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修道
京兆府內倒也繁華，并沒有多少被妖與仙影響的感覺，至少陳輝并沒有感覺到什么。
鳳城大道上有一家書坊，雖處鬧市中，卻多有幾分寧靜，左右是一些其他奇石玉坊的店鋪，整個巷道里稀稀落落得沒有幾個往來的行人。
坐在書坊柜臺的老窮經捧著一本書略顯幾分困頓，時不時打幾個盹，也不在意在書坊中四處走動自己拿書看的陳輝。
這幾日來他已經習慣了，這位陳公子早上便來，只是自顧自得看書，只一壺茶水便能坐到晚上，也從不多言語，若不是看起來也是一飽讀詩書之人，而且每天給得銀錢也多，他也不會如此讓其隨意瀏覽，開書坊這么多年也還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情。
“掌柜的，不若以后也別賣書了，我看你這人也沒幾個人來。不如就讓人來看看書，每日收幾個茶水錢，也好過整日無人問津……”
陳輝在這書坊看了不少名人傳記，奇門逸事，可卻仍不知這世界究竟是何方世界，神魔人鬼仙的小說也不少，卻沒有太過獨特的特征，書坊也多是四書五經之類的科舉書籍和以前書店里各種考試用書籍沒有多大區(qū)別，短短幾日他大致將書店中的傳記看了個遍，算是了解了一番，卻也沒多大收獲。
“多收一些鬼怪小說，文學典籍，總歸也會有幾個人來看的，看得盡興了，買幾本回去也不足為奇?！?p> “公子說笑了，這年頭哪有什么閑情雅致的人能整日來我這小店看書的，公子這般不買四書五經，只是看一些奇聞異事的，小老兒還是第一次遇到……”
“若不是靠著這些四書五經，我這書坊許是早已關門大吉了，公子這幾日的花費抵得上好幾套經義，尋常人可不會如此，再遇上那博聞強記之人，我這書坊當真也就不用開了……”
掌柜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也沒有再多說些什么。
陳輝記憶里也是有的，年少時也曾常去這樣租書的店鋪，不過才隨口提了一句，也不知能不能在這時代行得通，不過既然那掌柜的無意于此，他也不再說些什么。
二人各自捧著書看著，整個書坊只留沙沙的翻書聲。
一個清晨就過去了，天色漸漸已到正午，陳輝合上書，放入書架中，飲盡了最后一杯茶水，起身準備離去。
“掌柜的，你這里的奇聞趣事我也已經看完，再有了新鮮的，或許我還會前來……”
那掌柜聽了，也看出來他以后似乎應該不會來了，手里提著一捆書籍，大約七八本忙遞給陳輝。
“公子看來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且不可將時間用在這些閑書上，科舉才是大道……
看公子這幾日的讀書進度，也知公子將要離去，這一套經義便贈于公子了……”
“那……就多謝掌柜的了……”
陳輝本不想接，可那掌柜的一臉誠懇的模樣，陳輝也不好拒絕了他的一番好意。
“公子，金榜題名才是正道……”
陳輝點了點頭，沒想到這掌柜的這幾日言語多有不耐，雖掩飾很好，但陳輝卻也能感覺到，原來是覺得他年紀輕輕卻不務正道。
“人生匆匆百年行，窮經皓首一場空啊?！?p> 今日他有機緣或可求得仙門大道，這科舉一途對他卻也無多大用了，他不愿百年之后化作枯骨，或忍受人世蹉跎，無論如何他都想試一試。
更重要的是破界珠的能量積累緩慢，此界的壁障比他想象得更加難以突破，他略微一感應，按照他現(xiàn)在的充能速度，恐怕需要上百年的時間才能充滿，若是沒有仙緣，他恐要老死在這方世界。
出了書坊的門，驀然覺得心里有幾分煩悶，夏言此路也不知是否能成，若真讓他如此自行尋仙問道，恐也難尋，心中思索著不知不覺就漫步到了護城河岸。
岸邊楊柳依依，簇擁著一條逶迤清亮的河，陳輝長出一口氣不再多想，看了看手里的書。
昨日東巷有一荷葉肉餅，一年輕婦人帶著兩個半大孩子在叫賣著，陳輝遠遠便聞到了香氣，昨日無暇去購買，今日卻突然很想嘗上一嘗。
東巷離得不算近，陳輝行得也不算快，走走停停到了那荷葉肉餅的攤鋪，眼見不少人圍著那小攤，年輕婦人忙碌著，兩個半大孩子招攬著顧客。
陳輝走上前去，喚來了一少年，將那一提書遞給了他。
“送我一荷葉肉餅，這些書就送你了，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少年看了看書籍，仿佛如獲至寶，這一提書至少值他們幾個月的利潤，而且還是科舉的四書五經，當即抱在懷里，不肯撒手。
“公子稍等，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娘，這位公子要一個荷葉肉餅……”
也許有時人也會幻想突然有人伸出援手幫助自己一次。
笑了笑，他突然也沒有多大興致了，腳下一點便消失不見了。
……
“陳兄弟，你果然在這里……”
陳輝剛走到酒樓門口，迎面夏言便走了過來，臉上也掛著笑容。
“夏兄，可是清微法師那里已經有眉目了？”
“那是自然，清微法師已經答應了，明日傍晚會來這青竹苑見你一面?！?p> “那當真是要多些夏兄了?！?p> 陳輝想了想，從手里又掏出一錠金子，遞給了夏言。
“夏兄，今日痛飲一番？”
“好說好說……”
正是飯點，正巧酒樓，正當同飲，陳輝心中了然。
二人進了廂房，待酒足飯飽，夏言突然長嘆了一聲，引得陳輝駐目。
“陳兄弟，為兄這幾日也算和你合得來，也就告訴你一些更詳細的事，也望你三思而后行……”
夏言欲言又止，不過卻也還是說了出來。
“往日里，也有一些尋仙問道之人，不過他們沒有陳兄弟這般豪爽，也沒有陳兄弟這般氣度?！?p> “況且我看陳兄弟不似腦袋一熱便要求仙問道之人，這些話本不會多說，為兄雖然靠著這些賺點錢貼補家用，但也好叫陳兄弟知道，這仙道的艱難……”
“世人皆知修行好，可成仙成佛，可是卻也不知修行的艱難，僅僅是感氣便攔住了九成九的世俗之人，為兄自然也想成仙成佛，可惜沒有那個命數(shù)?！?p> 陳輝眼睛一亮，這對于他算不得什么障礙，也沒有打斷夏言，繼續(xù)聽他說著。
“為兄年輕時也曾拜入道門，卻生生白費了數(shù)年功夫而一無所得，最后無奈之下只得修行了一門凡俗功夫，然后下了山?！?p> 夏言一杯接著一杯，緩緩絮絮叨叨說著自己的經歷。
“多年在山中也只是劈柴挑水，誦讀道經，可惜這道經都快被為兄翻爛了！也不見修行法門。”
“過了兩年有人走了，又過了幾年，同行之人，一個不剩全部下了山，沒有一個能修成道法的。”
“我見過太多的人，懷著鴻鵠壯志尋仙問道，但卻一無所成，垂頭喪氣得離開了?！?p> “在山上十數(shù)年間，沒見過一個妖怪，沒遇到一個神仙，甚至沒見過一個道法。”
“這是一種完全沒有任何希望的求道之旅，一個沒有盡頭沒有人陪伴甚至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孤獨道路?！?p> “甚至那時候多是懷疑這世間是否真有妖與仙的存在，門里的老道士也不過是每日打坐誦經，也從不和我等說些什么?！?p> “從滿心憧憬，再到滿心失望，最后落得蹉跎半生滿目蒼痍，當真是痛苦異常，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為何……
等為兄下山之后，也已經是物是人非，家中早已經空無一人，父母也早已經離世，甚至為兄連他們葬在那里都不知道。
兄弟姐妹十多年間也音訊全無，唯一找到的一個小妹也大罵著將我趕了出去，曾經她也是我最親的親人，我至今還記得她小時候可愛的模樣，可是卻也已經把我當成了陌生人。
脫離了人世間十多年，成了一個舉目無親的可有可無之人。”
“這種滋味，到現(xiàn)在為兄都忘不了……”
夏言深深嘆了一口氣，捧著一大壇酒就往嘴里灌，直流的滿身都是，半晌才從沉默中緩了過來。
“哈哈，陳兄弟，老兄說多了，你聽聽就好，哈哈哈……”
“不過這修道，當真強求不得，下了山之后才知道做世俗之人的好，喝酒吃肉快活無比，再娶上兩個美嬌娘，生下兩個大胖小子，這才是正道。”
夏言哈哈大笑了起來，也不再多言，陳輝也見過他的兩個小妾，比他小得多，也算得有幾分姿色，以他現(xiàn)在的武藝，當一些高門大戶的總護衛(wèi)，日子過得倒也舒適。
平日里喝酒吃肉，閑暇了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尋歡作樂也是人生極樂。
陳輝不知他說這些的用意，是當真如此真情流露，還是以此一人分飾兩角，若他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此人開始捧起仙道引他向道之心，再為他張羅一切，而后若當真求道之路不順，有今日一席話也算他今日規(guī)勸過，真蹉跎了時日也怪不到他的頭上。
陳輝看了看夏言的眼睛，見他好似不是惺惺作態(tài)，也緩緩開口。
“那夏兄可曾后悔過？
聽了夏兄一席話，陳某只覺得夏兄從未忘記當年之事，看來終究也是意難平……”
夏言聽了陳輝的話，稍微愣了愣，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陷入了沉默。
年少輕狂半生，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所有事都仿佛能以圓滿的結局收場，可是最后落得如此下場，雖然看起來過得不錯，但終究也是意難平。
如果不是如此，他又怎么會腦子一熱便沖了上去，那個曾經仗劍走天下，降妖除魔的夢想似乎從來沒有忘記過，只是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陳兄弟……”
夏言仿佛從未醉過酒，眼神中露出精光，也凝視著陳輝，沉默著的臉上卻緩緩露出了笑容。
“夏某只遺憾自己未有如此福緣，但也從不后悔自己曾經努力過，曾經在山上誦讀道藏的日子，后來也?；厥幵谀X海中，仿佛仍在昨日。后來從未有再有過如此的純凈日子。”
“唯一后悔之事便是愧對了父母親人，若是有機會再來一次，夏某只希望自己能?；丶铱纯?，那怕幫不上什么忙，只是回家看看，也就心滿意足了?！?p> “陳兄弟……你……真得很特別……”
“其他人莫不是被我勸退去享受人間極樂，莫不是覺得自己定是人中之龍，這樣的事不會發(fā)生在他們身上?！?p> “你是第一個問我是否后悔的……”
夏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真得很奇怪，有時候，我覺得陳兄弟你，好像才是那個在山上呆了十幾年的道士……”
“哈哈，不說了，喝酒，夏某今生已無緣大道，萬望陳兄弟福緣深厚修道有成。”
夏言似乎覺得自己有些交淺言深了，再也不提什么，端起酒杯嘻嘻哈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