才那個男人分明救下自己,用他的生命救下自己。
一想到這,想到遙遠的祖國,又覺得未來自己享有的一切都是今天這幫人拿命換來的,就覺得應(yīng)該幫!
好吧,那我就再幫一次,最后一次!
幾個小時下來,她的肚子已發(fā)出譏餓的咕咕聲,蘇盈不禁加快了步伐。
她按照記憶來到一公里外山腳下的驛站,在屋后墻下抽出一塊松動的灰磚,將名單塞進去,再挪上。按照約定,天黑前就會有人來這里取走。
做完這一切,蘇盈長長地舒了口氣,終于結(jié)束了!
紅黨們,不要怪我,我就是個過客,且我已經(jīng)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