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長安的一個衣冠大儒如果聽到揚(yáng)州發(fā)生了地震他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思考一下?lián)P州離自己家有多遠(yuǎn),看看地震會不會波及到長安,一看很遠(yuǎn),他就會放下心來,然后哀悼揚(yáng)州民眾,甚至?xí)鲜枳嗾埢实坶_義倉賑災(zāi),或者寫幾篇文章,感嘆天災(zāi)無常人命多舛,然后又會重新扭頭調(diào)戲自己家的美婢。
這就是人性,與自己無太大關(guān)系的事情人們總能大方的施以愛心,可一旦觸碰到自己的利益,就錙銖必較為了分文撕破臉皮。
張翙此刻就坐在地上大罵著柴令武與長孫沖的不要臉,這兩個小子早晨就來了,帶著點(diǎn)心蜜餞、菜、肉、面、鍋、刀……
這是來看兄弟嗎?這是分明是剝削!看你們倆那貴族的獠牙,那腐敗的肚皮,那城墻厚的臉,那死德行。
還好,這兩個人把最近被張秀兒拋棄的張二黑帶來了,這狗子長得真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張翙的手臂還要長了,來到自然環(huán)境中的張二黑靈動了很多,在草地上搖著尾巴東跑西竄。
今天張翙要在桃樹下做一道紅燒肉,派柴令武摘剛剛開放的桃花,炒糖色時候和梔子放一塊應(yīng)該會有不錯的味道。
長孫沖去挖了不少膠泥,要支鍋就得有個灶,可他的腦袋里怎么也想象不出來灶臺的形狀,最后還是把這個活交給了張翙。
孫思邈坐在一旁看著這幾個年輕人生機(jī)勃勃的樣子不由得露處微笑,不過他還是堅持認(rèn)為自己那些藥放到鍋里當(dāng)調(diào)料是被浪費(fèi)了。
在長孫沖驚訝的眼神里張翙用膠泥塑造出來一個半圓開口的灶臺,接下來就是要燒一把火,把濕漉漉的泥土定型了。
鐵鍋被架上去,鍋里放油,燒熱之后把那黑黃色渾濁的石蜜倒進(jìn)去,炒出來的糖色雖然成黑紅色,但也算是差不多了,拿水沖開后張翙就又放入了梔子與桃花,熬濃稠后出鍋晾涼這糖色就算是完成了。
長孫沖與柴令武圍在旁邊瞪著眼睛留著哈喇子,如果不是張翙手疾眼快打開柴令武的手,這小子估計手指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紅燒了。
肉的油脂被煸出來一部分后張翙加水放鹽開始了調(diào)味調(diào)色的環(huán)節(jié),別說,加了桃花后的湯里還真是有種花香氤出。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圣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小子,你對這五味調(diào)和之道研究頗深啊,也不枉費(fèi)老道我這些味好藥!一會出鍋別忘了先孝敬為師!”
張翙知道孫思邈說了句道德經(jīng)無非是為了這香氣彌漫荒野的紅燒肉而已。
一個多時辰過去,一大鍋的紅燒肉湯汁也被收的濃郁,香氣散開來,張翙盛出來第一碗恭敬的遞給了孫思邈,之后鍋里的肉就被那兩個要吃不要命的兄弟一搶而空,最受委屈的是張二黑,好幾次想靠近那口鍋都被無情的踢開。
天色昏黃,晚風(fēng)吹動著爐灶里未燃盡的柴火,一明一滅映在眾人臉上。
柴令武不合時宜的問了句,孫道長也吃肉?
之后就被長孫沖張翙加上張二黑兩人一狗給群毆了。
月亮還是不情愿的升了起來,卻倔強(qiáng)的只露半張臉。
孫思邈已經(jīng)回藥廬了,只剩下張翙三人躺在茅草堆上看著天空。
“令武,令尊的身體近來可好?”
“哎,最近好多了,身體還軟硬朗,就是情緒低沉些,有勞掛念。”
“嗯,那就好。”
“沖子,聽說陛下想把長樂公主許配于你,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娶就娶唄,我們家本來也是皇親國戚的,娶公主不算個事兒,我還聽說館陶公主看上你了呢,小翙你怎么想啊,哈哈”。
看來長孫沖對于娶自己的親姑姑生的親表妹并沒有任何反抗,古代就是這樣,貴族為了保證血脈的純正往往選擇近親聯(lián)姻,可這樣的結(jié)果無非兩種,一種就是生出來天才,另外一種就是傻子。
“館陶公主看上我這事兒吧,不著急,小弟做不做皇家的駙馬還要看心情,話說回來我如果娶了館陶的話,你該叫我什么?還有柴令武,話說巴陵公主才出生兩年你爹就為你去找陛下求親,她還是個孩子啊,你小子也忒著急了吧?”
“誒,你可別在我們這占便宜,你尚公主,我們也尚公主,雖然你尚的是太上皇的館陶公主不,尚你的是館陶公主,我們尚的是陛下的公主,咱們都是一個輩分,都是駙馬爺!”
“柴令武!你這個尚字兒,它有點(diǎn)不正經(jīng)??!”
“巴陵公主才兩歲,長樂公主才七歲,你們兩個已經(jīng)去過無數(shù)次窯子的老色鬼,竟然在這里意淫起來了!真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三個人正討論的歡快,旁邊張二黑卻發(fā)出了陣陣的“嗚……嗚……嗚……”的低沉聲響。
人不能懶惰,懶惰會讓人喪失斗志,張翙曾經(jīng)為了防止墮落連飯都不敢吃飽,因?yàn)榇蟛糠盅喝チ宋咐镏?,往往腦子就會昏沉。
可來到大唐之后他的身子沉了許多,靈魂一下從頭頂散失到四肢百骸,困意也次次席卷的如潮退潮來,所以三個人并沒有把張二黑的警示當(dāng)回事。
“汪!”
張二黑只叫了一聲就撒腿沖了出去。
動靜不小。
柴令武翻了個身抬起頭說著它跑出去的方向看去,眼前出現(xiàn)黑壓壓三四十條黑犬,他瞬間驚顫而起道:“快跑!”
此時,沖出去的張二黑已經(jīng)咬上了最前面一頭犬的脖子,它并不是死死咬住不松口直到那頭犬死亡,只見它靈動的身影在那群黑犬之間到處穿梭,這邊咬一口,那邊咬一口。
已經(jīng)跑到門后的柴令武覺得,這家伙一定是得到了張翙的真?zhèn)?,看這家伙直沖敵人要害的那趨勢,下口還真狠,就連子孫根都成了它的攻擊部位,無恥至極??!
“張二黑,回來!”
張翙才不會讓自己的小弟去沖鋒陷陣,再堅持一會估計就要曝尸荒野了,它可是自己的朋友。
估計聰明的張二黑也不愿意再糾纏下去了,它又迅速的朝著旁邊一條黑犬耳朵重重的咬了一口,后者剛剛發(fā)出凄厲的吼叫它便迅速沖著藥廬狂奔而來。
逃命似乎是張家的看家本事,張二黑一下便把群狗甩出去十多米的距離,朝著張翙奔來,張翙把門打開,張二黑一個前沖撲到張翙的懷里,巨大的后力把他沖了個趔趄。
長孫沖與柴令武立刻把門關(guān)上,兩個人死死的抵住,孫思邈淡定的拿出來三把切藥刀扔到地上,看架勢就是大不了就干!
“砰!”
門外傳來狂犬們劇烈的撞擊聲。
門內(nèi)三個人死死抵住看起來毫不結(jié)實(shí)馬上就會破碎了的門。
張翙曾經(jīng)見過狼群攻擊圍獵草原上的青羊,它們的行動是有組織的,有計劃的,有強(qiáng)烈的目的性的,也是極有成效的。
可他從沒有想過一群獵犬也能同時作戰(zhàn),計劃圍獵。
這絕對是一次謀害,如果沒猜錯,是針對自己的,而且對方不在乎孫思邈和長孫沖幾人會不會受傷,這人如果在朝中,那絕對也應(yīng)該是坐在皇權(quán)周圍最近的那一圈中的某一個。
看柴令武與長孫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兩個肯定知道些什么,張翙也不是傻子,他們既然不愿意說,也就沒有追問。
不過聽說皇帝陛下在長安城內(nèi)設(shè)有專門的“鷹坊”和“狗坊”,是用來圍獵用的,不知道這次這群狗是不是與那地方有關(guān)系。
在經(jīng)過了大概一炷香時間的轟擊,遠(yuǎn)處桃林之外傳來尖銳的一聲鳴叫,像哨子,又像胡笳,還有些后世音叉發(fā)出的聲音,總之是把那群似乎得了瘋狗病的狗給叫走了。
張二黑雖然跑得快,腿部還是受了傷。
這家伙原來這么勇敢,可現(xiàn)在那副眼淚汪汪求愛求關(guān)懷的樣子又讓張翙難以置信,自己能帶出來這么優(yōu)秀的小弟?
“令武和長孫兄怎么看?”
張翙一邊包扎著張二黑的傷口一邊淡然問道。
“肯定是杜荷,他雖然被禁足了,可下面的人誰不給他爹面子?別說從五坊調(diào)些鷹鷂犬類,就是偷偷弄些兵甲云車床弩出來也不是不可能吧?”
柴令武雖然看起來陰險,可這話說的卻明了大方,看來確實(shí)把張翙當(dāng)了兄弟。
“哎,也不一定,前幾日我聽父親大人提起,杜相已經(jīng)重重責(zé)罰了那禁足在家杜荷小子,還動用了家法呢!且杜相不也親自去小翙府上拜訪了么,名為拜訪,實(shí)為致歉,他老人家辦事歷來如此厲行決斷,我父親說滿朝文武之中,能如此不顧聲名親自向一小輩賠禮的,也就他一人了。”
長孫沖眼神似乎更深邃些,和張翙一樣,應(yīng)該是在考慮是不是另外一種可能。
“行了行了,老道可不管你們朝中的事兒,幾個娃子年紀(jì)不大,怎么一身的官場味,既然在我這,要遵守我老道的規(guī)矩,晚上一人十遍《清凈經(jīng)》念不夠不許睡,明日張翙小子義診,你倆在這就給我切藥,不在這一早趕緊走!”
孫思邈大袖一揮盤腿入定起來,長孫二人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明日一早就回城,張翙笑罵著兩人不仗義,這件事也就算先放下。
夜里,張翙躺在一堆中藥旁,倒是想到了另外一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