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誰都逃不過人性
時間來到卡通禁令頒布后33年，最后的糧食即將耗盡，剩下的卡通角色已經不足原先的1/3，連殘存的這些也撐不了太久。
至多2年，絕大多數卡通怪誕就會消失，哪怕還有少數人形的怪談隱藏在人類社會，他們也不敢暴露。
在人類社會扮演人設，只能維持其基本的“存在”，能力依然會大幅衰退，最終變得和普通人沒有太大區(qū)別，這是合眾國可以接受的。
但縱使長夜將至，黑暗中總有人點燃最后的火光。
這群人當然還是創(chuàng)作者們的幽靈，而點燃希望火焰的契機，是互聯網的飛速發(fā)展。
幽靈其實是非常弱小的怪談，在沒有合適載體的情況下極易消散，以電視塔為載體的創(chuàng)作者們雖然不至于立刻消失，但他們必須強行提振精神，強化自己的思維和記憶，否則就會逐漸忘掉過去的事，變成渾渾噩噩的亡靈。
這個過程中，他們的靈體每時每刻都在受損，最終的結果就是他們耗盡自己，也無法彌補合眾國預留的提前量。
直到網絡技術的完善，互聯網逐漸在合眾國鋪開，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作為容量更大，更高效，更自由，影響范圍更廣闊的信息載體，互聯網帶給了幽靈們新的可能。
原先它們必須不斷在不同地區(qū)的電視塔，廣播站等實體設備間移動，才能開展他們的活動，且收效甚微。而現在，互聯網卻可以鏈接整個合眾國全境，乃至全世界，通過任何一個地方的端口都能接入。
所以，在簡短的討論后，舊日卡通頻道由一個電視頻道，轉化成了一個網站。
作者的幽靈們將自己的部分意識上傳，僅保留基礎的人格和記憶備份，而剩余的一切靈魂都將被點燃，激發(fā)出最強烈的情感，供給剩余的角色們。
這么做的代價就是，他們已經連幽靈都算不上了，只是處于互聯網中的冗雜數據，沒有實體，也沒有靈體，無法離開網絡和外界交互，大部分幽靈能夠掌握的能力都消失殆盡。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些幽靈在那一天就徹底死了，連靈魂都被燒盡，只剩下冰冷的數據人格。
不完整的“電子幽靈”們，甚至大半都失去了自主思考能力，最終，舊日卡通頻道的創(chuàng)立者們一個個耗盡自身，沉睡于網絡深處。
在最后一位創(chuàng)作者陷入沉睡前，他做了最后兩件事，第一是給予所有的卡通角色加入舊日卡通頻道的權限，借用這個網站的資源活躍于互聯網，在人們面前曝光，通過網絡前往世界各地。
第二是預設了一段程序，它將在檢測到合眾國解除禁令消息發(fā)布后開始運作，自動為隨機用戶強制推廣舊日卡通頻道，幫助沉睡的卡通角色們盡快恢復。
做完所有這些，這位最后的創(chuàng)作者，舊日卡通頻道的創(chuàng)始人，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舊址。
盡管曾經的工作室已經被拆除，改建成一棟辦公大樓，變得面目全非，但他依然選擇了這里的一臺電腦，就此長眠。
那一天，創(chuàng)作者們的集會迎來了終末，舊日卡通頻道作為火種的使命結束了。
那一天，墨鄉(xiāng)鎮(zhèn)余下的所有卡通角色，選擇加入舊日卡通頻道。
那一天，舊日卡通頻道，作為一個新生的秘所，誕生在合眾國的土地。
如果這是一部電影，或者一本小說，故事本可以戛然而止，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
但現實不是虛構的作品，歷史不會因為某個節(jié)點的到來就此停滯。
40年的時光轉眼過去，各國紛紛解除禁令，合眾國緊隨其后。而盤踞在墨鄉(xiāng)鎮(zhèn)，依靠創(chuàng)作者們最后火種蟄伏到現在的卡通角色們，終于可以重新走進這個世界。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舊日卡通頻道帶來的嚴重隱患——強制性推送。
當初由于時間太短，技術有限，舊日卡通頻道創(chuàng)始人設計的推送機制無法做到盡善盡美。而已經和社會脫節(jié)40年的卡通角色能否通過傳統(tǒng)的推廣方式受到歡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不能。
人們對這些老式卡通幾乎沒有興趣，即使像彈窗廣告那樣用數量取勝，也不會引起很大反響，甚至會引起人們的反感，吸引合眾國上層的注意。
在卡通角色們尚未恢復元氣的時候，隱蔽性依然是關鍵，二十幾年前的隱蔽性電視推廣又證明了這條路行不通。所以萬般無奈之下，舊日卡通頻道采用了一種極端的方式:小范圍強制推廣。
具體做法是，隨機選取在網上沖浪的人，強制引導其進入舊日卡通頻道，如果對方愿意觀看動畫，則正常播放動畫，可要是對方想中途退出——抱歉，并沒有這個選項。
無法退出網頁，無法關閉顯示器，無法關機，甚至在怪談的力量作用下，除非設備受到嚴重損毀，否則斷電都別想停止播放。總之就是一句話，車門已經焊死，誰都別想下車！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對方都會貢獻一定程度的認知和情感，一遍看不進去就多放幾遍，達到一定時間就自動解鎖，薅完羊毛就跑，絕不停留。
而且在隨機選擇目標的時候不會大量選擇同一地區(qū)的ip，盡可能分散，將其偽裝成隨機的電腦病毒和黑客劫持事件，以免引起合眾國上層的過度關注。
本來到這里為止，事態(tài)都尚且在能夠控制的范圍，問題就出在那些還清醒著的卡通角色上。
他們，實在餓了太久了，所能吃到的少量“糧食”還是沒有指向性的泛認知，這讓他們變得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恪守自己的人設，變得焦慮而且急迫。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用自己的力量，頻繁改動動畫內容，重新剪輯，凸出自己的地位，展示自己的實力。
甚至，其中有部分在失控邊緣的卡通角色，會嘗試離開屏幕，和人類面對面交流。
然而對于人類來說，這一切的確加深了他們的印象，激發(fā)了更多情感，只不過這種情感，是恐懼。
洛夫克拉夫特曾說:人類最古老而又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古老又最強烈的恐懼是未知。
卡通角色們的行為，將人類的恐懼一步步擴大，讓他們一點點發(fā)現舊日卡通頻道的異常，懷疑、猜忌、恐懼，他們對這些角色一次次腦補，幻想著他們表面是人畜無害的卡通角色，實際上卻是嗜血的怪物。
他們將巴斯光年腦補成了終結者，將加菲貓腦補成了貪婪的吞噬一切的肉山，將米老鼠腦補成黑白默片中的殺手……
這些認知又反過來影響了這些角色，讓他們做出更多貼合這種認知的行為，這些行為又會嚇到更多的人，形成惡性循環(huán)。
就像小叮當，她一開始可能只是想凸現自己的存在，畢竟她其實只是個配角。然而第一個將她腦補成吃人魔法妖精的家伙影響了她的行為，使其越來越激進，最終帶給人們的只剩下無邊的恐懼。
“也不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卡通角色，但是他們很快就沉浸在其中。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恐懼和詭異驚悚類認知所提供的養(yǎng)分，相比起其他任何類型的認知，效果都要強出至少五倍！
“而卡通角色如果想嚇到一個人，要比讓一個人喜歡上自己的難度，又低了五倍不止?！?p> 胡迪摘下自己的帽子，放在胸前，眼神里充斥著憂傷和痛苦。
“被人類拋棄了那么久，真正能夠抵抗這誘惑的卡通角色，少之又少，這是我們的悲哀。”
唐嘉宇沉默片刻，沒有對此發(fā)表評價，而是唐突的問了個問題——
“你覺得，瘋了的卡通角色，和沒有瘋的卡通角色，最大的區(qū)別在哪里？”
“最大的區(qū)別？”
胡迪略作思考，篤定的回答:“我想答案應該是意志……我們中的有些具備更堅強的意志，能夠抵抗誘惑。
“可惜被人創(chuàng)造的角色，終究是逃不開人性的。拋開這點，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可憐蟲……”
“是么？我倒覺得，并非如此?！?p> 唐嘉宇笑了笑，他舉起手中的物體，向胡迪展示，那是個普普通通的玻璃杯，里面裝著半杯可樂。
“你看到了什么？”
胡迪遲疑了幾秒，不知道對方此舉有何深意，但他還是忠實的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額……只剩半杯可樂了？”
唐嘉宇點點頭，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是啊，所以這就是你和加菲貓的區(qū)別。如果是那只肥貓，他一定會驚喜:竟還有半杯可樂？
“這也是為什么，加菲貓雖然看起來瘋了，還經常扮邪神嚇人，內心卻依然是那只貪吃快樂的肥貓。
“而你，胡迪，你與它正相反。你表面上光鮮亮麗，比我見過的任何卡通角色都要正常。實際上，內心卻早就已經瘋了！”
唐嘉宇平淡的說道，胡迪抓著帽子的手卻突然僵住。
片刻后，他慢慢地抬起頭，脖子扭曲成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弧度，空洞的木偶眼睛死死盯著唐嘉宇，眼珠逐漸擴大，直至吞噬了所有眼白。
“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的？”
胡迪機械般開口，吐出的文字沒有絲毫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