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微睜開眼,眼前是熊熊燃燒的火把,身下是扎成堆的木柴。
自己正被綁在一根柱子上。
少年微微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這已經(jīng)是他為人的第十五次了。
這一次,又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看法。
“我們基督,絕不會隨意禁錮和剝奪人們的自由,更不會剝奪無罪者的生命!”
一個身披紅袍,手持一根蠟燭的主教站在廣場上,神情激昂的朝著臺下的教眾們說著極具感染性的話語。
“因為,偉大的耶穌正在天上看著我們!”
紅衣主教雙手一張,病態(tài)的微笑便浮上了臉龐。
“呼!”
“偉大的耶穌!”
臺下的數(shù)千教眾們齊聲歡呼起來。
少年瞇了瞇眼,用眼白瞟了瞟身旁的人。
那是一群奄奄一息的平民,有年邁的老人,骨瘦如柴的乞丐,甚至還有孕婦。
“偉大的耶穌不懼死亡,受盡苦難,卻依然愛著他的子民,我們不能讓偉大的耶穌再次看見鮮血!”
紅衣主教放下手臂,緩緩轉(zhuǎn)身,看向被綁在柱子上的一群平民。
“而這些人,都是異教徒!異教徒都該下地獄,永生永世接受地獄火焰的炙烤,永生永世接受上帝的懲罰和審判!”
紅衣主教用充滿威嚴(yán)的語氣沖著在場所有人喊道。
臺下的教眾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不少人眼中都浮現(xiàn)著仇恨和快意的火焰。
與之截然相反的是,被綁在柱子上的那些人,都心如死灰,面如土色,緘口不言,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人,完全沒有聽到這些話——就像木偶一樣。
少年同樣面無表情,甚至露出了一絲諷刺的微笑。
他的思緒又回到了多天前,那幾個黑暗的夜晚。
......
“你說不說,你這個賤民,”一個獄卒死命的抽打著面前這個骨瘦如柴的年輕人,“說,你是不是異教徒!是不是!”
“不……我不是的,不是的,尊敬的大人,我真的不是的,饒恕我吧!”年輕人拼盡全力扭動著身體,想要回避那不斷襲來的長鞭,奈何手腳都被鐐銬限制著,根本沒有效果。
“呦呵,你還敢躲,小心下地獄后永遠(yuǎn)被惡魔割你的肉!”獄卒面露兇狠之色,更加殘暴地抽打著年輕人,牢獄之中響徹著悲慘的哀嚎聲。
仿佛能嚎叫出血來,仿佛能把喉嚨都喊破。
牢獄里其他的犯人們都縮了縮脖子,恐懼的窩在角落里,一點聲響都不敢發(fā)出來。他們都知道,下一次,就該輪到自己了。
漸漸的,那嚎叫的聲音衰弱了下去,似乎是那年輕人快不行了。
“別……別打了,我承認(rèn),我是異教徒,我承認(rèn),求您了……”那年輕人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努力合攏雙手向獄卒乞求道。
“嘿嘿,這不就完了,非得受了苦才肯承認(rèn)?!豹z卒滿意的笑了笑,轉(zhuǎn)身,從監(jiān)獄鐵欄之外的桌子上拿起一張羊皮紙,攤在年輕人面前。
“按個手指印,你就可以解脫了。”獄卒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好……好……”年輕人顫抖著雙手,將流血的手指頭按在了那張羊皮紙上。
按在了那張,早已有了眾多血指印的罪狀書上。
“看了到啊,這可是你自愿承認(rèn)的,跟我們可沒關(guān)系!”獄卒嘿嘿笑了兩聲,留下了滿臉絕望,流著淚的年輕人久久地趴在冰冷的石板上。
獄卒笑了笑,收好了羊皮卷,剛準(zhǔn)備出去,卻迎頭看到了前來視監(jiān)的紅衣主教!
“上帝保佑,尊敬的主教,您怎么來了?”獄卒頓時擺出一副極盡討好的面容,低頭哈腰的對紅衣主教說道。
然而,紅衣主教卻一臉嚴(yán)肅,甚至是有些生氣!
“上帝主張的是寬恕!寬??!所有有罪的人都應(yīng)當(dāng)?shù)玫綄捤?,而不是像你一樣,你個殘暴的家伙!”
紅衣主教怒目圓睜,嚇得獄卒頓時跪了下來,不斷地做著祈禱,請求主教的寬恕。
主教平復(fù)了下自己的怒火,繞過跪在地上懺悔的獄卒,走到了之前那個被鞭打的骨瘦如柴的年輕人身旁,慈愛地說:
“孩子,看你這么瘦弱,一定是受苦了,我很抱歉沒能給你有所幫助,愿上帝保佑你?!?p> 紅衣主教在胸前默默地畫了一個十字。
年輕人緩緩抬頭,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面前這位慈愛的紅衣主教,眼前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孩子,沒關(guān)系,三個小時后,上帝會再給你一次為自己辯護的機會,倘若你真的無罪,上帝會知道的?!?p> 紅衣主教伸出手來摸了摸年輕人的沾滿血污的驚恐的臉,沖他笑了笑,轉(zhuǎn)身緩緩離開了。而那個獄卒見主教離開,也慌忙起身追了上去。
尖尖的塔頂高聳入云,威嚴(yán)的教堂鐘聲響起,似乎是給這個國家平添了一份不屬于世俗的寧靜祥和。
紅衣主教緩緩踱步至教堂中央,抬頭靜靜的望著教堂頂上的壁畫。
那是偉大的耶穌。
“主教大人,您剛剛是……”
那獄卒也慌忙跟了上來。誰能想到,監(jiān)獄與教堂,只隔著一條狹窄的街道。誰又能想到,監(jiān)獄里外的差異竟然如此之大。
就好像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不需要你考慮。”
主教緩緩地說到。
“那待會兒,那人要是反悔說他不是異教徒,那……”
獄卒試探性的問道。
“哼,”主教冷哼一聲,隨即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這還不簡單,繼續(xù)你的工作!”
“啊,是!”獄卒驚訝了一瞬間,但立馬再次低下了頭允諾。
“我的子民啊,”紅衣主教轉(zhuǎn)過身,看著面前的獄卒,“你要知道,羊皮卷可是在那里好好放著的,還有什么東西比上交給裁判所的羊皮卷上的血指印更加有說服力呢?”
主教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去,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偉大而萬能的上帝指引我們,要讓基督的光輝灑向全歐洲,乃至全世界!”
“這一片罪惡的土地,是那群該死的猶太人的舊土,一定有基督的光沒有照耀到的地方?!?p> “我們有理由相信,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上帝的敵人,每一個人,都應(yīng)當(dāng)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為他們的惡行贖罪!”
主教有些瘋狂的說著,臉上卻全是正義之色。
“懲罰罪民,無論再怎么做都不為過,因為上帝會寬恕你;用刑也并非不可,每一位上帝的子民都有這個權(quán)利……這可是那位亞歷山大皇帝說的,不是嗎?”
主教繼續(xù)走上前,來到教堂的最前方,那里放著一個巨大的華貴的箱子。他的手輕輕拂過鎏金的表面,輕輕呢喃道:
“上帝將《圣經(jīng)》交給了我們幾位主教,我們不就是他的代理人了嗎?他喜歡什么,我們都再清楚不過了……比如,金錢,和權(quán)力……”
這句話他說的很小聲,并沒有被在下方弓著腰的獄卒聽到。
主教轉(zhuǎn)過身,擺出一副悲憫的樣子,對下方的獄卒說道:
“你啊,就放手去做吧,就算他們之中有不是異教徒的,那也一并處死,讓上帝去辨別他的子民吧!這是基督的威嚴(yán)!”
下方,獄卒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應(yīng)了一聲,匆忙退下。
牢獄內(nèi),陰冷潮濕的空氣在蔓延,夾雜著濃厚的血腥氣和刺鼻的腐爛氣息,哀嚎聲雖然微弱,卻此起彼伏,宛如人間煉獄。
少年靜靜的待在牢獄之中,他的身旁,是一個昏睡過去的孩子。
“哐當(dāng)!”
大門被粗暴的推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在這時突然回蕩在狹窄的牢獄之中,驚醒了一大批茍延殘喘的生命。
獄卒趾高氣昂的走了進來,再次來到了那個年輕人身邊。
“喂,你這家伙,清醒了沒?”獄卒笑了笑,看向這位瑟瑟發(fā)抖的年輕人。
“是……”
年輕人動了動烏紫的嘴唇,發(fā)出一個聲音來。
“哦,那再好不過,我再問你,你究竟是不是異教徒?”
獄卒流露出玩味的神色,看著面前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神色有些猶豫,他小心地看向面前的高大身影,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唾沫。
“問你話呢,趕緊回答!”
獄卒不耐煩的沖年輕人吼道。
“啊,是……不,不是,我不是異教徒!”
年輕人突然反應(yīng)過來,急忙說道。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他希望的寬恕,而是一條緩緩抽出的長鞭。
“看來,你還是死不改口啊……”
獄卒緩緩走上前去,陰森森的笑著,仿佛在看一只獵物。
年輕人呆滯了。
牢獄之中,很快響起了跟之前如出一轍的慘叫聲。
而這,只是每天都在發(fā)生的尋常小事罷了。
......
教眾聚集的廣場上,火把已經(jīng)被舉起,劊子手一般的教眾們高聲喊著“燒死他們”“燒死異端”之類的話語,似乎面前的恥辱柱上,綁著罪大惡極的囚犯。
而之所以這些人全部死氣沉沉,都是因為他們的生機早已被無盡的牢獄之災(zāi)所消耗殆盡了,又哪里有力氣再去怒吼和反駁?
就算有力氣,他們敢么?
等待他們的,依舊是痛苦和折磨罷了。
少年扭了扭身軀,松了松被麻繩束縛的身體,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悲慘的無辜的人們。
中世紀(jì)的宗教,已經(jīng)與政治密不可分了。宗教斗爭,其實為的就是政治效果,而不再像從前那樣純粹了。
這些人都是權(quán)利和利益的犧牲品罷了。
“偉大的上帝不愿意再看見人間橫流的鮮血,為了懲罰這些罪民,我們將用無盡的神圣之火,洗清他們身上所有的鮮血與罪孽!”
紅衣主教振臂疾呼,一呼百應(yīng),廣場周圍的高呼聲一浪接著一浪。
“好一個火燒不見血啊……”
少年呢喃一聲,有些悲憫的望著面前的身披寬袍的人們。
火把已經(jīng)伸出,點燃了所有柱子下方的木頭,柱子上被綁著的人們,全部陷入了火焰的炙烤之中。
宛如一場絕世的盛宴。
許久,火焰燒盡,歡呼聲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廣場上的人影也不見一個。
只留下漫天的飛灰迎風(fēng)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