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帆帶夕陽投南充
漫天烏云,風(fēng)雨飄搖,湖面被打得皺了臉,天地間彌漫著沉重的氣息。
范家人早早就起了,燭光在風(fēng)雨里搖曳,伴著驚雷閃電,滿屋子地翻箱倒柜。
林司韶和林月曉把自己的首飾幾乎都打包給了范云舒,就連碧舟帶來的值錢的物什都塞進(jìn)了包裹里。可即使都給了她,東西也不多。
林司韶拄著拐杖,坐在床邊。
范范抓著范云舒的手,眼淚汪汪:“姐姐要走了,范范舍不得姐姐,可老祖宗說,姐姐非走不可。”
他把手里的彈弓高高舉起:“姐姐,這個彈弓是范范給姐姐做的。今年,范范不能陪姐姐過生辰了,而姐姐你總是記不住自己的生日,每次都要范范告訴你,可是這次范范不能當(dāng)天告訴姐姐,賀姐姐生辰了,姐姐就要走了。姐姐,彈弓是范范昨天晚上做的,送給姐姐,提前賀姐姐生辰,祝姐姐天天開心,笑口常開?!?p> 范云舒接過,蹲下身子,揉著范范的小腦袋甜甜笑:“謝謝弟弟,姐姐收下了,這個彈弓做得真好看。范范,姐姐就要離開了,你要乖,要聽老祖宗和母親的話,少爬樹,少掏鳥窩,少讓老祖宗和母親操心?!?p> 范范重重點頭:“姐姐,范范一直都是個小乖乖好嘛,姐姐就放心吧!”范范拍著胸脯道,“范范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會要老祖宗和母親為范范操心的,而且范范還會照顧好老祖宗和母親,讓她們每天都開心都快樂!”
“好,姐姐相信你。”范云舒重重地點頭,在范范的臉頰上留下個淡紅色的唇印。
她嘴上涂的,是碧舟帶來的口脂,玫瑰紅色,有淡淡的蜜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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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弱的燭光下,那一幅范云舒親手刺繡出的鳳飛九天圖格外栩栩如生。
林司韶把它從墻上摘下,方方正正地折疊好,放進(jìn)包裹的最底層。
林月曉抱著范云舒痛哭,眼淚和外面的雨一樣嘩啦啦地濕了一地,徒惹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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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樓里,燒火紅的炭,溫溫暖暖。
辛卉梓倚靠在最近門口的一面墻邊打坐,周身彌漫一層淡淡的水藍(lán)色霧氣。
覃娮明從睡夢中醒來,眼睛微張,瞥到辛卉梓,又沉沉地合上眼皮,翻個身,枕著裴呈的腿,又睡過去了。
裴呈被她的動靜弄醒,睜眼看看,把掉落的毯子重新蓋到她身上,蓋嚴(yán)絲合縫,一點冷風(fēng)都鉆不進(jìn)去。
辛卉梓看眼二人,轉(zhuǎn)而又修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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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彩徹區(qū)明,天朗氣清,鳥語花香。
林司韶拄著竹杖仰目望虹橋,不安的心望著望著就穩(wěn)定許多,老天都為自己賀,自己還害怕舒兒不成功嗎?
碧舟來到林司韶面前,順著她眼望的方向看去,一道絢麗的虹橋映入眼簾。她慶賀:“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如此吉兆,小姐入宮,必定能披荊斬棘,馬到成功?!?p> “承姑娘吉言了?!绷炙旧叵残︻侀_,好話誰都愛聽,何況是眼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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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橋散去,一行人就要行至船的停泊處了。
范云舒遠(yuǎn)遠(yuǎn)望著湖面上漂泊的小船,眼眶漸紅,眼淚卻強(qiáng)撐著沒有往下流。到了停泊處,范云舒突然跪下:“老祖宗,母親,舒兒就要離開了,此番離去,不知歸期,也有可能,再無歸期……舒兒祝老祖宗和母親身體康健,萬壽無疆?!?p> 林月曉的淚珠滴答滴答地掉落,捻著帕子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她哽咽道:“舒兒,離了夕云臺,往后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皇宮不是什么好地方,危險重重,殺機(jī)四伏,你要多多保重,萬事留心,萬萬不可行差踏錯一步!母親對你沒什么要求,母親只想你好好保重,性命無憂?!?p> “母親放心,舒兒一定會小心仔細(xì),慎言慎行的?!?p> “好,好,好,你明白就好,舒兒,你一定要時時刻刻把謹(jǐn)言慎行牢記在心,最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是。”
林司韶低聲咳兩聲:“再不舍,還是要走的,舒兒,上船吧,還要趕路呢?!?p> 碧舟立即挽住范云舒的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小姐,時候到了,咱們該走了。老夫人和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太擔(dān)心憂慮?!?p> 林月曉攥著拳頭:“舒兒,上船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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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船離去,不一會就至岸守衛(wèi)所前。
青青的湖水布滿青苔,從水線蔓延至石頭上。
范云舒意興闌珊地安靜坐著,其身后的半戈臉上不見一絲悲色,反而帶有幾絲絲雀躍,手時而劃過水面,時而撥弄青苔,饒有趣味。
莫子謙突然警惕兮兮地凝視守衛(wèi)所的屋頂,目光冷冽:“碧舟,不要耽擱,你們現(xiàn)在就走吧?!彼⒅蓓?,不見人現(xiàn)身,顯然,來者是沖自己來的。
碧舟察覺到他的異常,點頭,連忙帶著還沉浸在悲痛里的范云舒上馬車,快速離去。
碧舟一行人遠(yuǎn)離了,萬古現(xiàn)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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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古微笑:“莫子謙,可還認(rèn)得本尊?”
莫子謙嗤笑:“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你。萬古,你區(qū)區(qū)一個散神,靠機(jī)緣巧合成就,你何來的膽子,來挑戰(zhàn)我?”
話音落,辛卉梓,覃娮明和裴呈也現(xiàn)身了。
莫子謙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讓他忌憚的是辛卉梓。辛卉梓的道行和他在同一檔次上,如今還有萬古和覃娮明這兩個幫手,怎么可能打得過,逃命都未必逃得掉。
這下可栽大發(fā)了。
“莫子謙,我尋你多年,原來你是躲到這個地方了。今日你是跑不掉了,有什么遺言,快快說罷,他日我抓到你的同伴,會代為轉(zhuǎn)達(dá)的。”辛卉梓嬉笑道。
“我就算死,也要把你給拖上!”
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裴呈從束口袋里搬出桌子,擺上一碟牛肉干和兩碗醇厚的奶茶,和覃娮明相對坐著,饒有興致地觀架。
才一刻鐘時間不到,莫子謙落敗,肉身被毀,靈魂被重創(chuàng),跑了。辛卉梓被他破釜沉舟的一擊打中腹部,雖不重,但口吐鮮血,瞧著有些嚇人。
覃娮明吐槽:“二打一,打了那么久,還讓人跑了,太差勁了?!?p> “肉身沒了,仙身很難重塑的吧?”裴呈問。
“如果有神幫他,仙身很快就能重塑的,但就是沒原來的肉身那么耐打。不過,他是蝶后的手下,大法師平時吹噓她厲害,想必她有法子彌補(bǔ)。”
說話間,辛卉梓和萬古重新回到二人身邊。
“他身負(fù)秘法,靈魂跑回仙界了,但他靈魂被重創(chuàng),沒一兩百年好不了?!?p> “大法師,你受傷了?!?p> “沒事,小傷,回到南充,找索圖南要兩顆藥吃吃,養(yǎng)兩天就無恙了?!?p> 覃娮明拍拍手起身:“行,打完架,我們?nèi)チ镞_(dá)溜達(dá)吧。春城花開動人,興旺熱鬧,我們?nèi)ツ峭嫒铡|塔山的綠茶到了采摘的季節(jié),我們?nèi)ベI些新鮮的茶葉,品茶和泡溫泉三日,然后……溜達(dá)完這一圈,正好回到南充城?!?p> “公主,我受傷了呢?!毙粱荑鞣籽?。
覃娮明拍拍她的肩:“你先回去療傷,萬古陪你,我和裴呈去玩,他保護(hù)我就好了?!?p> 二人無語,照此規(guī)劃,她二人回到皇宮得過去半個月光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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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舒一行人來到澤陽,住進(jìn)福來客棧。
小二把飯菜端入范云舒房間:“姑娘,您的晚飯好了。珍珠飯、水煮魚、白斬雞、菜苗、玉米蘿卜白菜湯、還有點心綠豆糕。您請慢用?!?p> 范云舒捻著帕子捂嘴:“這么多,就我二人,豈能吃完。”
小二笑答:“尋常菜色,兩位姑娘若是吃不完就剩著,喚一聲小二,我便上來收?!彼D了頓,不好意思笑問,“看各位來的方向,坐的馬車,這位小姐想必就是夕云臺的范小姐吧?太皇太后要接范小姐入宮的事,可都傳遍了?!?p> 范云舒不明所以:“你何故這么問?”
半戈關(guān)了窗戶,走過來。
小二笑答:“普天之下,亡國后裔能入皇宮住的,除了當(dāng)今的太皇太后,就是小姐您了,奴是好奇問一嘴。小姐真是幸運,遇到白淮?!彼?,“小姐慢吃,我先下去了?!?p> “站住?!狈对剖姘讶私凶。叭舨皇前谆?,綏豈會滅亡?!彼酒鹕淼叫《媲熬o逼,“覃氏乃是亂臣賊子,爾等豈能附庸之,難道不怕遭天譴嗎?”
小二噗嗤笑出聲:“小姐瞧著不是無知的啊,莫不是因自己是范氏血脈,對遼的腐敗無能視若無睹?小姐,即使沒有白淮,也會有其他國家滅綏,要是其他國家滅之,那現(xiàn)在,小姐未必能這般安然無恙地坐在小店用飯呢。小姐,店里還有事,我先退下了。”
小二轉(zhuǎn)身,迎面就與碧舟撞上。碧舟的身后,隨著兩個帶刀侍衛(wèi),氣勢逼人。
碧舟呵斥:“你哪來的膽子,在小姐面前亂嚼舌根,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吧!”
兩個侍衛(wèi)隨即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亮锃锃的刀光把夕云臺二人嚇住了。
小二嚇得跪地:“姑娘恕罪,小人無心之言,姑娘恕罪!”
碧舟把刀拿到手上,圍著小二的脖子繞,眼神犀利:“口無遮攔沒腦子的東西,范小姐是貴人,豈是你等可以沖撞冒犯的?!钡都獾衷谒牟弊由稀?p> 店小二瑟瑟發(fā)抖,托盤都嚇到拿不穩(wěn)了掉在地上:“貴人饒了小人吧,是小人無知,是小人愚鈍,沖撞了貴人,貴人饒命,饒命?。 ?p> 范云舒回過神,顫抖著握住碧舟的手臂:“碧舟姑姑,饒了他吧,他是無心的,我并沒有掛懷?!?p> 碧舟微微福身:“此人對小姐不敬,就是對皇家不敬,不可輕饒了。”
“皇家?是哪個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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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眾人握著刀柄的手都抖摟了兩下。
范云舒循聲望去,只見欄桿前站著一男一女二人,氣質(zhì)超群,風(fēng)度翩翩,恍若是從畫中出來的神仙眷侶。
碧舟嚇得撲通跪下:“奴婢拜見公主,請公主金安?!?p> 范云舒驚訝地看,原來這位就是白淮的公主,看年紀(jì),當(dāng)是永悅公主。
店小二如釋重負(fù)地長吁口氣,朝覃娮明拜去:“小人拜見公主,請公主金安。小人無心冒犯,求公主開恩,饒了小人吧?!?p> 覃娮明擺擺手:“你下去吧,準(zhǔn)備一間客房,兩張床?!?p> “是!”店小二撿起托盤,逃命似地跑下樓,朝柜臺大喊一聲,“掌柜的,來貴人了!”
樓上,氣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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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云舒向覃娮明行禮,卻是綏朝的禮。
覃娮明大踏步進(jìn)屋,撿個干凈的椅子坐下。
裴呈背著劍,護(hù)衛(wèi)在其旁。
碧舟的頭磕在地板上,一點都不敢抬起。
覃娮明的三根手指習(xí)慣性地在桌上叩擊:“此萬里河山,有幾個皇室?”目光落在范云舒身上。
“回公主,有曾經(jīng)的綏皇室,和當(dāng)朝的白淮皇室。”
“說得對,綏皇室,那是曾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钡皖^看碧舟,“你來說說,什么是敬,什么是不敬?”
“奴婢……奴婢……”
“奴婢什么啊,讓你回答問題呢。”
碧舟嚇得直磕頭:“回公主,是,是白淮皇室,是您的皇室,小二對皇室不敬,奴婢稍稍訓(xùn)誡了一下他。”
覃娮明淺淺一笑,默不作聲。
裴呈心領(lǐng)神會,拔劍出鞘,劍尖抵在碧舟的天靈蓋。
“這是訓(xùn)誡嗎?”
“不,不是……”碧舟嚇得一動不敢動,“奴婢知錯了,求公主饒命,饒了奴婢吧?!?p> 范云舒嚇得臉色都白了,加上行禮太久,雙腿酸得支撐不住,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覃娮明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范云舒和她對視,心跳霎時漏了半拍。
覃娮明起身:“碧舟,賞三十大棍?!背庾呷?,到范云舒的身邊時停下,“宮里的規(guī)矩多,趁著沒到,讓下人教你規(guī)矩和禮儀,再用綏國的禮,墓地你就有得去了?!闭f完,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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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風(fēng)聲緊。
范云舒伸手去扶碧舟,摸到她的手心,全是汗,冰涼涼的。
“姑姑?”
碧舟艱難地爬起,雙眼充滿恐懼:“沒事,謝小姐?!?p> “公主好厲害……”話沒說完,就被碧舟捂住嘴巴。
“小姐請慎言,謹(jǐn)言慎行,才能活得久?!彼D(zhuǎn)頭望向門口,卻被半戈吸引去注意力。
她那一雙眼睛里,滿是羨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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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lǐng)完三十大棍,屁股開花。
范云舒帶著傷藥來探望:“姑姑,這是我去找店小二討要的,說是可以止血的?!?p> 碧舟喘著粗氣:“謝小姐?!?p> 走進(jìn)來一個姑子。
碧舟介紹:“小姐,她亦是太皇太后身邊伺候的,通曉宮規(guī)和禮儀,在路上,便由她教授小姐。”頓了頓,“奴婢本是想親自來的,可是……”她看看臀部,“如今是無能為力了,實是對不住小姐?!?p> “公主實在彪悍……”再次被碧舟捂住嘴。
碧舟無奈:“小姐慎言,慎言?!?p> 半戈笑吟吟:“我倒是覺得,公主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才是皇家該有的,天選之子,舍我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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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夜霧籠罩,淅淅瀝瀝的雨又往下掉了。
半戈端著燭臺照看范云舒:“小姐,碧舟姑姑說,我們明日都會在馬車上坐著,路途顛簸,小姐不早些歇息嗎?”
她放下毛筆嘆:“想想今日之事,我有些后怕,雖說公主沒有怪罪,到底不知日后……半戈,我想老祖宗和母親,想回家了?!?p> 半戈放下燭臺:“小姐放寬心吧,公主是何等人物,我們……奴婢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在公主眼里,或許您連小嘍啰都算不上。身負(fù)前朝皇室血脈,便是罪過,雖沒有名分上的罪人,可里里外外,都是枷鎖,困著呢。”
她端來一杯水:“小姐,夜深了,喝茶不宜入睡,喝點水吧,早些安歇?!?p> 范云舒詫異:“半戈,你這是……”上下打量她,“離開夕云臺,你仿佛有些不一樣了,變得細(xì)心了,也更……更規(guī)矩?!?p> 半戈臉微紅,好在背著燭光看不出來:“奴婢要陪小姐去的地方,是大圣皇宮,入宮沒有規(guī)矩,會害得小姐被人笑話不懂御下的?!币矔α俗约?,礙著自己的路。
“難為你細(xì)心為我想著?!彼π?,喝干凈水,“我是有一點困了呢,又被公主嚇著,歇著吧,養(yǎng)足精力,明日還要趕路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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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戈回到屋子,落下門閂。
“好累……”她松動著筋骨,忽而想到今日,姑姑教導(dǎo)范云舒的禮儀,不由得學(xué)做起來。
小姐那是前朝遺屬,進(jìn)了宮里,不知道能有多長久的命路,待在她的身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若是自己能夠混出頭了,能有公主一半的威風(fēng),那也心滿意足了。
天上忽然打下一道青光閃電,天空亮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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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是六月的夾竹桃開花了,紅的粉的,郁郁蔥蔥,可惜花身帶毒,都有些忌諱。
半個月后,白淮的首善之區(qū)——南充城,到了。
銅鑼聲從戲樓上傳下,戲子們粉墨登場,細(xì)著嗓子在那:“我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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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充城是世界的商貿(mào)中心,海乃百川。范云舒透過紗窗望出外面,好奇地四下張望,仿佛是來到新世界。熙熙攘攘,繁花似錦。來自世界各國的商人活躍在街頭巷尾,吆喝叫賣聲震動耳膜,商品琳瑯滿目,柔滑的綢緞隨風(fēng)飄揚,各味小食飄香,奇珍異寶陳列在柜臺里,熠熠生輝。
馬車兜兜繞繞半個時辰,來到到九闕門廣場。
遠(yuǎn)遠(yuǎn)的前方,花朵形狀的白云下,是大圣皇宮的正門——九闕門。入內(nèi),便是這世間至尊之所,最富貴之地。
范云舒吃驚地望著眼前高聳巍峨,磅礴大氣又華貴的九闕門,仿佛被壓得喘不過氣。
半戈的手捂著胸口,眼眸里激蕩著歡快的波流。
馬車緩緩地朝西邊走去,巍峨高聳的九闕門,漸漸地東移。
范云舒狐疑:“姑姑,我們不是要去皇宮嗎,為何門口就在這,卻不不進(jìn)去呢?”
“回小姐,九闕門是皇宮的正門,除特殊的日子,平日唯皇親國戚與官員上朝能夠從此門走,其余者皆行偏門。按規(guī)矩,小姐走的是西偏門,此外,西偏門是最近吉福壽康宮的?!?p> “姑姑好似說過吉福壽康宮,我若沒記錯,吉福壽康宮是太皇太后的居所?”
碧舟頷首:“奴婢只提過一嘴,小姐就記下了,小姐真真是好記性。太皇太后是住在吉福壽康宮呢”她頓了頓,“小姐,后宮共有三大宮殿,一是吉福壽康宮,二是吉福壽寧宮,太后娘娘的居所,三是小藻明宮,皇后娘娘的居所?!?p> 范云舒喃喃:“三大宮殿……”
“大圣皇宮有兩百宮殿,兩萬一千二百間屋子,奴婢方才說的,是宮里最巍峨磅礴的三座。還有一座宮殿,是永悅公主居的,名芳華宮,近年芳華宮擴(kuò)建得厲害,如今它的規(guī)制快趕上三大宮殿了?!?p> “永悅公主……”范云舒的心提起來,腦子里霎時浮現(xiàn)出覃娮明的手下拿著劍抵著碧舟的天靈蓋的情景。
“白淮中流傳這么一句話,是‘諫官千言,不抵公主一字’,話里說的公主,便是永悅公主。帝后溺愛公主超過一切,天下皆知,所以在宮里,得罪誰都不可得罪永悅公主,若是得罪了公主,絕對沒有好果子吃,而若是討得公主的歡喜,想要什么便有什么?!?p> “那如果是太皇太后得罪公主呢?”半戈好奇。
范云舒朝她使個眼色,半戈了然,不再多話。
“小姐入宮以后,能避開公主就避開,最好不要相見?!鳖D了頓,“只是,公主乃是千金之軀,小姐入宮中,理當(dāng)沐浴更衣,焚香齋戒后,隆重地去拜見公主一次,方合規(guī)矩?!?p> 范云舒重重點頭:“多謝姑姑指點,我記住了?!?p>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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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的西偏門到了。
范云舒下馬車,照例給宮人盤查,過了好一會才得放行。
白駒西移,要入夜了。
只走了一會,前路就被一行人堵住。最前頭的是個俏嬌女郎,坐在雕花的椅子上,身著橙紅色襦裙,極襯她的膚色,小巧的嘴上涂抹亮盈盈的粉色口脂,耳上戴著的鈴鐺耳垂隨風(fēng)搖曳,鈴音恍若百靈鳥歌唱??醇軇荩枪室庠诖说?。
碧舟在范云舒耳畔輕咳嗽一聲:“咳,小姐,這是迦南郡主。”
范云舒神色有些慌張,愣了愣,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草民范云舒,見過迦南郡主,郡主福安?!?p> 迦南站起,環(huán)視范云舒,一副不善的樣子:“你就是范云舒呀,模樣挺標(biāo)致的。就是不知道心地是否險惡,是否詭計多端詭計多端!”話一落,范云舒被她猛地踹到地板,膝蓋重重地跪著。
半戈大驚:“小姐。”
范云舒摁住她:“別亂動?!?p> 迦南的注意力到半戈身上:“不是只接范云舒嗎,此女哪里來的?”
碧舟答:“回郡主,此奴婢名叫半戈,是幾年前,太皇太后安排去夕云臺伺候的,如今便一同回來?!?p> “郡主,天色不早了,太皇太后正等著見范小姐呢,您看……”
“急什么,往后見面的日子多得是呢?!彼咛叻对剖妫胺对剖?,方才,我欺負(fù)你了嗎?你是怎么摔倒的?”
“回郡主,是草民沒站穩(wěn),自己摔倒的。”
“就是?!卞饶陷p蔑笑,緩緩坐回椅子,舒舒服服地靠著?!鞍Γ贿^這般,瞧你,就嚇得不成樣子,以后可怎么在宮里混???太皇太后怎么就找了你這樣的人來?”真是有眼無珠。
“迦南?!币坏栏挥写判缘哪幸敉蝗粡谋娙酥髠鱽?。
迦南轉(zhuǎn)頭看去,是覃衍明。
迦南立馬站起,福身:“迦南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福安?!?p> 覃衍明頷首:“起來吧?!?p> 碧舟帶領(lǐng)眾人行禮:“見過太子殿下?!?p> 他掃視地上跪著的諸人問,“這是怎么了?迦南,你又開始囂張跋扈了?”
迦南笑:“太子殿下,迦南路過此地,偶遇范云舒,忍不住停下來多看幾眼,可沒有囂張跋扈。”
范云舒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抬起一點,只見被夕陽光打照在身上,樣子模糊不清的覃衍明。
“誰是接她的人?”
碧舟回:“回太子殿下,是奴婢?!?p> “是你啊。”他點了兩下頭,一臉了然的樣子,“我知道了,帶范云舒走吧,想必此刻,太皇太后是迫不及待要見她了吧?!?p> 碧舟頓時松了口氣:“是,太子殿下,奴婢這就帶小姐去吉福壽康宮見太皇太后,向太皇太后請安?!?p> “去吧?!?p> “是,奴婢告退。”
半戈如釋重負(fù)地吐出氣,微微抬眼望覃衍明,又迅疾低下,默不作聲地跟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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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不甘地看著覃衍明,壓低聲音道:“殿下,她可是范云舒,綏國皇室后裔!該給她點苦頭吃吃,您怎么能就那么放過她了呢。”
覃衍明淺淺一笑:“太皇太后此刻想必等急了,你把人攔下責(zé)罰,來日太皇太后難免不會尋個由頭責(zé)罰你?!?p> “我才不怕呢,公主就要回來了。”
“敢情你是仗著公主寵你,仗著公主的勢啊?!?p> “那是自然?!卞饶系靡庑Γ坝泄髟?,我誰都不怕?!?p> 覃衍明負(fù)手而立,雙眸含笑:“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郡主獨自玩去吧。”
“是,恭送太子殿下。”
范云舒望著覃衍明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懸著的心緩緩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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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花園,又遇上了人。
“奴婢見過妲姬娘娘,薄姬娘娘,兩位娘娘福安?!?p> 范云舒在畫上見過這二人:“草民范云舒,請妲姬娘娘安,薄姬娘娘安?!闭嫒吮犬嬛械倪€要美麗。
妲姬好奇地打量范云舒,眼睛從下往上,又從上往下移。
薄姬微笑:“妲姬姐姐,她們還拘著禮呢,讓她們起來吧。讓她們起來了,姐姐也更方便看的呀?!?p> 妲姬擺手:“就讓她們拘著吧,本宮就想這么看?!闭f完,她坐下,目光仍然落在范云舒身上?!胺对剖?,你抬起頭來,讓本宮好好瞧瞧你的模樣?!?p> 范云舒抬頭,心里苦叫不迭!
妲姬瞧得范云舒的姿色一呆,嘴巴卻硬:“長得一般,妹妹,你看她的皮膚,黑得像醬油,糙得像沙子?!?p> 薄姬默默不言。
碧舟道:“二位娘娘,天色已晚,太皇太后正等著見范小姐呢?!爆F(xiàn)在就只想把范云舒快快帶入吉福壽康宮里,在外面太不安全了。
“往后她都是要住在吉福壽康宮的,與太皇太后相見的日子多著呢,不差這一時半刻。范云舒,你今年歲了?”
“回娘娘,草民今年十七了?!?p> 妲姬笑笑,目光落入范云舒身后的半戈身上:“她是你從夕云臺帶來的?是太皇太后多年前派去夕云臺的嗎?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
“回娘娘,半戈是草民帶來的,是太皇太后多年前賞賜的,她今年十九歲了。”
“半戈的模樣可比你標(biāo)致些呢。”妲姬挑起半戈的左手,“你瞧她的手,細(xì)得像蔥,多美呀,比你這個主子好看多了?!?p> “妲姬娘娘,薄姬娘娘?!币坏楞y鈴般好聽的女聲突然從花樹下傳來,是熙寧。
范云舒循聲看去,好個漂亮貴氣的女孩子,步履款款,落落大方。
“熙寧見過妲姬娘娘,薄姬娘娘?!?p> 二人頷首:“熙寧郡主有禮了,起來吧?!?p> “謝娘娘。”
“真巧,在花園遇見二位娘娘。太皇太后知道范小姐入宮了,讓熙寧來迎,沒想到路上有事情耽擱了,沒能及時到西偏門迎接。妲姬娘娘,熙寧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您與范小姐說話了,是在說什么有趣事嗎?熙寧也想聽聽呢?!?p> “夕云臺來的野丫頭,本宮能與她說什么趣事,不過打趣她兩句罷了,遠(yuǎn)不如和郡主說話來得開心。既是太皇太后派郡主來迎她的,本宮就不留她說話了?!?p> “那熙寧就帶她走了。范小姐,隨我走吧。妲姬娘娘,薄姬娘娘,熙寧告退?!?p> “嗯?!?p> ————————————
遠(yuǎn)離了妲姬,碧舟松了口氣:“郡主,幸好有您,不然奴婢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脫身了。一路上,迦南郡主,太子殿下,妲姬娘娘和薄姬娘娘都讓小姐遇上了。”
熙寧本是不想搭話的,聽到“太子殿下”四字,眼神微訝:“遇上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向來不管吉福壽康宮的事,可是偶遇?”
“回郡主,看樣子是的?!?p> 熙寧暗暗一笑,沒再接著問。她轉(zhuǎn)向看范云舒,只見后者低垂著頭,眼睛看著地面,誠惶誠恐的模樣。
“舒妹妹?!?p> 范云舒沒反應(yīng)。
碧舟再次喚:“舒妹妹?!?p> 范云舒一驚:“???郡主,您喚我?”
“是啊,太皇太后說你比我小兩日,所以我擅自做主,喚你為妹妹??帜憬橐?,不知往后我可否這樣喚你?”熙寧盈盈笑著,滿目和善之色。
范云舒淺笑:“草民身份卑微,豈敢當(dāng)郡主一聲妹妹,實是折煞草民了?!?p> “舒妹妹說的哪里話,往后你我同住在吉福壽康宮,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往來,互稱姐妹吧?!?p> “是。”
熙寧看眼半戈手上提著的包裹:“舒妹妹,你初入宮,還不清楚宮里,你的住所是綺春院,向太皇太后請安后,我親自帶你去。綺春院是太皇太后與我共同布置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對了,我住在棲月堂,就在你隔壁?!?p> “謝謝郡主?!?p> “喚我姐姐吧,這樣親近些?!?p> “熙寧姐姐?!?p> ————————————
一路暢行無阻,很快,吉福壽康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