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治病的病人越來越少了,來的幾乎都是女人和小孩。
長長一條隊伍里,甚至找不到一個成年的男人,或者一個年過十歲的男孩。
直到下午,藜樂才知道出事了。
那些被憤怒沖昏頭腦的人們攻進(jìn)了富人區(qū),輕易地殺死了諸多他們耗盡苦心才挽救回來的生命。
藜樂匆匆地趕了過去。
他和陳富貴,還有那只橘黃色的大花貓一同站在漸漸昏黃的陽光下,目睹著人們把這一場暴亂推動到它的最高潮。
他們走上了一棟樓的天臺。
此時,軍隊和警察已經(jīng)介入,可仍然敵不過這一股狂熱的人潮,他們在轟鳴的槍火中奔跑,揮起一把把染血的砍刀劈向那些阻礙他們前行的人。
一股又一股的人潮匯入進(jìn)來,一股又一股的人潮相互對沖,卷起黃土地上的灰塵,激起一朵朵血色鮮紅的死亡之花。
世界在這一刻驀然間變得蒼茫了起來,天空風(fēng)卷殘云,仿佛在一瞬間收走了所有溫和的色調(diào),徒留下無盡的陰影和灰暗...
以及席卷大地的蒼茫血色。
藜樂覺得自己悲痛得難以呼吸,身體忽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使得他坐在天臺的護(hù)欄上,呆呆地看著那些因為仇恨和憤怒,不得不拔刀相向,相互廝殺的人們。
再怎么高明的魔法也不能平息人們心中的怒火,到頭來,他還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既治不好人們的病,也攔截不住他們的死亡,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失敗的醫(yī)生,他總以為他的病人們是病在身體上,只要把他們的身體調(diào)理好了,把病灶除去,他們就會重拾健康和快樂。
直到這一刻,他終于意識到他錯了,原來病人病的不止是身體,他們的靈魂和精神其實也早已在這世間深受其害。
他以為天上來了一場雨就能熄滅人間的那一場火,卻怎么也沒想到...
原來那場火還沒有撲滅,它侵入了人們的心中,肆意焚燒著他們那久遠(yuǎn)而又麻木,就像干柴一樣的仇恨。
....
入夜以后,一頭巨大的惡鬼振開它那寬敞的膜翼懸浮在圓月之中。
冷風(fēng)呼嘯著襲來,如傳染病般覆蓋在大地上的戰(zhàn)場不同。
發(fā)生在高空處的這一場戰(zhàn)爭,顯得尤為的枯燥,尤為的無聊,幾位身披法袍的魔法師圍繞著它移動,冷漠地試探,冷漠地尋找機(jī)會,冷漠地下達(dá)殺手。
有魔法師盤坐于風(fēng)中,拂動琴音,千萬利器和鬼兵頃刻間顯露在風(fēng)中,對那頭惡鬼投以撕裂狂風(fēng)的誅殺。
有人則驅(qū)動火焰,利用膨脹的熱爆炸逼迫他逃向設(shè)有重重限制的驅(qū)魔禁區(qū),也就是這座城市的魔法學(xué)院為之所在。
月色照耀著一座高聳的鐘樓。
一個身披紅色戰(zhàn)鎧的女子平靜地屹立在鐘樓頂端的銅鐘之前。
她手執(zhí)著一藍(lán)一白的兩把長劍,緩步走出這座建設(shè)在湖心小島上的建筑物。
草地上的風(fēng)徐徐吹過,草色的浪潮延綿至湖中的波濤。
銀白色的鱸魚在水中安詳游動,她將兩把劍合并在一起,藍(lán)白兩色的火光如柔軟的雪花紛落在流動的水面上。
下一刻,她踏破了虛空,將這神圣又蘊含著救贖之光的劍刃送進(jìn)了惡鬼的胸膛。
罪惡的烈焰就此消亡,藜洛拔出了她的劍,平靜地望著它的墜落。
它那空洞的眼睛仍在仰望著天空,苦澀的淚水在風(fēng)中彌散,世界在逐漸走遠(yuǎn)...
須臾間,它似乎聽到了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的聲音,它看到了那個曾經(jīng)愛過的女人。
燃燒的花瓣一片一片地落下,他看到了他的女人正帶著他和她的孩子,離開這座曾經(jīng)深深地傷害過她們的城市。
他看到月色的一座古老山坡,他看到了人煙稀少的山道,還有一長條生滿青苔的青石臺階,走過那條臺階就會去到山頂,去到山頂會看到一座老舊的破廟。
廟里有一座庭院,院子的中央種著一棵松樹,它長在那里已經(jīng)很久了,久遠(yuǎn)到不知道是先有這座廟,還是先有這顆松樹。
小時候,他時常喜歡呆在這個松樹下,呆呆地聽著廟堂里的那個老和尚喋喋不休地念誦一長段他聽都聽不懂的佛經(jīng)。
而老和尚念經(jīng)的時候,往往是在中午偏后的下午,陽光燦爛地照進(jìn)這座山頂?shù)乃聫R,空氣清新而且安逸。
仿佛不曾摻雜進(jìn)任何的雜質(zhì)。
他盤著腿坐在那顆四季常青的松樹下,愣愣地聽著和尚敲著木魚,念著經(jīng)。
神游的時候,他沒有來由地會覺得陽光打在臉上的感覺很癢,但又很暖和,似乎只要留在這顆松樹下,留在這座寺廟里,一年四季的每一天都會是溫暖的春天。
佛香裊裊地升起,有一天,老和尚忽然問他,施主,你悟了么?
他愣愣地看著老和尚,問他,悟什么悟,老頭兒,你在開玩笑吧,我連你念的是啥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悟呢?
老和尚說,不必執(zhí)迷于表面,一如你看著一個人的眼睛,你覺得他是快樂的,你也會因此而感到由衷的快樂。
他跟老和尚說,可是眼睛不會說話,它既然不會說話,又怎么告訴你快不快樂呢?
老和尚看著他的眼睛,說,非也,眼睛是會說話的,就像此刻的施主,我能看到你的眼睛在說...你應(yīng)該很快樂。
他愣了一下,問,我為什么會快樂。
老和尚說,因為我會把供奉的饅頭給你,你有饅頭吃,你就會快樂了。
他犟著鼻子說,這本來就是這樣的啊,不然誰會來聽你念經(jīng)???
老和尚還是笑,說,是啊,但你也因此收獲了快樂對不對,就這一件事來說,它的本身就值得我們?yōu)橹械娇鞓贰?p> 那時候的他不懂,覺得老頭兒在耍他玩呢,胡扯上一大堆是不是不想給他饅頭吃?
可現(xiàn)在他終于是明白了,原來那個老頭兒在教他怎么去感受快樂呢...
只可惜,他那時候啥也不懂,而到了懂的時候,屬于他的時間已經(jīng)要截止了...
那么多年過去了,他背井離鄉(xiāng)出走了那么多年,那個和尚可能早就死了吧,那座寺廟沒人打理,估計也已經(jīng)荒廢了吧...
只是不知道那棵松樹還在不在...
多想再回去一次,帶著他的家人,一起坐在那棵松樹下看一看...
他孩提時候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