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舍離

　　盛清河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的眼眸清凌凌的，青金色的眼睛像是散發(fā)著柔光的玉石一樣璀璨。

　　他忽然就是明白了，自己之前打的那些腹稿，想要扮演一個(gè)慈父的形象是多么拙劣的把戲。

　　盛云淮一步步地走來，盛家明明有大陣守護(hù)，他的宮殿周圍更是又有著諸多的侍衛(wèi)守護(hù)。

　　可是依舊是讓她走到了這里來，甚至他的靈覺之中無一絲蹤跡。

　　這能說明什么？

　　她的實(shí)力。

　　他這個(gè)不甚在意過的女兒的實(shí)力，已經(jīng)徹底凌駕于他之上了。

　　即便是她真的像要在這里抹殺他，或許他都不能反抗。

　　心底猛地一顫，全身蔓延出寒意，可是他的眼底閃過了幾分精芒。

　　“我終究是你的父親，你也終究是盛家人?！?p>　　毫無邏輯的一句話，卻是隱藏著諸多的潛言。

　　父母孕育子女，給予生命，這就是在修真界天大的因果。

　　縱使我有萬般不對，卻是并未將你推向生死深淵，你若是不想因果纏身，便是不得殺我。

　　縱使你年幼丟失，也是欠下了盛家六年的嬌養(yǎng)啟蒙。

　　這同樣是你纏身的因果。

　　盛云淮瞬間就讀懂了。

　　可是她的眼底不見一絲退意。

　　反而是多出了笑意。

　　“你已經(jīng)化神，自可探查一番我與你，與盛家的因果?！?p>　　盛清河眉宇之間閃過愕然，卻是未變神色。

　　盛云淮提著劍，明明面上寒凝，可是卻是笑出聲來。

　　“莫不然你覺得，我敢殺到盛家來，便是一腔熱血，不曾盤算因果關(guān)系？！”

　　盛清河此刻當(dāng)真是心如打鼓，來回波動(dòng)，他心頭生出了一絲難以遏制的恐怖猜想。

　　不會(huì)真的。

　　他指尖掐算了起來。

　　可是驟然，他感覺一股神秘的偉力落到了他的身上，震傷了他的五臟六腑。

　　命運(yùn)因果，難以看透，他并非如星閣精通演算之術(shù)，僅僅是憑借化神觸及道蘊(yùn)強(qiáng)行演算，窺看因果。

　　自然有此反噬之苦。

　　他的唇角溢出了大片的鮮紅血跡。

　　之前端坐在臺(tái)上的身姿此刻搖搖欲墜。

　　可是他的眼底卻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怎么會(huì)！怎么會(huì)！”

　　他喃喃自語，猛地盯住了盛云淮。

　　“你是怎么辦到的！”

　　他想要掐算盛云淮的身上沾染的因果，可是卻是毫無辦法看透她的命輪。

　　可是卻是清楚的得知了一點(diǎn)，確有因果，卻是盛家欠了她的！

　　盛云淮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青金色的雙眸之上瞬息露出了一抹厲光。

　　“看清楚了嗎，看清楚了是嗎？”

　　“懂了嗎，我這一世從未而虧欠過盛家。”

　　該償還的因果上一輩的盛云淮已經(jīng)用自己的血和淚還完了。

　　“這一輩子，欠的人，是你們！”

　　“就是我今天將盛家殺個(gè)血流成河，尚且不沾染半點(diǎn)因果血債。”

　　盛清河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身體神魂疼痛的厲害，剛剛窺看天機(jī)的反噬來的越發(fā)的猛烈。

　　可是他看見盛云淮一步步地走來。

　　盛云淮右手持著那清冽的寒鋒，劍尖朝著他的面門。

　　他想要?jiǎng)由?，可是驟然發(fā)現(xiàn)他的身周滿布著絲絲縷縷的細(xì)絲。

　　混元之束。

　　僅僅是皮膚一接觸到這詭異的灰白色絲線，就像是一身的靈力要被它吸了個(gè)干凈。

　　盛清河越是此刻便是越是清醒。

　　“你要?dú)⑽遥俊?p>　　盛云淮搖了搖頭，她并未動(dòng)過這個(gè)念頭。

　　可是并未如此簡單。

　　她一步步走來，輕啟丹唇。

　　“我幼時(shí)對父母敬仰，認(rèn)為父親高山沉穩(wěn)，母親慈愛良善，我自認(rèn)昊天罔極，身為子女，侍奉父母，身為人妹，敬愛兄長，身為人姐，照顧幼弟?！?p>　　“后來我才知道?！?p>　　“幼弟怨我嫉我，推我跌下界?！?p>　　“長兄輕我傷我，自覺我為累贅羞恥?！?p>　　“父母看似慈愛，卻可以輕易讓另一個(gè)人代替我的存在，榨取我的價(jià)值。”

　　“這樣的愛，給我盛云淮，踩在腳底我都嫌臟?！?p>　　她一字一句，清脆靈秀的聲音此刻卻是鏗鏘有力。

　　她緊握住手中的劍。

　　這是她安身立命的憑仗，是她敢于這些不公對抗的力量。

　　“父親，我早不是當(dāng)年那個(gè)抱著你大腿，想要父母從弟弟身上分出一絲關(guān)愛的小女孩了?！?p>　　盛清河緊緊的咬著牙，他閉上了雙眸，渾身忍不住的發(fā)顫。

　　真的，是他們做錯(cuò)了嗎。

　　“你究竟想要如何?！?p>　　他睜開了眼，似乎是疲憊至極。

　　盛云淮青金色的眼睛似乎是閃過了幾分異樣的神色。

　　“看著我的眼。”

　　“我借我的眼睛讓你看看，今日的因，究竟是什么。”

　　天際之上，似乎有著雷電轟鳴，這是因著有大因果在牽扯醞釀。

　　可是盛云淮恍若未覺。

　　她神魂小人的眉心，那點(diǎn)赤色心之道種下，沉寂了許久的灰色一點(diǎn)驟然閃過了一道神異的光芒。

　　像是被恐怖的大威能擊潰一般，那天際之上雷云畏懼地低低轟鳴一聲，自發(fā)消散了。

　　盛清河對上了盛云淮的雙眸。

　　他看見了。

　　許久。

　　他整個(gè)人癱倒在地上。

　　他像是只煮熟的蝦子，蜷縮著自己的身子。

　　他悲愴地笑出聲來，他懂了，一切都懂了。

　　盛云淮給他看到了她想讓他看到的東西。

　　十八歲回到盛家，被整個(gè)家族打壓，盛云羽和盛云易高傲不屑的神色似乎在他的面前上演，她拿不到任何家族的資源，還得被他的指使下，憑借劍術(shù)出戰(zhàn)各種比賽選拔，爭奪資源。

　　她的母親偏愛盛云池，處處掠奪她僅有的機(jī)緣供養(yǎng)后者。

　　她的祖父奪走她彌補(bǔ)根基的靈藥，她的父母束縛她的成長，她的兄弟不屑她的修為見識(shí)。

　　她一路成長到了大乘，卻是被盛云羽和盛云易哄騙到盛家擒拿，盛家，就是在這里欠下了因果。

　　靈脈葬送，盛家衰敗，已經(jīng)是有過一世了。

　　可是因果之上，依舊是欠了她的。

　　這就是一切的根源。

　　他們的不公，他們的淺薄，他們的狠心。

　　造就了這樣一個(gè)恐怖的敵人。

　　或者說將本來應(yīng)當(dāng)是家族重返巔峰的基石徹底成了刺進(jìn)心口的利刃。

　　悔恨，痛苦，絕望，讓他說不出話來。

　　盛云淮卻是再次開口。

　　“你身上也欠了我一絲因果，但你終究是我生命的根源之一，我不殺你?！?p>　　可是她向前刺出一劍。

　　惶惶之間，盛清河無力閃躲，沒有站在他的肉身上，是落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道印扎根于神魂之中，在泥丸宮之中生出道臺(tái)。

　　此乃是化神的根基。

　　盛云淮斬落了他的道臺(tái)！

　　他的神魂遭到了不可逆轉(zhuǎn)的重創(chuàng)，只覺得置身幽深地獄，遭到萬千惡鬼啃食。

　　他的修為寸寸跌落，最后落到了元嬰巔峰。

　　道臺(tái)斬落，如無天大機(jī)緣，再無寸進(jìn)。

　　盛云淮掌心夢幻一般的蓮花綻開，此處空間的氣息早已經(jīng)被她盡數(shù)封鎖。

　　今天，她就要將一切清算了解，徹底舍離全部的因果。

　　她抬腳，走出了這方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