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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華卷

第十章 千陰百詭謀和

風華卷 川山水 9488 2021-03-14 20:09:58

  日落西山。

  正是六月中旬,菡萏開滿園,蜻蜓立上頭的晴朗日子。

  酸澀的橘子皮味,水晶葡萄的甜味溢滿芳華宮。

  陽光照得最猛烈的地方,被持之用簸箕鋪滿,曬著滿滿當當?shù)拈僮悠ず推咸选?p>  梧桐樹下的陰涼上被鋪下一張竹席,覃娮明光著腳坐在上面,沒有絲毫公主的形象,手上又拿著蓮蓬在剝,頗有“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的意境。

  ————————————

  以恒從冰室端來一盆冰水,緊著腳下失了眼前,一個不注意,撞上放在地上的那口巨型黃銅鐘。

  冰水嘩啦啦地流了一地。

  覃娮明瞇笑著眼睛:“以恒,你可是繼承了月溪的優(yōu)良習慣啊?!?p>  以恒撇嘴:“公主笑話奴婢笨手笨腳呢?!闭f著把盆拿起來,重返冰室,取了新的冰水來。

  被太陽炙烤的地面,之上的水已經干了。

  覃娮明把剝好的新鮮蓮子放到冰水里,白白嫩嫩的小粒漂浮在水面上,頗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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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呈從前朝回來,帶回個巨無霸的消息。

  “伽北王上書皇帝,請求兩國聯(lián)姻,將伽北許給太子,以結兩國之好?!?p>  覃娮明“噌”地站起:“這么回事啊,伽北怎么可能會嫁給哥哥呢,熙寧才是我未來的嫂子。”

  裴呈道:“陛下沒有同意,伽北國的使者就說,北威將軍也很好,乃是太后的娘家人,陛下已經同意了?!?p>  覃娮明緩緩坐下。

  都圍坐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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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消息,有點勁爆啊。”

  “從沒聽過伽北郡主說過要嫁人這件事啊。”

  “伽北郡主不小了,女大要嫁人,我們怎么知道呢?!?p>  覃娮明抱著蓮蓬啃,仍然不能接受的模樣:“不應該啊,伽北姐姐說過,她有心上人的啊,不應該啊?!闭f著,瞟眼裴呈。

  以恒和持之都順著覃娮明的眼角余光瞟過去。

  伽北郡主的心上人,居然是裴將軍?。?p>  ————————————

  “別是伽北王逼迫?”覃娮明踢踢裴呈,“你去問問哥哥,怎么回事啊?”她抬頭看眼蔚藍的天,“算了,我和你一起去?!?p>  月溪進來報:“稟公主,伽北郡主攜迦南郡主來了?!?p>  說曹操曹操到。

  “請二位郡主進來。”覃娮明一邊說著一邊把鞋子撈過來穿,一邊指揮,“把席子暫時收起來?!?p>  “是?!?p>  ————————————

  迦南撲上來。

  “公主,你肯定知道了吧,伽北王派來使者,想要伽北姐姐嫁給北威將軍!”迦南急匆匆地抓住覃娮明的手,“我問了姐姐一路,她一句話都不說,肯定是被逼的!公主,你快幫幫姐姐,姐姐她喜歡的是你身邊的……唔唔唔!”

  被伽北及時地捂住了嘴。

  裴呈就在旁邊呢。

  覃娮明看著二人,感情這樁事伽北是知道的呢,提起和迦南說好了,等今日下朝,消息傳進來,再帶著迦南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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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來,梧桐樹葉子沙沙地響。

  覃娮明臉色有些認真:“這里涼快,坐下來一塊說吧。”手指梧桐樹下的石桌石凳。

  “謝公主?!辟け焙c頭。

  持之盒以恒端來冰鎮(zhèn)的果汁酒水和許多吃食,豎著耳朵聽八卦。

  商量事情,覃娮明從不避諱她們,這次也沒有例外。

  覃娮明卻看向裴呈:“女孩子要說私密的話,你且回避片刻。”

  裴呈明白,作勢就要離開。

  “不用?!辟け鼻浦?,“裴將軍留下來吧?!鼻婆岢实难凵瘢瑤е桓室矌е?shù)臍馕丁?p>  裴呈看覃娮明,他向來只聽她的話。

  覃娮明點頭:“郡主不在意,留下吧?!?p>  ————————————

  不知道過了多久,伽北才開口,倒是難為迦南這個急性子的,安安靜靜地坐等了半天不說一句話。

  伽北低著頭:“這事沒人逼我,我是自愿的?!?p>  迦南一把捧起伽北的臉:“看著我和公主眼睛,把你心里話說出來?!彼敛豢蜌獾刂格麏酌?,“混世魔王在這里呢,有她在,你怕什么,出事了她保你。”

  覃娮明猛敲迦南的額頭:“你才是混世魔王呢。伽北姐姐,你別搭理她,迦南從來就是個不正經的?!?p>  伽北輕嘆,拿出一張大紙鋪在桌上。

  “公主看,南疆百國,如今只剩下迦南伽北兩個國家了?!彼更c之外的地盤,“這些,已經被郢朝收入版圖里了?!?p>  覃娮明一愣,頓時就明白了。

  迦南這個傻乎乎的,奪過地圖,不明所以地發(fā)脾氣:“那又怎么樣啊,郢朝還能打我們不成,有公主在,必然讓他們連我們國家的一寸土地都踏不上去?!?p>  伽北凝視覃娮明。

  覃娮明沉默。

  答案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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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南是個嘴門把不住的,又大大咧咧,心無成算的,所以從沒人和她說過覃娮明和郢朝二皇子辰王的事,也不曾主動留意,可伽北就不同了,對二人的事情了如指掌。

  而今,趙曄煜的身邊站著覃娮明,白淮暗暗接濟他不少。因為白淮和覃娮明的支持,郢朝的軍隊一大部分是握在趙曄煜的手里,攻南疆百國的那支隊伍,就是由他統(tǒng)帥的。

  若是迦南和伽北國與郢朝發(fā)生沖突,那么護短的覃娮明最后會保誰,真的說不準,也賭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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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輕輕倒杯茶給伽北:“姐姐,郢朝不會對你們怎么樣的,在他對南疆百國出兵之前,我就和他說過,動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動伽北迦南二國?!?p>  伽北啞言。

  迦南這個二傻子還是沒聽出來,直愣愣地問:“姐姐,這可是你自己說過的話啊,你喜歡的是裴將軍,怎么,就因為懼怕郢朝,就要委屈自己,嫁北威將軍嗎?!?p>  伽北皺眉:“北威將軍乃是人中俊杰,出身高貴,文武雙全,才情難得,我的父王母后很看好他,我嫁給他,不委屈?!?p>  “姐姐!”迦南朝她吼。

  伽北抬起頭看裴呈,眼眶里面不知道何時有了淚水,直打著圈圈,楞是不滴下來。

  覃娮明拉住迦南的手:“好了,別說了,沒看出來嗎?”

  “嗯?”迦南看看伽北,看看裴呈,又低頭看看圖紙,突然懂了什么似的,把嘴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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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正刻。

  太陽就像火爐子一樣,樹葉子紅花朵都焉了垂向對面,沒有一絲絲風。

  迦南蹲在梧桐樹下哭得厲害,猛啐伽北一口:“我呸,伽北,我就是看錯你了!初初來皇宮,你說,你想要做太子妃,要我?guī)湍?,讓我不要和你搶,好,我?guī)湍懔?,沒過幾個月,你又說,你喜歡裴呈?!?p>  “伽北,你知不知道啊,我也喜歡裴呈,我是為了他才留在宮里那么多年的,要不然我早就回我父王母后身邊了?!?p>  一院子女眷聽得都呆了,那么口無遮攔大大咧咧的迦南,居然藏著那么深重的心事。

  迦南抹去一把淚:“因為你說你喜歡他,我不想和你搶,我也知道我搶不過你的,就把他讓給你了。這么多年了,因為你,我躲著,避著他,你如今說,你要嫁給北威將軍!伽北,你到底把裴呈當做什么了啊?”

  迦南說得激動,要不是這是石頭桌子,都要被她掀翻了。

  伽北耳朵嗡地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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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迦南的聲音,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伽北國和迦南國本來就是一家,你的父王是我的叔叔,你們全家都比我家要聰明,治理國家也比我父王好。你從小就比我厲害,學什么都比我快。你比我優(yōu)秀,比我美貌,比我家世雄厚,你想要什么,我都不敢和你爭,我都讓給你了?!?p>  迦南哭得像是要斷了氣:“我讓給你了,到最后你卻不要了,而我為了你,兩手空空?!?p>  “伽北,你以為只有你是帶著父王的旨意來的嗎?你以為只有你身上肩負著保家國安寧的使命嗎?你以為只有你的父王要求你爭氣,成為太子妃嗎?”

  “伽北,你瞧著自己與太子妃的位置無望,所以就轉移目標。先是裴呈。我猜猜,你喜歡裴呈,是真的喜歡,可是,你如今選擇北威將軍,是因為你想,裴呈只是公主的近身,空有將軍之名無將軍之權,北威將軍可就不同了,他是太后的娘家人,是布王府未來的繼承人,所以,你就選擇了他,祈求嫁給他之后,萬一來日伽北國有難,用你的婚姻,保住伽北國。”

  “伽北,對吧?”

  伽北沒有否認。

  迦南苦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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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看眼裴呈,后者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來收到迦南和伽北的一絲影響。

  罷。

  伽北霎時手足無措:“對不起,迦南,我,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話都說不順溜了。

  迦南滿臉苦澀:“伽北,我是想要成全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讓給你了,而你,什么都搶我的。你說你疼我,是你用你的自以為是疼我,禁錮我,強迫我,逼我。伽北,你不知道我為了你,我答應了我父王,嫁給北威將軍。這是你搶我的,伽北。”

  伽北聽得目瞪口呆。自己,搶了好姐妹未來的丈夫?

  “伽北,我們再也不是好姐妹了。”

  “迦南……”

  迦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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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風來的時候,真的就是一絲絲涼爽都沒有,一來就是大風,吹得梧桐樹嘩啦啦地掉葉子。

  覃娮明看著低頭暗暗抹淚的伽北,又抬頭看看跑遠了的迦南,真的是,不知道安慰那一邊好了。

  都是錯的,這段孽緣。

  伽北抹把淚:“公主,你去看看迦南吧,迦南是小孩子心性,我沒事的,坐一會就好了?!?p>  裴呈亦勸:“公主,迦南郡主的心智都沒有成熟,去看看她吧,屬下?lián)乃龝床婚_,做傻事?!?p>  “持之以恒,好好照顧伽北郡主?!?p>  二人領命:“是,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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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南跑得快,把服侍的都甩了,躲到假山的洞里澀澀哭泣。

  覃娮明和裴呈費了好大力氣才找著她,又是飛又是爬的。

  迦南躲的洞很小,小到只能容納迦南一個人,而且還是蜷縮著身子,收著手腳埋著腦袋的。

  “迦南,你屬狗的啊,躲到這么小的一個洞里?!瘪麏酌鞫自诙纯?。

  迦南被嚇了一跳,猛然抬頭,狠狠地撞上了洞頂。

  “疼死我了!覃娮明!都怪你!”迦南氣沖沖地爬出去,猛地把覃娮明撲倒在地,死死地摁著她。

  裴呈雙手插著腰站在路口,第一次在覃娮明被人欺負時沒有動手,坐在一旁干看著。

  覃娮明假裝掙扎了好幾下,由著迦南朝自己出氣。

  迦南的拳頭沒多大力氣,軟綿綿的,像棉花似的。

  打著打著,淚珠滴答滴答地從她臉上掉下,落進覃娮明的眼角。

  “好啦好啦,你趕緊的,從我身上下去,不然我可要叫裴呈把你拎起來了啊?!?p>  迦南一邊哭一邊哼:“讓我欺負一會怎么啦,你別以為就只有你有護衛(wèi),我也是有很多護衛(wèi)的!”

  “得得得,祖宗,算我求你的了,快起來,地上的石頭硌著我的背呢,疼。”

  迦南這才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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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拉著迦南坐到地上,掏出牛肉干:“啊孜姆阿瑪家的,吃嗎?”

  迦南毫不客氣地一把拽過:“你買了啊孜姆阿瑪家的牛肉干,怎么不早點給我,我想吃她家的牛肉干很久了?!闭f完,狠狠地咬上了一口。

  真是,有吃的就行。

  覃娮明摸摸口袋,沒摸著帕子,朝裴呈伸手去,后者立即把一條絲帕遞到她手上。

  覃娮明輕輕抹去迦南臉上的淚:“你看你,好好的妝沒了吧,丑死你得了?!?p>  迦南猛打她一巴掌:“你才丑呢,我明明那么好看,你睜眼說瞎話,哼!你別以為你自己長得好看,你又不是沒見過范云舒,那張臉才是傾國傾城,世間絕色,你就是騎十只馬你都趕不上她!”

  “誒,你火氣夠大的喔,我就說了一句,你就把我貶到泥地里去,說得我多難看似的。哼!我不該給你牛肉干吃?!?p>  迦南又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干,就像是咬怨氣和憤恨,一口咽下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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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娮明聲音柔和:“迦南,你會有自己的機緣的,而且還會更好?!?p>  “我的父王一定會很失望吧,我這么無能,什么都被伽北占去了?!彼忠Я艘豢谌飧?,又要了一杯奶茶喝。

  “我讓了伽北那么多次,從今往后,我不會再瞧著我們是親戚的關系,再讓她,幫她了,我更不會讓她搶我的東西,搶我的人?!?p>  “放心吧,你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伽北那么聰明,不會……”

  迦南打斷她:“怎么,你也覺得我笨是吧?!?p>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p>  “覃娮明!”

  “哎,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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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言萬語,都比不過一句“我在”。

  迦南收回要打人的手,默默地啃牛肉干。

  牛肉干沒一會就都進了她的肚子,還不夠。

  覃娮明不情不愿地再從束口袋里掏出一大包,看著迦南貪吃的眼睛,塞進她的懷里:“吃吃吃,吃那么多,你早晚得胖成豬。”

  “豬長什么樣子?”

  一直住在皇宮里的郡主,怎么會見過豬呢,又不是像覃娮明,東西南北天上地下哪里都去。

  “一百八十斤,你自己想是什么樣子吧?!?p>  “真胖,不過,我不怕,我吃不胖,你羨慕嫉妒吧?!?p>  “切,又不是你一個人吃不胖。”

  覃娮明戳戳她的酒窩:“不惱了?”

  迦南搖頭:“不惱了,可我還是傷心,伽北……算了,她終究不是我的親姐姐,表的。伽北國和迦南國也不是同一個國家,哼。以前我真是蠢,事事都讓著她,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了?!?p>  “你這思想轉變得有些快啊?!?p>  “是有些嗎?不應該是很快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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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南往覃娮明身邊擠去,一雙油膩膩的手抓著她的衣袖。

  覃娮明滿臉嫌棄,推又推不開她,也就放棄掙扎。

  兩個腦袋靠在一起。

  “公主,伽北她已經為自己,為伽北國爭了,我是迦南國的嫡公主,一國之民養(yǎng)著我供著我,我也得為我的臣民們做些貢獻?!?p>  “你想怎么做?和伽北一樣嗎?”

  “我是父王唯一的女兒,迦南國唯一的嫡公主,我……”

  “我知道,迦南王想要用你和白淮聯(lián)姻,把迦南國和白淮捆綁在一起?!?p>  迦南點頭:“是。雖然,我和伽北姐姐在宮里生活好多年了,陛下和瀾后娘娘對我們都很好,可本質上,我們與質子無異,只有兩國聯(lián)姻了,父王才能安心,我的國才能無虞,長久?!?p>  “迦南,你放心,一切有我在呢,你盡管嫁給你自己喜歡的,如果允許郢朝打你們的,即使萬一打起來,我一定親自帶兵,幫你們退敵?!?p>  “公主,我們會永遠都像現(xiàn)在這么好嗎?空口無憑,父王不會心安的,我的臣民更不會?!?p>  “放心吧?!?p>  “真的?”

  “真的,我以公主之尊向你保證。”

  “迦南,宮里的人心已經夠復雜的了,你是一朵蓮花,不要因為朝局,后宮的事污了自己的心,萬事有我呢。”

  “安心地,嫁給你喜歡的人?!?p>  ————————————

  “可是我不喜歡裴呈了,我要嫁給誰比較好?”迦南眨著大眼睛看覃娮明。

  覃娮明嘴里的一口奶茶噴涌而出:“你和伽北是半斤八兩啊,變心變得那么快?!?p>  “才不是呢?!卞饶吓?,瞅了眼裴呈,傲嬌地哼聲,“我躲了他那么久,有情也被磨沒了?!彼鹗种钢岢?,“公主你看他,我都哭了那么久了他都無動于衷,跟個木頭樁子有什么區(qū)別?我才不要嫁給他呢,我要嫁給一個全心全意對我好,滿心滿眼都是我蓋世英雄!”

  “裴呈,榆木疙瘩!”迦南氣呼呼地走過去,啐了他一口。

  啐完,一溜呲跑了。

  覃娮明起身,背靠著石山,戲謔:“榆木疙瘩,感覺如何???”

  “公主都喚屬下榆木疙瘩了,我這個榆木能有什么感覺?”

  “呵?!瘪麏酌髅蜃煨Α?p>  ————————————

  伽北與北威將軍訂婚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遍了整個后宮。

  熙寧都驚呆了,伽北明明是喜歡裴呈的,而且,她一開始進宮來的目的就是做太子妃,怎的,沒有個征兆,就決定要嫁給北威將軍了。

  圣旨已經下了,先訂婚,且定下婚期,在今年的十月十日,取十全十美之意。

  熙寧抿著茶,一時間還沒從這消息里回過神來。

  忽而她的嘴角露出一抹笑,這樣的結果對她對自己來說都是好的,競爭太子妃的位置上,又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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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傳到綺春院,已經是下午了。

  這里的消息閉塞,一向打探不到第一手資料。

  范云舒在用膳,含著筷子忖思,“伽北郡主要嫁的這位北威將軍是何人?”

  碧舟答:“北威將軍是開國元勛布阿古的后人,更是當今太后的娘家人。也許是為求安心,也可能是為求無憂,總而言之,不管是為了什么,伽北和白淮的聯(lián)姻,是不可避免的?!?p>  “是政治聯(lián)姻?”

  “看樣子,八九不離十?!?p>  “那,那位迦南郡主呢,可否也是要聯(lián)姻的?”這才是她關心的,畢竟那日迦南下了她好大的臉子。

  碧舟搖搖頭:“這奴婢就不知道了,也許會吧,畢竟現(xiàn)今,迦南國的處境和伽北國是一模一樣的?!?p>  半戈樂得開懷:“管她是多囂張的郡主呢,結果不還是一枚用來穩(wěn)定國家穩(wěn)定朝局的一枚棋子,活該,讓她瞧不起小姐?!?p>  范云舒嚇得放下筷子,連忙四下張望,沒有外人,這才松了口氣。

  半戈連忙捂嘴,自是知道了自己一時嘴快,說了不該說的話,要是被外人聽到告密去,脖子上的那顆腦袋必然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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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滾滾,大雨滂沱,樹葉子亂哄哄地搖擺,風呼呼地吹,雨絲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從天上被拋落,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范璀珠坐著,數(shù)著滿滿一盆的金豆子,一顆顆圓滾滾的。

  她的的臉色不是很好。

  “伽北這個孩子,要嫁人了啊……宮里已經好多年沒有這種喜事了?!?p>  陷入了回憶里。

  “哀家第一次入東宮,也是這樣的一個雷雨天。那會他還是太子,他說,他父皇不知道我們的事,也不能讓他知道,這樣的雷雨天,悄悄入東宮,能隱蔽身份。那天的雨珠子,和這金豆子一樣大。在東宮,我住了很多年的地下室?!?p>  “委屈您了,好再苦盡甘來,大圣皇宮的琉璃金殿,您想怎么住就怎么住?!?p>  范璀珠搖頭:“哀家很懷念那時候的日子,那時候,我們一家四口在一起,和和美美,過得很開心。金殿雖好,擋得住風雨,卻抑制不了人心變涼薄。”

  “可是,哀家有什么辦法呢,哀家上了年紀了,哀家一點辦法都沒有,一點都沒有……”

  “太皇太后,您還有奴婢呢,有奴婢在,您的這點年紀算得了什么呢?!?p>  “你退下吧?!?p>  “太皇太后……”

  “退下。”聲音里充滿了威嚴。

  “是?!?p>  ————————————

  這天,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頂轎子從綺春院出去。

  熙寧站在樓上,身側還有覃娮明,正好瞧見了。

  “她向太皇太后請安,去得很勤快,早中晚幾乎沒有落下的?!?p>  覃娮明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姐姐幫我盯著她?!?p>  “公主這就客氣,見外了不是?!?p>  覃娮明盈盈一笑:“也是,反正未來你是做我嫂子的?!?p>  熙寧小臉羞紅:“公主!”

  又是個禁不住逗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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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云舒伺候范璀珠梳妝打扮,進宮短短的日子里,對范璀珠的喜好她已是了然于心。

  “太皇太后,舒兒看您今日的氣色紅潤,要不要戴這支紅寶石釵?”

  范璀珠應聲:“這支紅寶石釵,是當初陛下賞賜的,哀家最愛的也就是它,可總是舍不得戴,放在匣子里收著,你既然開了口,那就聽你的,戴上吧?!?p>  “是?!?p>  ————————————

  門外很熱鬧。

  范云舒攙著范璀珠走出去,當湊個趣。

  通往璀華宮的宮道,至御花園,頗有幾分喜慶的意味了。

  二人登上假山亭子。

  “皇帝破例,準伽北從宮中出嫁,不必回到驛站,免得來回折騰?!?p>  范璀珠坐下:“可見陛下是多重視這個婚事。舒兒,你是哀家的親人,哀家也希望你將來能夠許配得一個如意郎君,風風光光地出嫁?!狈惰榈碾p眸緊緊盯著范云舒,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范云舒的頭微垂:“太皇太后,舒兒乃是戴罪之身,不敢奢望別的,若能能夠在宮中安穩(wěn)度日,順順當當?shù)?,就知足了。?p>  范璀珠搖搖頭:“安穩(wěn)度日,順順當當,在這偌大的皇宮里,才是奢望。”拉著范云舒的手,讓她也坐下。

  “趁天氣好,哀家和你聊聊天吧,這會子,你別把哀家當太皇太后,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坐著嘮嗑?!?p>  “都聽您的?!?p>  ————————————

  山腳下路過一群人,看裝扮,都不是宮里的,而且嬉嬉笑笑的,沒有規(guī)矩。

  “都是陛下的恩典,賞賜伽北,允準她的家人入宮,屆時送嫁?!?p>  范云舒眼睛霎時就亮了:“在宮里出嫁,有此賞賜?”

  若真是如此,這賞賜可真是賞進范云舒心里去了。

  范璀珠輕輕笑:“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能得此殊榮。你瞧過了,伽北,乃是伽北國的嫡公主,自幼入宮,養(yǎng)在太后膝下,與覃娮明交好,換做旁人,斷斷是不得的。”

  范云舒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范璀珠握住她的手:“舒兒,莫要灰心,哀家知道,你想念夕云臺人,只要你相信哀家,聽哀家的話,按哀家的吩咐辦事,哀家保證,待你紅衣出嫁日,一定讓夕云臺人來為你送嫁?!?p>  “太皇太后……”

  ————————————

  又一群人從山腳下走過,是宮女,提著紅燈籠,捧著彩緞紅綢,面上喜笑顏開。

  范璀珠站起身:“舒兒,皇宮是深海,即使無風,波浪也不會止的。你自己也說了,你是戴罪之身,此罪不除,你如何能安穩(wěn)度日呢?而今,你和夕云臺人尚且有哀家的庇佑,可來日哀家若是不在了,誰來護著你,保著夕云臺人呢?”

  夕云臺……老祖宗,母親,弟弟……

  范云舒跪下:“舒兒會聽您的話的?!?p>  “好了,你這是做什么,都說了,咱們就像家里人一樣聊聊天,莫要拘禮?!?p>  “是。”

  “舒兒啊,想要做成一件事,得到什么,靠我扶持你尚且不夠,你自己也要努力,要盡力,要拼盡全力去爭,才有可能?!?p>  “舒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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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擺駕回宮。

  沒多久,端瑰公主哭哭啼啼地跑進殿里,梨花帶雨地撲倒到范璀珠膝前。

  范云舒捧著冰沙正吃著,霎時就被哭得不成樣子的端瑰嚇著了。

  不止是她,范璀珠也嚇著了,何時見過端瑰此般狼狽的模樣。

  “端瑰,怎么了?何故哭得那么傷心?快起來,坐到母后身邊來,告訴母后,是誰欺負你了?”

  端瑰抽泣著:“回母后,是駙馬,是他!母后,你要為兒臣做主啊,不要放過白蘭若那個賤人!”

  又是白蘭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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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瑰的一邊臉上,明顯有一個巴掌印。

  范璀珠震怒:“他們竟敢打你?。俊?p>  皇室的金枝玉葉,堂堂端瑰公主,豈容他人欺負?欺負皇室沒人呢嗎???

  端瑰抽噎地點頭:“是……”

  “混賬!哀家要殺了他!”桌上滿滿一盒子的金豆子,都被她大手一揮的衣袖拂倒,掉在地上,滴答滴答地響。

  范云舒進退兩難,不知道是該退下好呢還是繼續(xù)聽著,可是外臣責打皇室公主,此事太過重大,不想錯過八卦的第一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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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范璀珠怒火中燒:“敢欺負哀家的女兒,好個趙光!好個白蘭若!哀家忍了你們多年,你卻變本加厲,蹬鼻子上臉了!對哀家的女兒動手!既然你如此愛你的妾,那哀家就讓你送她上路!若薔!”

  若薔會意,立即拿出一瓶藥水放到端瑰手上:“公主,此水名百日絕,無色無味,您只要在白蘭若的膳食里每日加入一滴,百日之后,公主定然能夠得償所愿?!?p>  “可是……”端瑰卻猶豫起來,“母后,若是兒臣殺了白蘭若,熙寧一定會與兒臣反目成仇的?!?p>  若薔淺笑:“公主放心,此藥乃是奴婢精心制作而成,奴婢膽敢以性命擔保,任誰查白蘭若的吃食,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到時候,白蘭若死,您就是熙寧郡主唯一的母親了?!?p>  范云舒嚇得眼珠瞪得渾大,一動不敢動。

  早知道要殺人,自己早早走出去好了,干嘛要那么八卦,這可怎么辦,知道了端瑰公主如此辛秘……

  半戈亦是嚇傻了,躲在范云舒身上,大氣不敢喘一口。

  這可是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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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璀珠陰沉著臉安撫著端瑰。

  若薔朝范云舒使個眼色,后者了然,立馬退出去,不敢多留一秒。

  回到綺春院,二人還是嚇得魂不附體。

  碧舟斟茶:“小姐不必害怕?!?p>  范云舒握著茶杯的手在瑟瑟發(fā)抖:“叫我怎能不怕?姑姑,那可是殺人??!”

  碧舟笑笑:“小姐有所不知,公主心愛駙馬,即使駙馬如此待她,仍然舍不得他死,可公主實實在在是挨了打的,若是不給個交代,那皇室的尊嚴便蕩然無存了。而且,莫說打公主,哪怕是辱罵皇家人,都是死罪。太皇太后要白蘭若死,一則維護了皇家的尊嚴,二則保全了公主,三則免了趙府的死罪,三方有益。所以,白蘭若,必須死?!?p>  “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用,用,百日水,而不是……”而不是直接賜死。

  “而今,太皇太后失勢,而趙光頗得皇上青睞,白蘭若又是趙光的愛妾,宰輔的嫡女,太皇太后若是光明正大地賜死她,趙光與宰輔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為了皇家,為了端瑰,為了趙府,太皇太后只能如此?!?p>  “可是……可是……”一想到百日后,熙寧的生母要奔赴黃泉,想想就害怕,還不如白蘭若現(xiàn)在就死了呢。自己與熙寧比鄰而居,這百日里必然會與她時常見面,該如何與她說話?

  ————————————

  端瑰被打的消息傳進芳華宮。

  連一向不瞧不上吉福壽康宮那一群人的覃娮明都惱了。

  “是覺著太皇太后失勢,就可以枉顧天家威嚴,動手打公主了?”

  裴呈分析:“想是趙大人太順風順水了,且有熙寧郡主這位寶貝女兒,就枉顧許多了?!?p>  “不管如何,端瑰是我皇室公主,是他趙光區(qū)區(qū)一個臣子可以動手打的?”她看裴呈,“去告訴父皇,讓他狠狠地責罰趙光,也好讓天下人知道,不得輕蔑皇族?!?p>  “屬下這就去?!?p>  ————————————

  圣旨傳到趙光府邸,滿宅子的人已早早列了隊,看樣子,是知道圣旨要來。

  趙光被打三十大棍,褫奪爵位,外派做官去了。

  白蘭若哭成淚人:“老爺,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和公主頂嘴,惹惱了公主,害了您?!?p>  趙光抱著她安慰:“這事不怪你,是我沖動了,早知道她是那個性子。我出去做官,不知道幾時回來,你獨自在府里,要多注意安全,我會書信熙寧,讓她時?;貋砼隳恪!?p>  “老爺……”

  ————————————

  芳華宮。

  “可惜啊,一對璧人……”覃娮明聽著裴呈從趙府的見聞,不由得唏噓。

  “不知道趙曄煜怎么樣了,好久沒有見他了……”

  覃娮明正惆悵著,裴呈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的,回時覃娮明還在失神。

  被裴呈壓來的宮人嚇得撲通跪下,頓時就把覃娮明的心緒從天邊拉回。

  “跪下何人?”

  “回公主,奴才是小周子。”

  覃娮明看向裴呈,眼神里透著:什么意思?

  裴呈解釋:“公主,您命屬下查那日引太子與范小姐見面的宮人,屬下幾經探查,查出了此人,請公主發(fā)落?!?p>  覃娮明笑笑。

  真是,哪哪兒,都是事。

  她擺擺手:“好了,我知道了,只是我現(xiàn)在沒心情,人你來審把,審清楚了再來回話,我乏了?!彼酒鹕恚靷€懶腰,“我要回去睡會了?!闭f著,拍拍裴呈的肩膀,朝屋子走去。

  裴呈冰冷的視線落到小周子身上。

  后者嚇得就差屁滾尿流了:“奴才招!奴才招!”

  快走到屋門口的覃娮明頓了頓,不由一笑。

  沒骨氣。但轉念一想,裴呈審問犯人的手段乃是宮里一絕,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何況此人只是太皇太后用金銀買來為她辦事的,哪里犯得為她上守口如瓶呢?若是守口如瓶,只怕是死得更快。

  ————————————

  太陽落下山,天黑了。

  又是一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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