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七 夜襲（下）

　　“不要戀戰(zhàn)，不要深入，逮著金狗便殺，殺了便退出來再尋金狗！”

　　伴隨著兩千余周軍士兵的進攻，楊略的指令也恰到好處地下達到了兵卒之中。

　　明確目標，找準對象，精準實施進攻和打擊，然后全身而退，留下被打得一臉懵逼暈頭轉(zhuǎn)向的敵人在原地包扎傷口，這就是最質(zhì)樸的夜襲套路，也是最重要的夜襲道理。

　　如同帶了血槽的鋼匕刺傷敵人，不是為了一擊致命，而是要看著對手的鮮血隨著時間逐漸流失。盡管最終未能將其擊斃，但通過這樣的方式造成的損傷可是肉體和精神雙重的。

　　說回這場夜襲，得到了楊略軍令的周軍士兵迅速分散開來，以營正統(tǒng)隊正，隊正領(lǐng)什長和伍長，再由這兩級軍官引導(dǎo)手下的士兵進行掩殺。

　　見到有遠距離攻擊手段的金軍比如說弓箭手，便尋找隱蔽物體將敵人的遠程打擊躲過再出來迅速調(diào)整距離進行貼身搏斗；

　　見到手持大刀身披鐵甲的金軍比如說重甲兵，便靠著自身優(yōu)于對方的敏捷程度進行攻擊躲避，并伺機反殺；

　　見到手無寸鐵慌里慌張的射糧軍簽軍乣軍，便排除萬難也要上去與其搏殺……

　　畢竟都是會跑的軍功！

　　剛受到周軍突襲的金軍士兵還是有些慌亂的，倉促之間來不及應(yīng)對，被從黑暗中突然摸出來的周軍弓箭手兩輪箭雨攢倒了百余人，有些中了箭卻沒死的，躺在地上慘痛呼號，反倒是給進攻狀態(tài)下的周軍士兵找到了補刀的目標。

　　“都別慌！都別慌！”正好待在這邊營休息的女真將領(lǐng)操著一柄長槍，撩開了簾子出來，沖人群喝道。

　　在自家將軍的高喝聲下，頗有些措手不及的士兵們都稍稍安定了下來，有幾個機靈的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趕忙一路小跑到了將軍身邊待著，免得站得靠前，給周人殺了去。

　　“大帥下了令，耳朵都被狼給咬去了嗎？”那女真將領(lǐng)喝道，“兵甲不離身，都穿好甲胄，拿起兵器！周人狡詐，夜襲我軍……我們打回去！”

　　伴隨著將軍的呼號，其人麾下的金軍士兵們也多匆匆將衣甲穿了，提著武器，腳下步子也快了起來，眼看著便要擺出陣型來了。

　　楊略見狀，自然知道若是給金人擺好了，那這次夜襲便要以失敗結(jié)束，潛入營中的多位兄弟估摸著也是十死無生……

　　“眾將士聽令，弓箭手攢射，步兵向前，兩側(cè)的弟兄們尋得火源，把火把點了丟出去！”楊略喊道，“天氣尚寒，給女真老爺們好好暖暖身子！”

　　“得嘞！”

　　“燒死這群金狗！”

　　“后面射箭的兄弟們別把箭矢射老子身上！”

　　隨著楊略一聲令下，今夜的戰(zhàn)線也徹底鋪開，先前由大火和亂箭拉開的序幕，終于是將這處舞臺完整無遺地展現(xiàn)在了雙方將士面前。

　　女真將領(lǐng)眼尖，雖然聽不懂漢話，但見周軍士兵迅速結(jié)陣往自己這邊沖來，其眾多散作小股，每股人數(shù)不過十余，但之間都有些聯(lián)系在的。倘使周圍有哪邊受了攻擊，馬上便能有二三十人可以上前支援。

　　這便是漢人的陣法嗎？連夜襲的時候也不忘……

　　不等女真將領(lǐng)感慨，其人口中的軍令便已經(jīng)發(fā)了出來：“眾將士，弓弩手靠后放箭，步兵上前頂住，騎兵尋馬，要快些！”

　　是了，金軍這邊最大的優(yōu)勢，也是楊略最為擔心的一個點，就是金人身處軍營，每部幾乎都有戰(zhàn)馬，也都會配備騎兵。

　　而周軍不是契丹人，不是奚人和渤海人，更不是草原上那幾乎見不到步戰(zhàn)的蒙古人……用于奔波之后進行夜襲的部隊，只能是步兵。

　　步兵遇到騎兵，除非在人數(shù)上有所壓制，否則勝率實在是低的可憐。

　　而人數(shù)優(yōu)勢下的步兵之所以可以戰(zhàn)勝騎兵，最重要的辦法就是拿人命去填……完全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于是乎，發(fā)現(xiàn)金軍開始分流的楊略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今晚帶來的不過只有兩千余士兵，看金人的架勢，應(yīng)該是奔著馬廄去的。若是給金人騎上了馬，別說入營放火的士兵，就連自己手下這群人能不能活著離開或許都成問題！

　　“強攻，強攻！”楊略沖著副將發(fā)出了指令，“令全軍強攻，弓箭手朝前走五十……一百步！步兵趁著敵人尚未做好萬全準備，直接近身搏殺！”

　　“記住，不能讓金人結(jié)成陣勢，要將其撕裂為小股，逐個擊破！”

　　在楊略的軍令下達之后，剛才進攻速度還有些偏慢周軍士兵仿佛是打了雞血一般，直接大吼著朝前突進，給還沒做好準備的部分女真士兵嚇了一跳，腳下登時便有些趔趄，結(jié)陣的速度便又慢了些許。

　　“呼——喝——”

　　雙方的步兵還差二十來步的距離時，周軍士兵猛地爆發(fā)出如山般的吼聲，腳下步子加快的同時，踏在地上的力道也重了不少，登時有幾個被迫擠到前面的簽軍士兵心膽俱碎，胡亂嘶吼下便轉(zhuǎn)身要逃，被身后的女真大漢揮刀斬倒在地。

　　面對提速的周軍步兵，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眾女真軍卒一眼便瞧出了面前這群人在氣勢和戰(zhàn)斗素養(yǎng)上與普通士兵的不同。沉穩(wěn)有力、面帶怒色、殺意盈天，即便是有些見過了不少血的金軍士兵心中也有些打怵的……

　　二十步的距離不過幾息之間便已經(jīng)走過，雙方步兵貼身搏殺，將這場夜襲帶向了高潮。

　　甫一接觸，有些沖鋒上了頭的周軍士兵便一下栽進了金軍的人群當中，雖然奮力砍殺，但撐不到幾下便成了金人的刀下之鬼。

　　在兩軍前部進行了橫向?qū)ψ仓?，雙方部隊行進的步子登時便都是一滯。不同的是，周軍本就做好了分散開來的準備，借著前部的停滯之勢，一下子便分成了無數(shù)股小隊，開始朝著自己行動過程中定下來的目標沖去。

　　而金人在前部停滯后，后面匆匆沖鋒的士兵一下子卻沒剎住車，人疊人、人撞人……儼然是引發(fā)了步兵前中段的混亂了。

　　“混賬！”女真將領(lǐng)見狀罵道，“沒等周人動手，自己就將自己壓死了！后軍莫要再沖，向兩側(cè)散開，免得被周人沖亂了陣腳！”

　　這女真人也是個從小讀漢人兵書長大的，耳濡目染之下，總歸是要比那些只會硬上蠻干的莽將要來得聰明一些，同時也更讓周軍感到棘手。

　　鮮血、斷肢、殘骸的數(shù)量和鋪開的面積數(shù)字，在兩軍正式交手后便迅速提高。

　　“喝！”楊略親自上陣，卻沒有拿著刀槍沖在最前頭，而是拈了把三石大弓，取了一筐點鋼箭，朝著金人防范較弱的地方不停發(fā)射，五六箭間便已經(jīng)射殺射傷了多人，甚至還發(fā)生了一箭穿殺兩人的操作，大大提高了身邊將士的士氣，也讓尚未做好完全準備便和周軍接陣的金人士兵有些難以抵抗。

　　但這僅僅只是剛剛開始。天生帶有軍事天賦的女真人在拋下了大量尸體后，逐步適應(yīng)了周軍的進攻模式，自然而然地在那女真將領(lǐng)的指揮下開始調(diào)整作戰(zhàn)方式。

　　周人散作小股，那金軍也散為小股；周人專找防護較弱的士兵殺傷，那金軍也找對方防守不力的點進行突破。

　　照貓畫虎的戰(zhàn)術(shù)，居然讓看起來稍顯笨重的金軍士兵扭轉(zhuǎn)了劣勢，將戰(zhàn)場拖入了平局。

　　兩邊箭矢齊飛，戰(zhàn)刀舞落，有些過于冒失被敵人團團圍住的，手中又失了武器，自知逃脫不得，便用牙咬、用頭撞、用手抱，用自己的身軀盡可能地對敵軍士兵造成殺傷。

　　正當雙方激戰(zhàn)正酣，楊略見情勢有些不妙，準備指揮見好就收的時候，一陣戰(zhàn)馬的嘶鳴聲傳入了楊略耳中，令后者渾身一顫。

　　“不是讓人去拖住騎兵了嗎？”不是十分擅長指揮夜襲小戰(zhàn)場的楊略驚道，“方才我也見人去了，難不成全給金狗殺了？”

　　“將軍且看！”身旁副將揮刀撥開了一支射過來的箭矢，指著騎兵來的方向道，“不是方才去阻攔的那波……是金人大營的援兵！大火許是已經(jīng)撲滅了！”

　　楊略聞言，朝遠處一看，但見先前沖天的火光此時基本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有零零散散的幾處還起著火，估摸著已經(jīng)被滅得差不多了。

　　本想問問副將現(xiàn)在該如何的楊略，一時間也拉不下臉來，只好沖軍卒們喝道：“夜襲結(jié)束，金狗將領(lǐng)已死！兄弟們快些脫身，咱們回營！”

　　“將軍！”副將大驚失色，“這軍令下不得！”

　　楊略剛想問有何下不得，卻見眼前兵卒們爆發(fā)出了一陣歡呼，緊跟著便是一浪超過一浪的喊聲，聲聲震耳，也將楊略的心震得有些冰涼。

　　“金狗將軍死了！兄弟們殺！”

　　“不急著退！多殺幾個金狗再走！”

　　“金人將軍都死了，咱直接破了這營又能如何！”

　　突然響起的歡呼，以及周軍士兵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和那對金兵項上人頭無比渴望的眼神著實將金兵們嚇了一跳。一時間，氣勢被壓過的金軍竟有了些退讓，周軍也大有一鼓作氣將此營直接攻滅的勢頭。

　　楊略與那女真將領(lǐng)遙遙相望，都有些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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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戰(zhàn)，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左傳·莊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