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月亮自己心碎，月亮早已心碎

　　下午是看電影，每年六一兒童節(jié)的下午，徐鎮(zhèn)小學都要組織學生們在體育館里看一場電影。體育館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分成了二十多個方塊，每個方塊都是一個班，孩子們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老師坐在方塊旁邊。方塊后面有幾個從電影院請過來的工作人員正在忙活著調(diào)試設(shè)備，都穿著卡其色的工裝外套。

　　天花板上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燈管和燈泡一個個熄滅了，窗簾也被拉攏。一片漆黑之中，掛在墻上的巨大的白色幕布亮了起來，今年放映的是周星馳和徐嬌主演的《長江七號》。

　　三腳架上的投影機放射出一束白光，光柱旋轉(zhuǎn)著移動著，照亮空氣里一長串漂浮的細微塵埃，從孩子們的頭頂上穿越過去，投射到幕布上，就變成了引人入勝的畫面。孩子們都停止了喧嘩，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電影，時不時爆發(fā)出浪潮般的歡笑。

　　看完了電影，燈光一個個亮起，學生們?nèi)ゲ賵錾献杂苫顒樱w育館里開始緊鑼密鼓地布置晚會舞臺。

　　我看到陳梅老師拿著一卷橫幅走過來，“小程，來，幫我一起把這個橫幅給掛到舞臺上去吧?！?p>　　我和陳老師走上舞臺，一左一右，踩著人字梯，把橫幅掛了上去，

　　“徐鎮(zhèn)小學百年校慶暨六一兒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臺下幾個男老師把十幾張桌子拼成兩排，擺在最前邊，桌上擺著礦泉水和節(jié)目單。他們又搬過來十幾張香檳色絨布辦公椅，是校領(lǐng)導和校慶嘉賓的座位?？敌ｉL剛才給我看了嘉賓名單，名單里除了我，還有另外幾位優(yōu)秀校友，以及前任校長顧陶然老先生，以及徐鎮(zhèn)政府和市教育局的兩三位主要領(lǐng)導。

　　傍晚六時許，晚會正式開始了。

　　“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

　　明天明天這歌聲，飛遍海角天涯，飛遍海角天涯。明天明天這微笑，將是遍野春花，將是遍野春花……”

　　舞臺上，三年級一班的全體同學正在大合唱，他們表演的節(jié)目就是這首《歌聲與微笑》。三十多個同學，依照身高列成三排，如同三級臺階，童聲美妙，宛若天籟。

　　我坐在臺下，一直笑瞇瞇地看著站在最后一排中間的程小正。我總感覺他忘詞了，雖然沒怎么跑調(diào)，雖然唱得非常賣力，唱到后面甚至有點聲嘶力竭，像是一個興奮過度而引吭高歌的樹袋熊。我很迷惑他為啥這么興奮，難道就只是因為今天兒童節(jié)？直到我發(fā)現(xiàn)他時不時的就會瞄幾眼身旁的一個女同學，然后更加放聲高歌，聲音出類拔萃，鶴立雞群，甚至快要蓋過其它同學的合唱。

　　之后還有幾個節(jié)目，按照節(jié)目單上來看，三年級一班還有兩個節(jié)目，伍嘉懿和劉安萍的二胡笛子合奏曲《茉莉花》，鄭媛的獨唱曲《隱形的翅膀》，鄭媛鄭穎歐陽純雅的合唱《友誼地久天長》，都是很不錯的表演，陳梅老師的藝術(shù)細胞真的是充分傳播給了孩子們，十年前十年后都是如此。

　　四年級一班有個叫蘇晴晴的小姑娘也上臺表演了一個節(jié)目，詩歌朗誦，是海子的一首著名的抒情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告訴他們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不知道為什么，我恍惚之間覺得這個穿著影青色連衣裙的小姑娘的春風玉笛般的聲音里充滿了一種原本不應(yīng)該屬于她這個年紀的莫名的惆悵，稀薄如晨霧，朦朧如月華，難以形諸筆墨訴以言辭，卻又絲絲縷縷斷人肝腸，讓人漸漸陷入一圈圈回憶的漩渦，沉入一幀幀往事的畫面。明明是誦讀之聲，卻是連歌聲都達不到的效果?？赡苁且驗楹Ｗ舆@首詩本就如此感傷，也可能是因為她在一字一句的誦讀里融入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故事。

　　程小正被坐在我身邊的顧老校長招手叫了過來，凳子也搬了過來，坐在我和顧老中間。小正看了我一眼，和顧老笑嘻嘻地低聲聊了幾句，就一直認真看著舞臺上的那個小姑娘，滿眼璀璨星光。

　　后來我聽小正說，那個小姑娘和他是老鄉(xiāng)，也是安徽懷寧人，小正或許還不知道，那個以詩歌、王位、太陽為三種生存之幸福的海子，也是他們的老鄉(xiāng)，他們家鄉(xiāng)的驕傲，不，我們的驕傲。

　　“你來人間一趟/

　　你要看看太陽/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她/

　　也要了解太陽……”

　　“少女，無論如何/

　　粗枝大葉的人/

　　看見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