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上的藤蔓結出了很多個葫蘆,陳富貴和他朋友停留在一片寬大的葉片上,平起平坐,喝著葫蘆里自帶的清酒,愣愣地對著翻滾的云海發(fā)呆。
在這個連鳥兒都飛不上來的高空,他們沉默地喝完一葫蘆又一葫蘆的酒,忽然間開始唱歌,開始念詩,開始笑著,談論著某些魔法般的咒語。
他們的談話在風中發(fā)散,遠遠地聽來,好像沒有任何的內容,就連歌唱和念詩都是沒有包含任何明確意思的字與詞,這無疑是一件讓人感到很是困惑的事。
歌曲還好理解一點,但是詩句一旦脫離了字與詞,那還能用什么來組合成詩篇?
可他們就是吟出了詩,也唱出了歌,看似沒什么道理,但又充滿了道理。
仿佛在這個心靈相通的世界里,文字已經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
只要陳富貴或者他的朋友心中忽然間有一個念頭產生,而作為與之相連的另一方則會立刻感知得到。
而所有的聲音,也僅是用于表達他們此刻的心情,陳富貴感覺自己很開心,是那種由衷地快樂,是好想和朋友分享自己發(fā)現(xiàn)的那一個新世界的快樂和自豪。
只可惜時間過得太快,轉眼就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黃昏時分,他倆從冥想里醒來,會議廳內的大燈仍然亮著,但周圍的桌椅顯然與冥想之前的擺放位置略有不同,想來又有領導在這里開過不下于幾場的會議。
不下于幾場...
這是藜樂說的,他聳聳肩地告訴陳富貴,這里的人癡迷于開會。
就紙面上來說,這些人已經把這個城市規(guī)劃到幾百年以后了。
周圍的高樓蓋了又蓋,道路拆了又修,但很多都與他無關。
因為他在這里的身份是窮人,除非從事相關的工作,否則窮人是很少會去高樓的,藜樂作為一名貧民窟里的醫(yī)生,更是少有機會去到新城區(qū)的高樓。
而道路修建的主要原因是方便汽車通行,但窮人壓根兒就買不起汽車,無論路好不好走,他們所憑借的也是一雙腳。
所以,藜樂就很不幸地錯過了參與這座城市建設的大部分歷程當中,也就無法和這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們榮辱與共了。
....
貧民窟的重建工作仍然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哪怕時間已來到了黃昏,臨近入夜,那些拿著錘子敲敲打打的男人們依舊是沒有半分停下來的意思。
按照目前的進度,大概還需要兩天不到的時間,這片廢墟上的棚屋就會得以重建,那些擠在臨時棚屋里的人們,也將重新?lián)碛袑儆谧约旱呐镂萘恕?p> 就在他們抹去額頭的熱汗,正在瞻望不遠的未來之時,有個臉色不太健康的男人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問那些男人們,我是誰,我的家在哪里...
男人們愣了一下,沒想明白這個名字叫蔡大的家伙究竟是出了什么情況。
他是在開玩笑么,怎么能連自己是誰,家在哪里都給忘了?
可看他的臉色又不太像,而且越看越覺得困惑。
一個活人的臉,怎么可以這么白,不是那種用面粉涂成的白色,而是一種近乎于死人的白,沒有生機,也沒有知覺,空洞得就像是一具還沒埋入棺材的墳墓。
男人們都說,先別著急回家,你這氣色不太好,可能是病了,早治早好,還是先去藜大夫哪兒看看吧。
蔡大木然地看著他們,像是沒聽懂他們的話一樣,沉默了很久。
他又一次嘶啞地說,“我是誰,我家在哪里,我是不是有個女兒...”
“我要...我要...我要見...見我的女兒...”他的聲音在顫抖。
可說著說著,他忽然急促地喘起了粗氣,像是呼吸不順地捂著腦袋。
又像是窒息那般。
因為極度的痛苦,他的面部肌肉如痙攣般抽搐,顯得倍為的扭曲。
“我要...我要殺了她。”他用含糊而猙獰的聲音說出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話。
“你瘋了...”男人們喃喃地說。
他們的第一反應是往后退一步,似乎是害怕自己被這家伙的瘋狂所感染。
“你們...”蔡大空洞地望著他們,“是在害怕我么?”
他瞪大了眼睛。
越發(fā)膨脹的瞳孔中仿佛裂變出一縷詭異的顏色,那股詭異在他的眼睛內漸漸發(fā)散,逐步演變成痛恨、妒忌、憤怒、不解,迷茫、還有一絲一毫的詫異...
他詫異地問男人們,“我是來幫你們的啊...為什么...你們要害怕我?”
可他的詫異只維持了一瞬,在這一刻之后,便已飛逝而過。
忽然間,他沒有理由地哭了起來,像個迷路的孩子那樣說,“我...我賣掉自己,還要殺掉我...我的女兒,還不是為了你們...”
“我為了你們,我失去了所有...”他用蒼白的指甲刮擦自己的臉,冷漠的淚水在他的指縫間汩汩而過。
他弓起手指,指甲劃破肌膚,越陷越深,發(fā)黑的血混雜在他的淚痕里,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
人們都在勸他冷靜,不要胡思亂想,你什么都沒失去,你的家還在這里,我們是一家人,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不只是退后一步與他區(qū)分界限的男人,還有其他聞聲趕來的女人們,愈來愈多的人加入了勸說的大軍,越來越多的人把他團團圍住,投以憐憫的目光。
直到后來,有一個人走出了人群,用力地抱住他的身體,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女人,只可惜他已經記不清她的名字了。
那個女人死死地抱著他,用盡所有力氣地抱著他。
富有溫度的擁抱。
差點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愣愣地看著這個女人,渾濁的腦海里一陣發(fā)狂地翻滾。
籠罩在海平面的上空在剎那之間仿佛掀起了一陣血色的旋風。
他想吃掉這個女人,因為這個女人信任他,這份信任將會為他省去很多的煩惱。
可就在他下定決心咬斷她脖子的時候,女人卻在他的耳邊對他說...
“回來吧,回到我的身邊來?!?p> “我和孩子...都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