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幾人走在街頭,皆神色匆忙,要么是去早點(diǎn)鋪為家人買早餐,要么就是急于上班。
其間頭戴黑色帽子的人倒是悠閑,腳步輕松,嘴里還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
寬大的帽檐遮住了這人的眉眼,臉上還戴著一個口罩,看不清神色,腰身被藏在寬闊的短袖里,只有頸間露出的短發(fā)能夠證明,這是個身材較高挑的女孩。
是剛從唐小貝家出來的季初雨無疑。
她暗自竊喜,鬼才認(rèn)得出她是誰。
到了人多處時,她卻換了想法。
公交車站,季初雨獨(dú)身站于人群之后,卻還是接收到了不同人所發(fā)出的異樣目光。
“媽媽,那人好怪,該不會是小偷從電視劇里跑出來了吧!”
年輕女人連忙捂住男孩的嘴,又放低聲音安撫道:“你個傻孩子小聲些,別再去望那邊,要是他盯上你就不好了。”
季初雨:“……”
聽著母子倆的對話,季初雨極其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別過了臉。
要等的公車到了站,季初雨無聲地松口氣,強(qiáng)裝鎮(zhèn)定隨人群上了車。
哪想,車內(nèi)的境況其實(shí)并沒有好多少。
不期對上了老大爺欲一探究竟的目光,季初雨默默移開了視線。
都看我干嘛?
人擠人的黏膩感和異樣的眼光都不好受,季初雨面無表情的望著前方,實(shí)則內(nèi)心已經(jīng)瀕臨崩潰。只能不斷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反正也沒人認(rèn)識我。
公交到站,車剛停穩(wěn),季初雨便迅速跑了下去,才從窘迫中脫身,她憤憤地想著:誰再一直盯著我,我就跟誰急!
心情本輕松了些,在經(jīng)過拐角時,季初雨卻被前方的人撞得后退幾步,還差些沒站穩(wěn)。
她痛呼出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捂鼻子,眼里已然冒出了淚花。
“抱歉,撞到你了?!?p> 清冷的男聲傳來,帶著歉意。
“沒事。”
季初雨嘴上客氣,實(shí)則已經(jīng)在心里把對方問候了個千百遍。
又覺聲音有些耳熟,她抬起頭一看,驚喜得連痛都忘記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你……”
眼前人,是昨天才見過的秦愈。
秦愈皺著眉,不解她為什么是這種反應(yīng)。
喜從心來,季初雨忘記了自己臉上的黑色痕跡,又急于證明自己,就連忙將帽子脫下,又扯開了口罩。
“我??!我們昨天才見過面,你還記得吧?!?p> 見秦愈只是沉默,失落的情緒逐步蔓延季初雨的全身,算不上好受。
這樣啊,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高漲的情緒從頂端跌到了最下面。
不對!
對上秦愈的眼眸,季初雨后知后覺,忙不迭地背過身去,將帽子和口罩都戴上。她窘迫地拍拍額頭,面部發(fā)熱,連心跳也不安分起來。
救命!怎么忘了?明明臉上就還有東西沒擦干凈。
他,他應(yīng)該沒認(rèn)出來我吧。要不現(xiàn)在跑?
秦愈自然記得季初雨,他偏偏還記得,她有個梨渦,笑起來比一般人好看。
他斂去心中多余的思緒,緩聲道:“摘了口罩吧,讓我看看鼻子有沒有出血?!?p> “不可以?!?p> 季初雨依舊背對著秦愈,眉眼低垂著,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很出丑,她希望自己在好看的時候遇見他。
其實(shí)秦愈不會去關(guān)注別人的臉,那黑色印跡什么時候留下的?又是為什么留下的?那都與他無關(guān)。
秦愈的情緒向來難以調(diào)動,但現(xiàn)在,他皺著眉,只因感受到了她情緒里的失落。
明明,方才她就不是這樣的。
盛夏時節(jié),突如其來的寒氣纏住了秦愈,指結(jié)泛著不正常的白。
瞧清楚了吧秦愈,你無論到哪里,都只是徒徒惹人生厭。
“是我讓你難做了嗎?抱歉?!?p> 男人的聲線清冷,如玉石落地,季初雨不由得轉(zhuǎn)過身面向他。
淺色眼眸不動聲色,醞釀著憂郁。怎么會呢?他眼里的灰調(diào)世界如此令人心顫。
季初雨這才將口罩拿下,清麗面容似是有了共情,眉梢連著他的陰雨晴朗。
“沒有,你沒有讓我難做。剛才是我自己撞上來的,還要麻煩你幫我看看,鼻子怎么樣了?!?p> 無人知曉,該是她,阻止了一場悲傷的海嘯。
秦愈抑制住心中的酸澀,緩緩出聲:“頭稍微抬高些。”
季初雨乖乖照做,秦愈便俯身靠近,清冷的檀木香似有若無,她不由得紅了臉。
“沒有出血?!彼麑⒛抗廪D(zhuǎn)移到她的臉上,眉眼不自覺柔和了幾分,“疼得厲害嗎?”
對上那雙深邃眼睛,季初雨略微遲鈍地?fù)u頭,一時失了語。
秦愈的瞳終年浸在海水中,泛著水潤的光澤,纖長的睫毛是海邊駐守的漁船,始終溫柔。
她看見,有片深邃的海藏在他半斂的眼眸里,那其間,有什么晶亮在溫柔飄蕩。
她仰頭,而他俯身。世俗的光陰里,金色光線悄然灑落而下,無形無聲,悄然貼近兩人心口。
面上起了熱,季初雨別扭不已。
“好了吧?!?p> “嗯。”
秦愈應(yīng)聲,季初雨便連忙退后一步,低頭將口罩和帽子戴上。殊不知,耳尖的那抹緋紅早已出賣了她。
她也沒注意到,秦愈向來清冷的面容沾染了世俗的塵,本攜一身寧靜,如今也散了。
“對了,能再告訴我一遍你的名字嗎?我只知道讀音,卻不知道具體的字。”
季初雨面上戴著口罩,只有彎成了月牙的眼睛露在外面,靈動美好。她又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和小本子,遞到了他的面前。
秦愈沒有多言,接過本子和筆便垂眸寫字,白皙的手好看得像是一件藝術(shù)品,用力時指節(jié)輪廓越發(fā)分明。
“秦愈?!?p> 紙上的字體流暢有力,季初雨輕聲念著,唇齒不自覺變得溫柔。
似是不滿足只知道他的名字,接過紙筆后,她又問:“聽你說話,應(yīng)該不是本地人吧?!?p> “嗯,我從鷺城而來。”
“鷺城?我特別喜歡那里,因?yàn)橛写蠛??!?p> 季初雨似是心情很好,眉眼含著笑。
秦愈頗為專注,他難得起了興,問道:“很喜歡海嗎?”
“當(dāng)然喜歡啦,從小就喜歡??上易〉某鞘袥]有海?!?p> 不笑的季初雨像只蔫了的兔子。
秦愈似乎能看到她的長耳朵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了。
“其實(shí),橋都的江也不比鷺城的海差半分?!?p> “人嘛,總要去遠(yuǎn)方看看。”季初雨又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應(yīng)該是暑假來橋都旅游的吧?!?p> “嗯?!?p> 以及前幾天的光景,秦愈微怔,但還是點(diǎn)了頭。
“橋都挺適合來旅游的,就是熱了些。如果你不知道該從哪里玩起,可以問問我啊,再怎么說,我也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p> 算是說著客套話。季初雨似乎對秦愈還挺有好感的,只是她向來清醒,兩人萍水相逢,誰知道下次相遇會在什么時候呢?
說不定,方才兩人已經(jīng)見過這輩子的最后一面了。
“會的?!?p> 秦愈也順著她意思。
汽車鳴笛,季初雨才想起正事,垂眸去看手表,想著確實(shí)該離開了。
“跟人有約,我得先走了。不好意思啊,先前撞到你了,還耽誤了你這么久的時間。”
“沒事?!?p> “那,就下次再見了。”
“再見?!?p> 做完告別后,季初雨把帽子和口罩戴好,越過秦愈離開了。
街頭,憂郁的男人獨(dú)自站在原地。
季初雨快步向前走著,腳下的步伐莫名凌亂,到了秦愈視線再不能達(dá)到之處,才停下來。
她長呼一口氣,察覺到自己心臟跳動的頻率有些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