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滿臉認真,秦愈卻笑。
這是季初雨第一次見他這樣笑。
寒冰裂開一絲縫隙,誰都猜想不到,里面是熱烈的火焰。他該是寂寞的,心臟只能被冰冷包裹。
曇花一現(xiàn),秦愈收斂起笑容,神色恢復了之前的冷淡。
見他這樣疏離,季初雨不自覺感到失落。
“給熟悉的人打個電話,或者事先在通訊界面把110的號碼輸好。別太輕易相信別人,如果我是壞人,你連喊都來不及。”
秦愈給季初雨時間做準備,她低垂著眉眼,他也望著她,辨不清神色。
他向來不喜與別人有太多交集,偏偏要和她遇見。
借著手機屏幕那點微弱的光源和月色,兩人一前一后往巷子深處而去,細細聽來,腳步聲和清淺的呼吸聲交纏著回響。
秦愈沒有和季初雨并肩走,但她再清楚不過,他就在身后,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其實前幾天季初雨就知道這里的燈壞了,于柏也讓她晚上不要來書店,等燈修好了再說。
季初雨自恃膽大,覺得就只是走條黑巷子而已,能有多可怕?但現(xiàn)在她無比慶幸,幸好秦愈在。
兩人保持著相同的步調,不急不緩地向前走著,很快便看到了前方的光亮。
出巷子后,季初雨看見了緣柏書屋亮起的招牌。她轉過身來,眉眼彎彎,黑眸璨亮,絲毫不設防。
秦愈回望著他,沒有開口說話。
“看吧,我賭對了!”
季初雨舉起手機,屏幕上是主菜單界面,干干凈凈的,沒有通話記錄,也沒有撥號界面。
秦愈微怔,只覺她像個孩子。
“孩子”這個詞并不只是用來形容幼稚和傻氣,相反,他意外的發(fā)現(xiàn),她仍保留著小孩最美好的天性,純粹且溫暖。
難以忽略的溫潤感覺從秦愈的心臟慢慢漾開,面上卻不顯任何多余情緒。
“賭對了也沒獎勵?!?p> “哦……”季初雨不情不愿地應聲,眸子卻帶著狡黠。
“書屋就在對面,你快去吧,我也該走了?!?p> “你還沒來橋都幾天吧,怎么就對這里的地形那么熟悉了?”
“我不算路癡,在這周圍住了幾天,照說也應該熟悉了?!?p> “那行?!奔境跤瓴辉俣鄦?,同他作道別,“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你回家也要小心,現(xiàn)在這個社會,連男孩子在外面都要注意安全。”
“好?!?p> 見那女孩推開書屋的門,秦愈才離開,巷子里依舊黑暗,他只身一人,邁著步子緩慢向前走著,眉眼帶著清冷,凝著化不開的霜雪。
耳畔仿佛響起了風鈴搖晃而發(fā)出的清脆聲響。
注意到門口處有人進來,站在柜臺的于柏抬起頭來瞥了一眼,見是季初雨,又繼續(xù)低頭整理書籍。
季初雨很不滿,湊到他面前問:“舅舅,你怎么對我這么冷淡???我可是你親外甥女?!?p> “再親又能怎樣?你這個便宜外甥女天天都在我面前晃悠,煩都煩了?!庇诎匾廊徊豢此瑢P淖鲋约旱氖虑?,
早見慣了于柏這副拽拽的樣子,季初雨只是做了個鬼臉,自顧自地走進里屋去放相機。
她出來后就打算回家了,沒想?yún)s被于柏叫住。
“談戀愛了?”
他的語氣隨意,依舊連頭都不抬。
季初雨到柜臺前坐下,神色自然,“沒有啊?!?p> 于柏終于舍得把視線分出來,那雙眼睛透著機敏的光亮,不急不慢開口:“我看見了。”
季初雨歪著頭稍作思索,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是說秦愈?。∧翘焖麃淼昀镔I磁帶,我就和他認識了。巷子里的燈不是壞了嗎?是他送我過來的,說起來我和他還挺有緣的,老是遇見。”
于柏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爆栗,“我看你是頭圓?!?p> “舅舅!”季初雨捂住額頭,小臉氣鼓鼓的。
“讓你晚上不要來店里,巷子里燈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于柏睨她一眼,輕聲嗤笑,“萬一就你點背,那你恐怕就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p> 自知理虧,季初雨沒有多爭論,只是故意撇著嘴,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行了,瞧你那樣?!?p> 于柏無奈地笑笑,遞給她一顆橘子味的棒棒糖,又把柜臺鎖好,拿起鑰匙就往外走。
“今天客人不多,我提早關門,順便送你回學校?!?p> 橋都又迎來了陰雨天。
接下來的幾天里,季初雨都是待在書店的,除開幫于柏做些事情外,就待在柜臺看看書,順便招呼幾個客人。
盡管日子平淡,但她也很滿足了,或者應該說是已經(jīng)習慣了。
季初雨對自己的父母沒有絲毫印象,在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季潤城夫婦就已經(jīng)去世了。她從小跟著于柏和外婆生活,才不至于流離失所。
季潤城夫婦本不該那么早離開人世的,心愛的孩子才剛剛降生,他們也還正年輕,卻被一個酒駕的卡車司機強行奪走了性命。
那天,歪歪扭扭的重型卡車發(fā)瘋一般向季潤城夫婦的車子撞去,倆人根本來不及避躲,便葬身在了那場車禍之中。
這場無妄之災毀的是季初雨的整個家庭,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她這輩子都不能原諒違背交通規(guī)則的行為,尤其是酒駕。
近來陰雨連綿,也正好臨近季潤城夫婦的祭日。
季初雨的心情低沉到谷底,面上找不到半分精神氣,而于柏也是,他始終都不能接受自己的親妹妹還那么年輕就逝世了。
陵園里,季初雨和于柏并肩而站,皆身著素凈衣物。冰冷的細雨飄飄灑灑,淋濕了傘面,又滴落在地上。
似乎整個世界的風雨都集中在這片小小的陵園上空,季初雨察覺到,這場雨把她的心都淋濕了,眼眶也跟著濕潤。
季初雨蹲下身來,把兩束白菊花放在兩座墓碑前。她最擅長笑,彎起眼睛和兩位長眠的人說話:“要是你們還在就好了。”
每年來陵園季初雨都會以這句話結尾,其實她比誰都要清楚,已逝之人,又怎能聽見她深切的思念呢?
只不過她照舊傾訴,滿腔愁緒只有在這里才能得到發(fā)泄。
季初雨動作輕柔地將墓碑上的灰塵掃盡,而于柏則站在身后替她撐傘。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
瞧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季初雨再次紅了眼眶。他們還很年輕,為何卻要早早躺進這冰冷的墓碑里?
鼻子發(fā)酸,眼淚差些奪眶而出,季初雨捂住臉,良久才平復好。不能哭,在爸媽面前,她必須是要笑著的。
季初雨艱難起身,因為長時間蹲著,頭有些發(fā)暈,腳下一時不穩(wěn)。于柏及時伸手扶住她,將她往陵園外面帶去。
直到再看不見那些方方正正的墓碑,季初雨才敢放聲哭出來,萬千情緒化作淚水盈睫,此時,整個世界都因她而傾倒。
于柏把她摟進懷里,輕輕安撫著。
“舅舅,我好想他們,真的很想?!?p> “沒事,沒事的……”
于柏重復地輕聲呢喃,眼角泛著紅,眉骨處的弧度更甚。他把季初雨緊緊抱著,又像是在安撫自己。
他何嘗能做到無動于衷?
季初雨哭得不能自已,連肩膀都在顫抖,那么些年過去了,她始終都無法釋懷。
又怎么能釋懷?
“別人都有爸媽,我沒有?!?p> “沒關系,小雨,舅舅就是你的爸媽。別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嗯,會好的?!?p> 季初雨將于柏抱得更緊了。
她并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舅舅,還有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