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路過的世界里,匆匆忙忙的行人,熙熙攘攘的樹影,星星點點的燈火,有兩個地方于我,永遠銘記.
(一)
前幾年打游戲流行組戰(zhàn)隊,我心血來潮組建,命名時卻做了難.再三思索,起了個響亮的名字:二龍湖區(qū).
朋友們見了直接撲倒.
“咱能不能起個不那么精神的名字?”他們不屑于加入.
“咋就精神了?!”我自認良好,忿忿地說道.
到了今天再看,的確精神,程度是非常的.
這個名字的靈感來自我舅.
舅舅比我媽小了九歲,在老媽眼里,他就是個混世魔王.
我小時候,老媽上班,舅舅放暑假沒地方去,來幫她照看我.
他不正經(jīng)念書,成績不算好.我寫作業(yè)時他湊過來,彈我一個腦瓜崩說:“別寫作業(yè)了,跟我出去吧,帶你打拳皇.”
我說:“才不要.”
“別那么刻苦,看你舅我,不一樣活的瀟灑.”
我頭也不抬一下:“所以你考不上好的大學,而我可是要上清華的.”
出口無忌的小孩子,夢想還是要考上清華北大,帶著母親環(huán)球旅行,也沒有注意到那時舅舅的眼里,也閃爍著青澀又不諳世事的光.
那會兒智能手機還沒有普及,舅舅晚上不睡覺打游戲,嘴里念叨著要“決戰(zhàn)到天明”.我好奇湊上去看,兩個名字我記憶猶新.
一個是玩家對話,游戲里統(tǒng)一把發(fā)言的人前面帶上“我曰(yue)”,可當時我并不能分辨出來“曰”和“日(ri)的區(qū)別.”
于是我義正言辭:“老舅,你罵人.”
舅舅眉頭緊鎖,“才沒有,這個字念yue,是講話的意思.”
他眼神堅定,語氣誠懇,可我并不相信.
他痛苦面具:“這有什么不信的?!”老舅據(jù)理力爭不過,只好把姥爺喊來解釋.
姥爺拍拍我的頭,耐心地解釋給我:“曰”與“日”的區(qū)別,聽罷我不好意思向老舅賠不是.
老舅獲勝似地做個鬼臉:“我就說嘛,靠比,我他媽從來不罵人的.”
我一邊點頭,一邊轉述給姥爺.
于是姥爺拿著搟面杖緩緩走來.
于是老舅捂著屁股淚流滿面.
另一個就是老舅打的槍戰(zhàn)游戲,時間久具體叫什么名字已經(jīng)記不清楚,只知道舅舅在游戲里的ID非常拉風:二龍湖博哥.
現(xiàn)在想來確實精神,可在當時老舅游戲里那一幫子戰(zhàn)友全是以二龍湖做前綴,我大為震撼,他們打戰(zhàn)隊賽時四人組隊的排面,以及名稱的含義:兩條巨龍在湖中盤踞,若隱若現(xiàn),實在壯觀.
后來我長大,在最流行的游戲里面,我也組了一個戰(zhàn)隊,名字嘛,待會兒再講.
舅舅25歲那年結婚,家里人和他的死黨們都調侃,如果擺一桌“前女友桌”,絕對不愁坐不滿.
老舅不好意思,憨憨地笑.
婚禮上,我看著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睦暇?,穿上最鐘意的西裝,皮鞋擦的锃亮,彬彬有禮,簡直跟我認識的二龍湖博哥判若兩人.
說誓詞時,舅舅舅媽兩手緊緊相牽,臉上洋溢著幸福.
在我更小一點,舅舅剛剛結束校園生活,帶著女友來家里見我,攛掇我說:“別寫作業(yè)了,你看你舅,不念書照樣能有好的工作,照樣能交到很優(yōu)秀的女朋友,念書有什么出息,可以掙錢帶我外甥吃肯德基嗎?”
我本想反駁,但當時的心已經(jīng)被炸雞腿和漢堡收買.
他們帶我去吃肯德基,電動車沒電,我就騎在舅舅的肩膀上,那個姐姐挽著他,抬頭,夕陽也挽著云朵,整片天空被染成粉紅色,霞光溫柔地照耀我們三人.挽在一起的情侶臉頰泛著紅暈,彼此憧憬:永遠在一起.
兩人關系平穩(wěn)發(fā)展,一度到談婚論嫁,所有人都認為,終于有能降住舅舅這個花花公子的仙女了.
可就在結婚前夕,矛盾頻發(fā),無法避免的爭吵背后,三觀不合也逐漸顯露.具體發(fā)生什么,沒人清楚.
一天夜里我被夢魘驚醒,久久回過神來,看見老舅在陽臺吐著煙圈,手里的手機屏幕停留在電話界面,而他一言不發(fā),電話那頭也一樣.
我困意再次襲來,一覺到天明.
那之后的舅舅依然時常搞怪,玩笑話掛在嘴邊,而我也再沒有見到過那個姐姐.
時間回到舅舅大婚,甜蜜微笑的舅媽,不是小時候挽著舅舅,請我吃肯德基的姐姐.
奇怪,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舅媽,她站在老舅身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站在這里的人,只能是她.
婚后的老舅成熟很多,尤其是在女兒妙妙出生之后.他很少再打游戲,ID也由“二樓湖博哥”改成了“妙妙的超人爸爸.”
我15歲生日,再趕上上高中,舅舅送我一雙上好的球鞋,一改之前的讀書無用論,感慨知識改變命運絕不是空談.
“外甥兒,還是得好好學習.”
我點點頭.
初中即將畢業(yè),幾位摯友去往外地,留在這里的,因為成績不一,也紛紛報考了不同的學校.在身穿藍白校服的最后一個寒假,我組建了游戲戰(zhàn)隊,邀請了所有好友.
命名時,我想到一邊調侃我三國戰(zhàn)紀玩的菜,一邊給我投下復活幣的老舅;打拳皇97我因為輸不起大哭大鬧,想盡辦法哄我的老舅;把我扛在肩上,與火燒云相對而行的老舅;凌晨三點在陽臺吹風,對著手機屏幕無限沉默的老舅;寫得一手好字和文章的老舅;婚禮上彬彬有禮和吻過新娘鮮有羞澀的老舅.
是“妙妙的超人爸爸”的老舅.
我輸入戰(zhàn)隊的名字:二龍湖區(qū).
?。ǘ?p> “你嘗試一下把名字的最后一個字拆開,也許會發(fā)現(xiàn)新大陸.”
說這話的是袁導,也叫他頭總,因為他的大腦袋給人十足的安全感.
“日天?的確是新大陸,這名字多拽.”我喃喃回答道.
“我也這樣覺得,黑土.”他說.
我痛苦面具:“黑土?黑土!”
于是你一句黑土,他一句黑土,我自己也逐漸開始調侃自己是,“黑土村村長”.
有人問我老家哪里人,我一臉認真說黑土村,我們那個山頭最大的村.
“那你可就當上村長了?”
我連連點頭:“沒想到吧.”
他當然想不到,因為黑土村里就我一個人,村長舍我其誰.
我一度認定黑土村里只我一人.直到新的伴侶出現(xiàn),新的感情介入,新的友誼開始.
那么我有必要把黑土村打掃敞亮,讓重要的人住進來,不管他們愿不愿意,不管他們是否會離開.
三五年過去,時間的篩選漫長而真誠,有些人不辭而別,有些人常駐于此.
很多時候,跟時間賽跑沒有選擇,因為這個年紀的我們,稍微停下腳步,就是輸家.
?。ㄈ?p> 二龍湖區(qū)是游戲里由我的很多朋友共同經(jīng)營的戰(zhàn)隊,也是聯(lián)系彼此的途徑.
黑土村是我的內心世界,是我經(jīng)常拿出來調侃的地方,是我想和重要的人共同生活的地方.
我一直不知道傳說中的二龍湖在哪里,直到黑土村里有一幫子人出現(xiàn),他們互相談天,開彼此的玩笑,專心做好一件事,偶爾也會發(fā)生口角,但最后都能重歸于好.一旦來了,就再也不離開.
我也終于明白,二龍湖,一直就在黑土村的旁邊.
偶爾夢里坐在湖邊回想起一些久遠的面容.
好久不見了,還能再見嗎?
無妨,那就謝謝你們來過.
抬頭看逆浪間,傾聽花開的聲音,隨著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回澀鳥鳴,皆扎進湖水漩渦中,與二龍戲水.
二龍湖畔有黑土,
黑土身邊有故人.
何其有幸,擁有這樣一群人陪伴前行,走到天光大亮,走到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