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香自廚房飄出,陸望舒起身去幫忙端菜。見文秋端著兩個菜盤走過來,她連忙讓路,又左右張望了一下,去端灶臺上剩余的菜。
“好燙好燙!”
盤子怎么會燙到這個地步?指尖觸到的灼熱被放大了數(shù)倍,她后退一步,本能地用手指去捏耳垂。
徐修月注意到后,立刻放下盛湯的勺子,拉過她的手放在水龍頭下面降溫,他皺眉盯著涼水不斷流出,叮囑道:“要小心些。”
“好……”陸望舒輕聲應(yīng),在心里罵自己是個笨蛋。
她低垂著眉眼,面頰泛起桃紅。指尖上的灼燒感得到緩解,可后背又發(fā)起了熱。
水流聲未停,伴著兩人的沉默。
徐修月放開她,視線放在她的手上,“還好嗎?家里有燙傷藥,我去拿?!?p> “已經(jīng)好很多了,不要緊的?!?p> 說著,陸望舒把手掌攤開仔細給他看,小手白凈,晶瑩的水滴緩慢下墜,有軌跡地親吻著淡粉的指尖。她無故忐忑起來,害怕自己太笨而被他嫌棄。
陸望舒在女生中算不得矮,卻只堪堪與徐修月的肩膀齊平,她半耷下眼皮站在他面前,垂頭喪氣地,像被拔了翅膀的小雞崽。
那么小一個。
笑意蘊在眸中,徐修月了然,把疊放著的四個白瓷飯碗遞給她。
“菜我來端就好,這些碗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把它們帶到該去的地方?!?p> 跟哄小孩一樣,他的語氣輕柔,寄予了對她的期望。
終歸是奏效的,陸望舒立馬就露出了笑,她小心接過碗,歡歡喜喜地出了廚房。
一整天,陸望舒都沒落過自己家。
飯后,文秋興致很好的拉著程佩青去商場掃蕩食材了,看來是決心要教會她做飯。廚房門閉了一下午,兩人待在里面沒有出來過。
陸望舒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拿著徐修月的書看,她其實靜不下心來,偷偷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又一眼。
徐修月依舊戴著那副銀框眼鏡,膝上放有一臺筆記本電腦,他緊鎖著眉,修長手指靈活地在鍵盤上敲打著。
期間,他避身去接了兩通電話,最后索性將震動不停的手機關(guān)機,隨手扔到了茶幾上。
他向她表示歉意,起身回了臥室,面帶溫柔的笑,是熟悉的一層面具。溶溶月光是他,清冷到令人不好接近。
陸望舒愣愣地放下書,目送著他走遠。她學(xué)著他皺起眉,想知道,他是在煩心什么呢?
是誰這么鍥而不舍地打電話過來?朋友?女朋友?
他還在上學(xué)嗎?大概已經(jīng)工作了吧。
這個暑假他來橋都又是為了什么呢?
陸望舒微張著唇,大腦一片空白,關(guān)于他的事情,她了解得太少。
她只知道,他叫徐修月,是個很好聽的名字,他大她四歲,很高,他會畫漂亮的畫,會寫漂亮的字,做飯也很好吃。
對了,他還說過,他不會唱歌。
黃昏臨近,廚房的門終于開了。
程佩青成功做出了一道紅燒排骨,這次的賣相看起來還可以。陸望舒夾起一塊肉咬下去,入口不算太咸,又帶有絲絲甜味。
“非常好吃!”她毫不吝嗇夸贊。
餐桌前,文秋和程佩青坐在一起,笑聲不停,大約是在談陸望舒幼時發(fā)生的糗事。當事人訕訕地別過臉去,既然阻止不了,她索性少聽一些,免得尋不痛快。
晚餐將近尾聲的時候,徐修月才姍姍來遲,向大家致了歉。他寥寥動了幾筷子,卻是最先吃好的。
陸望舒拿筷子的手頓了頓,有些食不知味。
“修月,我真怕你到最后落個孤僻冷情的性子。”程佩青嘆息一聲,“就像你外公那樣,誰都不肯放在心里?!?p> “只要是人,便會有感情。媽,您何必懷有那些憂慮?”
母子倆對視著,似乎在暗中較勁,所聊的話題毫不避諱還有旁人。
“至少這段時間你別經(jīng)常自己待著,也別拿工作和學(xué)業(yè)忙碌的借口來搪塞我,你人都已經(jīng)到橋都了,還有什么可忙?”
提及此,程佩青無聲地搖了搖頭,端起碗給自己盛熱湯。
“橋都是個很好的城市,你應(yīng)該多去外面看看,也學(xué)著主動說說話吧,去向望舒請教請教,怎樣才叫做噓寒問暖?什么又叫做時時將長輩放在心中?表里不一,我最討厭你這一點,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對待家人尚是如此疏遠,那真正踏進入了社會該怎樣立足?人需要交流,需要各種意義以及程度的交流。你就是傲著性子,不肯吃一塹長一智,以為誰都要來主動求著你?”
這些話落得有些重了,陸望舒下意識去看徐修月。
不料,他半點沒有生氣,或是覺得難堪。臉上的笑意清晰,溫柔的一雙眼中似有海水漂蕩。
“媽,您有理想的生活方式,我亦然。當自身強大到一種程度時,誰都要主動趕著和我攀談,這種設(shè)想是完全能夠合理存在的?!?p> 程佩青差些被湯嗆到,怎么就聽不進?這徐家上上下下的男人,骨子里當真流動著同一種血。說得好聽點是孤傲,難以馴服,說得難聽些,就是一頭犟牛。
“表里不一到了何種程度?心臟長在我的血肉深處,您可知道那里面誰都沒有?我時時清醒,是誰滿含期待地將我?guī)У搅诉@世上,又將我好好撫養(yǎng)至今?!?p> “口腔唇齒的組合與聲帶摩擦并不是表達感情的唯一方式,您和我爸生活這么多年,該是最清楚這一點。以后請別拿這種話來激我,也不要將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強扣在我身上。”
“至于為人處世的問題,我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您不必為我太費心,況且,從小到大您說過的話我都有在細細思量,會放在心上。”
徐修月站起身來,輕輕頷首以表歉意,他邁動長腿,幾欲離開。
不期然的,陸望舒對上了他的視線,她慌忙低頭假裝認真吃飯,卻連筷子都找不到了。
哎呀!什么時候掉地上的!
徐修月安靜地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他彎腰拾起筷子,在一旁換了雙干凈的。
“望舒,飯后能陪我出去走走嗎?教教我,怎樣才叫做噓寒問暖,什么又叫做時時將長輩放在心中?!?p> “啊?”陸望舒睜大眼睛,睫毛接連地動了幾下,瞳孔表面罩有一層晶瑩的、玻璃似的東西。
夕陽西下,三三兩兩的人并肩沿街漫步,黃昏是琥珀色的,天空被染上大片光彩。
徐修月走得稍前,陸望舒則要落后些。他的腳步很緩,似乎是在等她,而她始終在他斜后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兩道影子親密無間,手似乎已經(jīng)牽在了一起。
夕陽的光線為徐修月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金輝,鼻梁高挺英氣,薄唇的弧度恰好。
小說里都這樣寫,薄唇的人也薄情。
可后來有個會看面相的人告訴陸望舒,嘴唇薄的人并非薄情,他們有共通之處,偏向理智,靜水流深。旁人很難進入他們的心,可一旦進入,那這輩子也就定下了。
陸望舒出了神,視線開始渙散,沒想,他突然停下腳步面向了她,因配合她的身高而微微彎腰。
“這樣的距離看我,會不會更方便些?”
在這瞬間,陸望舒差點忘記了呼吸。
他靠得很近,她甚至能夠從那雙深邃的眼睛里看見小小的自己。
心臟像被塞了個小人進去,肆意地蹦跳著,完全不顧及身體的承受能力。
陸望舒故作鎮(zhèn)定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卻聽見他在笑,她下意識抬起了頭來。
第一次見他這樣笑。
那平靜如深海的眼睛泛起了波瀾,連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右臉的褐色小痣所在的位置恰到好處,是他獨有的標記。
大概是天氣太熱了,不然她的臉為什么總會發(fā)燙。
“時間還早,我們四處走走吧。”
笑意已經(jīng)從他臉上斂去,但很明顯,情緒比之前好了許多。
又恢復(fù)了那副樣子,對什么都淡淡的,陸望舒遺憾地想,他其實離她很遠。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讀高中吧?!?p> “對啊,明年就高三了?!标懲婕涌炷_步,直到和他并肩走在一起,“那你呢,你還在讀書嗎?”
“暑假后就大四了。”
“上大學(xué)后,閑暇時間應(yīng)該會很多吧,這樣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p> 聽得她這樣說,徐修月饒有興趣地發(fā)問:“喜歡的事情和學(xué)業(yè)相撞時,你會怎樣做選擇?”
“分不出個所以然?!标懲嫣唛_腳下的石子,語氣帶著迷茫,“我只是想偷下懶,現(xiàn)在的日子有些枯燥,盼著經(jīng)歷些不一樣的。”
“枯燥要如何定義?就是日復(fù)一日做著相同的事情嗎?亦或是花費了大量時間在不感興趣的事情上面?”
對此,陸望舒只能搖搖頭,她著實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