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上人間
“小姐,現(xiàn)在該怎么辦?”月兒神色焦急。
何顧兮喘著粗氣,秀手撫額。
“我早該料到了,走,隨我去看看他。”
月兒拉住何顧兮,提醒道:
“小姐,若讓姑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你畢竟已嫁人,身份不同,再去見他,旁人知道,該閑言碎語了?!?p> 何顧兮本懷著一腔孤勇,聽了月兒之言,瞬間冷靜下來。
“你說得對,我是何家孤女,許氏之妻,怎能再去見他。”
她轉(zhuǎn)身握住月兒雙手。
“月兒,小姐求你一件事。”
月兒忙道:“小姐哪里的話,小姐待我比親姐姐還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月兒?!?p> 何顧兮感激地看著月兒,嘆了口氣。
“我不便再去見他,你替我照顧他,請最好的太夫,務(wù)必將他救活?!?p> 何顧兮急急忙忙在床頭取過一個小箱子,月子知道這是小姐存放首飾錢財?shù)牡胤健?p> 何顧兮摸出一匝銀票,遞向月兒。
“事不宜遲,你快去吧,有什么消息,隨時告訴我?!?p> 月兒拿上銀票,匆匆忙忙走了。
何顧兮目送月兒遠(yuǎn)去,陷入沉思。
……
陳逸仙終究沒能救過來,他生機(jī)已失,生念已斷,月兒和太夫都盡了力。
就像第一個大夫所說,藥石無醫(yī),陳逸仙早早到了這種地步,他自己不愿再活,沒人能救得了。
“小姐,對不起?!?p> 月兒沮喪地回到許府,將一張宣紙遞給何顧兮。
“那人屋子里掛滿了這首詩,月兒尋思,該讓你見見。”
何顧兮眼中含淚,伸手接過,宣紙撐開,正是那首《清平調(diào).贈仙》。
何顧兮眼前又出現(xiàn)那個在元宵節(jié),因讀太白詩作,當(dāng)街大醉,要在醉夢中尋仙女,傻里傻氣又傲骨嶙峋的書生。
一陣頭暈?zāi)垦?,腳下幾乎站不穩(wěn),趴在桌前,淚如雨下。
“他終究是錯付,我不是他所尋仙子,人間也不是仙境?!?p> “咣!”
門被推開,是何顧兮新婚三月的丈夫。
許進(jìn)臉帶陰冷笑意,看著月兒。
“我和小姐有話說,你先出去。”
月兒一怔,見小姐伏桌而泣,不出一言,沖許進(jìn)躬身。
“奴婢告退。”
月兒關(guān)好門,最后看了一眼何顧兮,暗自嘆息一聲,還是放心不下,不遠(yuǎn)不近立在廊下。
“哼,聽說陳大才子死了,我的好夫人,看你這模樣,多半是真的了。勾引有夫之婦,當(dāng)真是報應(yīng)不爽?!痹S進(jìn)眼神惡毒地看著何顧兮,嘴里發(fā)出喋喋笑聲。
何顧兮想要說什么,腦子里空空蕩蕩,渾身沒有半點(diǎn)力氣,由他去說吧,自己恪守婦道,沒有半點(diǎn)對不起他。
許進(jìn)見何顧兮對自己不理不睬,一番話說完,竟沒有一個嗯字回他。心里又是憤怒,又是折辱。
緊走幾步,一把捏住何顧兮胳膊。
“我的好夫人,你說,他是不是報應(yīng)不爽?”
何顧兮輕吟出聲,許進(jìn)捏疼她了,但她不想求饒。
一張宣紙從手上飄落,尚在半空,已被許進(jìn)接住。
“壞了?!?p> 何顧兮暗呼,竟忘了此物!
“你還我!”
何顧兮如小鳥般撲了過去。
自己的疼痛都顧不上,卻還惦記這張紙,許進(jìn)再笨也猜到這張紙在何顧兮眼中的分量。
早松開手腕,閃到一旁。
“瑤池?zé)艋\燭影深,元宵楓林曉星沉。醉夢仙女闌珊處,碧海青天夜夜心。”
“我道何物,原來是大才子給你的情詩,想必是情郎逝去,借此睹物思人。哼,我偏不讓你如意。”
許進(jìn)目露兇光,將宣紙撕得粉碎。
“唿!”
月兒聽到一聲不若人聲的哀嚎,是小姐。
她心中大急,忙向房間跑去,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讓姑爺折辱小姐。
還未等她走到門口,接著響起的卻是姑爺?shù)陌Ш俊?p> “啊,瘋女人!”
“啪?!?p> 一聲清脆的聲音,像是姑爺伸手打了小姐。
“小姐!”
月兒眼眶立刻紅了,氣沖沖正要開門,“咣”地一聲,門從里向外推開。
許進(jìn)扶著左手,手腕處兩排牙印,鮮血淋漓,一路向外走,一路流在地上。
“瘋子,瘋女人,你等著,我要告訴爹爹,告訴姓何的老頭子,讓整個新安城知道你們的腌臜事。我要休了你?!?p> 月兒本來氣往上涌,見狀也是呆了一下,讓到一旁,目視許進(jìn)罵罵咧咧走遠(yuǎn)。
這才回過神來,沖到屋子。
小姐跪在地上,手里捧著碎裂的宣紙,淚水成了線。臉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嘴角掛著幾滴鮮血,不知是自己還是許進(jìn)的。
小姐臉上一定火辣辣地疼,心里的痛楚一定十倍于身上,可是卻一聲不吭。
月兒嚇壞了,忙撲過去,將小姐抱在懷里。
“小姐,你心里難受,就哭出來吧。”
何顧兮從她懷里掙脫,聲音平靜道:
“月兒,我錯了。我原本以為婚姻是上天安排,我順從天意,忘記所愛,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我盡了孝,讓何家不至于衰落在我手上。
“但……但我錯了。許進(jìn)撕掉宣紙的時候我的腦子瞬間失去意識,立刻瘋了,我從未這樣過?!?p> 她抬頭看著月兒,淚水橫流,神情卻寧安靜得宛如石頭。
“月兒,我現(xiàn)在才知道我有多愛他。怎么辦,他已身死。我做了錯事,這輩子都沒法彌補(bǔ)了。月兒啊,我該如何是好?”
何顧兮越說眼淚越是洶涌,依舊不哭出聲。
讓人不由去想,莫非哭和泣是兩件不相干的事情?
月兒在身邊安慰,何顧兮仿若不聞,雙眼只盯著手中碎屑。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站起身來,一言不發(fā)向門外走去。
月兒跟在她身后,看到碎屑一片片,散滿回廊。
何顧兮回過頭來,臉上掛著笑容。
“月兒,我決定了,我去送他一程?!?p> 月兒抹了把淚珠,重重點(diǎn)頭。
“嗯,月兒陪你。”
……
大才子身死,并未在新安城掀起多大波瀾,人間本就是這樣,有人來有人走,誰也不會為你停留。
許家新婚媳婦要為陳逸仙送葬的消息卻如炸雷一般,驚動了整個新安。
許家?哪個許家?
除了操控漕運(yùn)的許家,還有哪個?
那新婚媳婦呢?莫非是有新安第一美女之稱的何顧兮?
除了她也不會有別人。
哎呀。我就說許進(jìn)這王八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學(xué)無術(shù)。怎么馴服得住大名鼎鼎的第一美女。這小娘子性子可烈了,早些年沒少給新安城的公子哥吃閉門羹。要不是她兄長不明不白死了,何家后繼無人,她也不會與許進(jìn)聯(lián)姻。
可不嘛,這不,拜堂不過三個月,小娘子紅裝剛脫,又要給老情人帶孝送葬。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你們知道陳逸仙怎么死的么?
怎么死的?
我聽他隔壁的二蛋說,自從何顧兮嫁給許進(jìn),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一個人寫詩吟酒,足足三個月。重酒傷了五臟,叫來太夫也沒救活。
唉,倒是個情種,可惜了,如此烈性的讀書人,世間罕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