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多,楚韻和顧景鑠吃完飯,從包間出來。
“這里挺漂亮的,難得來一次,就這么匆匆回去了,有些可惜?!鳖櫨拌p走在楚韻的身旁,下意識地側(cè)過臉,看著她,“要不我們?nèi)ド€步,晚點兒我再送你回去,可以嘛,楚韻?”
剛才在吃飯的時候,顧景鑠問楚韻是怎么過來的。
楚韻告訴他自己是打車過來的。
“好啊,剛好吃飽了可以消消食。不過,待會兒就不麻煩顧大帥哥送我回家了,我朋友會過來接我。”
顧景鑠注意到楚韻在說到“我朋友”這三個字的時候,明顯猶豫了一下。
“昨晚去警局接你的那個池先生?”
“嗯……不過他應(yīng)該沒那么快過來,我們可以去走走?!?p> 雖然下午池衍就找她要了這里的地址,但是她在幾分鐘前才發(fā)微信告訴他自己差不多吃完了。
所以,楚韻想著池衍應(yīng)該沒那么快到。
誰知道,老板一家人剛把他們送到門口,她就看到了池衍那輛黑色的保時捷帕拉梅拉停在街道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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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衍筆直地站在車旁,單手抄兜,正在打電話。
那張精致的側(cè)臉在昏黃燈光的勾勒下,愈發(fā)奪人眼球,以靜謐的街道為背景,他儼然成了一件供人欣賞的藝術(shù)品。
池衍一轉(zhuǎn)身,就注意到楚韻正往自己的這個方向看,他迅速掛掉電話,朝她走去。
“結(jié)束啦?”
“嗯?!背嶞c了點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池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輕聲地問道:“那我送你回家吧?”
“好,”楚韻側(cè)過臉,禮貌地朝顧景鑠笑了笑,“景鑠,那我們下次再散步?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合作的具體細則,等喬雪姐回國了開個會再定吧。”
“好,這件事不急,確定好再簽合同就可以了?!鳖櫨拌p一出包間,就把口罩和帽子重新戴了起來,此時此刻,帽檐下的那對清澈雙眸正望著身邊的人,“楚韻,謝謝你的晚餐。”
“不客氣,應(yīng)該的?!?p> 站在對面的池衍輕咳了兩聲:“音音,晚上有點涼,先上車吧。”說完,視線正正地落在了顧景鑠的身上。
顧景鑠察覺得到,池衍的眼神冰冷、銳利,帶著深深的敵意。
在楚韻面前,他卻也只得笑笑,裝不在意。
“那我先走咯,開會時間等敲定了我再通知喬雪姐,到時候見。”
“好,到時候見,晚安?!?p> 顧景鑠站在原地,目送著兩個人并肩走過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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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城郊的小村莊確實有些涼意。
池衍脫下外套,體貼地為楚韻披上,楚韻微微抬起頭,看了池衍一眼,很快就又低下頭,安安靜靜地向前走。
顧景鑠從未見過這樣的楚韻。
溫順,恬靜,乖巧,羞怯,就像一只被池衍馴服的小野貓一樣,只為他折服。
池衍紳士地為楚韻打開車門,護著她的頭,等她坐好后才溫柔地關(guān)上車門,繞過車的前方,走到另一側(cè),沒有立刻上車,而是往顧景鑠的方向看了一會兒。
兩個深沉的目光對視不過短暫幾秒。
顧景鑠不禁回想起,昨晚池衍從自己手里接過楚韻行李時,在耳邊對他說的那句話:“音音有我在,就不勞顧先生費心了?!?p> 聲音輕輕,卻像石頭一樣,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楚韻口中這個所謂的朋友,應(yīng)該不單單只是朋友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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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后,池衍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了楚韻一句:“這家餐廳的菜怎么樣,好吃嘛?”
“挺好吃的,老板人也特好?!?p> 池衍側(cè)過臉,直直地看著楚韻。
楚韻察覺到池衍有些熾熱的目光,睫毛不由自主地顫動了兩下,小心翼翼地看著池衍,問道:“怎么了……”
池衍笑笑地回過頭,啟動車子,單手打著方向盤,淡淡地說道:“怪不得你和顧景鑠吃了那么久?!?p> 楚韻:“……”
七點的飯局,吃到八點多,一個多鐘頭的時間,算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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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念一想,從嘉城市區(qū)到這里,一路暢通無阻的話,都差不多要花上一個小時的時間,也就是說,池衍應(yīng)該是七點多就開車過來了。
在自己發(fā)微信給他之前,他就出發(fā)了。
想到這里,楚韻有些過意不去。
“你等很久了嘛?”心虛作祟,她問得很小聲,“你不是說下午去工作室了,那你晚飯吃過了嘛,池衍哥?”
“沒吃……”
楚韻心里的罪惡感蹭的一下,飆升到最頂點。
她正思忖著要不要開口請這位盡職盡責的司機吃個晚飯,就聽到池衍反客為主地問道:“(沒吃)的話,你要不要順便請我吃個飯?”
這話,聽著莫名詭異。
楚韻仿佛嗅到了陷阱的味道。
“那你想吃什么?待會兒我請你吃個飯吧,都八點多了,你還沒吃晚飯,對胃不好?!背嵢跞醯卣f著,也沒有勇氣去側(cè)過臉看池衍,“我沒想到你會這么早到,我還以為你會先吃個飯再過來的……”
“跟你開玩笑的,我吃過了?!?p> 又逗我玩?!
楚韻猛地轉(zhuǎn)過臉,有些氣鼓鼓地看著正目視前方、專心致志開車的池衍。
微弱的視線中,池衍的嘴角那一抹小把戲得逞的微笑,太明顯,也太耀眼,沒有絲毫的悔過之心。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還會關(guān)心我?!背匮苷f這話的時候聲音異常輕柔,如晚間的微風(fēng)一般,拂過楚韻的臉頰,添上一抹紅暈。
楚韻快速地將頭扭向另一側(cè),望著窗外緩緩后退的景色,慶幸池衍正在開車,而且晚上光線昏暗,他應(yīng)該不會注意到什么。
“我跟你說笑的,別生氣,好嘛,看在我輪番給你們兄妹倆當司機的份上,嗯?”
“我哥回來了?”
“嗯,六點多到的,我接到他后,就一起吃晚飯了。”
楚韻小聲地應(yīng)了聲“哦……”,那這樣說來,池衍輪番給他們兄妹倆當司機確實還挺辛苦的,“那你可以直接發(fā)微信給我,我坐景鑠的車就可以了,你把老煬送回家就不用趕過來了,干嘛來回折騰呢?”
池衍:“這是在心疼我嘛?”
楚韻:“……”
我怎么感覺自己是在雞同鴨講?!
我只是不想再欠你更多頓飯了,畢竟剛回國,我也是需要生存的。
見楚韻安靜不語,池衍輕笑了一聲:“其實還好,我只是去機場接機,然后和任煬一起吃了頓飯而已?!?p> “所以,你沒送老煬回家?”
“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手機滿格的電,可以自己打車回家。再不濟,他手腳健全,也可以走回去,就是路程有點遠?!?p> 楚韻:“……”
她聽出了池衍對老煬滿滿的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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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多鍥而不舍地狂打電話,嚷嚷著要池衍來接機;六點多死乞白賴地纏著池衍要他請吃飯的任某人,此時此刻,在家里狠狠地打了一個大噴嚏。
他這個哥哥,當?shù)锰蝗菀琢恕?p> .
從三年前開始,他就注定要為這兩個人操碎了心。
任煬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從杭州出差回來已經(jīng)是楚韻過完生日的第三天,正巧那天也是T大舉行畢業(yè)典禮和謝師宴的日子。
他風(fēng)塵仆仆地從機場趕到學(xué)校,一推開大禮堂的門,就看到池衍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站在臺上講話。
前排落座后,任煬才發(fā)覺,舞臺的聚光燈打在池衍的身上,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慘白慘白的。
發(fā)言結(jié)束,池衍走下舞臺,在任煬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任煬瞥了一眼坐到自己身邊的池衍:“你臉色怎么這么差,生病了?”
“嗯,感冒了。”
池衍這體質(zhì),居然還會生病?認識了四年,這家伙如此病懨懨的樣子,在任煬的記憶中,幾乎可以說是屈指可數(shù)。
任煬詫異地盯著池衍。
池衍雙眼始終望著前方的舞臺,目光空洞無神,思緒不知道飄向何處,仿佛隨著楚韻生日那晚的大雨一樣,淹沒在了黑暗里,尋不到蹤跡。
“出什么事了嘛?”任煬看池衍心不在焉,忍不住問了句。
池衍回過神來,側(cè)過臉,瞧了任煬一眼,目光停留得短暫,搖了搖頭,淡淡地應(yīng)了句:“沒什么,前天晚上淋了雨而已?!?p> 任煬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他只是覺得池衍的回答里好像隱藏著什么自己尚未察覺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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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是各個專業(yè)拍畢業(yè)照的時間。
任煬拖著行李箱,和池衍他們一起走出大禮堂,他一邊掏出手機撥了楚韻的電話,一邊嘴上小聲地嘀咕著:“奇了怪了,我怎么都沒看到音音?”
音音。
池衍聽到這個名字時,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無形的手揪住了一樣,狠狠地抽疼著。
電話很快被接通,隔著咫尺的距離,他能聽得到另一端的說話聲。
熟悉卻陌生,就像彼此間隔著一條兩個人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的鴻溝。
“老煬?!?p> “音音,你在哪兒呢?”
“我能在哪兒,當然是在家?!鄙者^完的第二天,她就回去了。
“what?!”任煬聲音有些拔高,有些委屈地抱怨:“今天可是哥哥的畢業(yè)典禮,你不來跟我拍個照、吃個飯,怎么就偷偷回嘉城了?”
“放假回來處理點事。”
“處理點事?什么事?”任煬嘆了口氣,有點可惜地說道:“我還想著趕回來給你補過個生日,看來只能這周末回嘉城再幫你補過了?!?p> “那等你這周末回來了,我們再說吧?!背嵲陔娫捓锏負P了揚嘴角,“我給你定了一束花,晚點應(yīng)該會送到,畢業(yè)快樂,老煬。”
專業(yè)的同學(xué)催促著他們趕緊加入隊列拍照。
“好,那周末見?!?p> 任煬掛掉電話,掃了一眼身邊的池衍,依舊一副心事重重卻又心不在焉的模樣,眼里的深沉加重了些,就像結(jié)了冰的湖泊。
任煬絲毫沒有注意到池衍的異樣,權(quán)當他是因為生病所以狀態(tài)不佳,“走啦,拍照去?!闭f著,伸手搭在池衍的肩膀上,招呼著他一起走。
池衍就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般,一聲不吭地被任煬勾著走。
集體照拍完后,大家就開始四散而去,找老師或者同學(xué)合照。
池衍自己一個人坐在大樹下的長椅上,雙手的十指相互交疊置于膝蓋上,出神地望著遠處的某一個地方。
“池衍,我們一起合個照好嘛?”簡伊寧笑笑地站在池衍的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也擋住了明亮的陽光,“我們做了四年的同學(xué),可都還沒有一起照過相呢。”
那種只有我和你,兩個人的合照。
“剛才不是已經(jīng)拍了畢業(yè)照?!?p> “不是這個……”
簡伊寧剛想繼續(xù)解釋,就被池衍打斷了:“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呆會兒?!?p> 大學(xué)同窗四年,池衍的冰山是人盡皆知的,尤其是那些對他抱有少女幻想的女生面前,他的冷漠,更是不加掩飾地表現(xiàn)出來。
或者說,池衍從未想過掩飾。
但是,對她——簡伊寧,池衍卻沒有從來這么不近人情。
這是頭一回。
眼前的人語氣異常冰冷,充滿了距離感,讓她不寒而栗,也讓她徹底清醒。
曾經(jīng)她還抱有幻想,以為池衍對她的與眾不同,或許是出于與自己一樣的緣由;后來楚韻出現(xiàn)在池衍的生活里,她在看到池衍對楚韻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后,還在自欺欺人地騙自己,池衍只把楚韻當妹妹一樣疼愛。
現(xiàn)在,她徹底明白了。
池衍之所以對自己禮貌客氣,不過是因為她是專業(yè)的班干部,不過是因為她和他們宿舍的其他幾個人關(guān)系還不錯,而已。
池衍之所以對楚韻特別溫柔,不過是因為楚韻對池衍來說,本身就是特別的存在,不過是因為他喜歡她,而已。
明白了又如何。
喜歡這種東西,一旦生成,又怎么可能壓制得下去呢?
但是,喜歡這種東西,距離一遠,時間一長,總會隨風(fēng)消逝的;與此同時,距離一近,時間一久,總會日久生情的吧。
既然楚韻已經(jīng)答應(yīng)自己那個三年的賭注了,那么她就還有三年的時間來暖化池衍那顆只為楚韻融化的冰冷的心。
楚韻能做得到的,她簡伊寧憑什么不行?
“伊寧,來照相吧,”不遠處的任煬見簡伊寧面色難看地站在池衍面前,趕緊跑過來,替他解釋了一下,“池衍他這兩天生病了,讓他好好休息?!?p> 簡伊寧關(guān)心地詢問,剛才失落的心情轉(zhuǎn)瞬間被取代:“你生病啦?”
池衍點了點頭,看著任煬說:“你們?nèi)フ瞻?,我想自己坐會兒。?p> 任煬心領(lǐng)神會,帶著簡伊寧離開,臨走時,回過頭來看了池衍一眼,依舊是那副魂不守舍的病態(tài)樣,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平日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還真是挺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