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23）徐先生

　　當(dāng)曉蓮睜開雙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艘船的頂蓬，她連忙掙扎著起身，并用雙手來回呼啦著，找尋小茹，還好小英還在身邊，曉蓮努力回想，腦海深處翻滾的是除夕夜出逃時的驚心動魄，她最后的記憶是爬出了封鎖的碼頭就暈死了過去，身上隱隱的痛提醒著她，她真的勇氣十足的做到了，她真的越過數(shù)不清的倒刺，爬出了金家大院。

　　她抬頭看向船艙外，透過簾子的縫隙，看到一對夫婦正在生火做飯。她的記憶里沒有如何上船的片段，此時小茹可能感覺到了母親的不安也嚶嚶的啼哭。正做飯的夫婦，兩人交流下女的就起身走向船艙。

　　“孩子，醒了！“女的挑開簾子說，“可憐的孩子一身的血印子，造孽啊?！?p>　　曉蓮看嬸子的打扮應(yīng)該也是窮苦人家，猜測多半是他們夫婦救了自己。于是就嘗試著起身道謝，女子見狀就說：“姑娘不要動，讓傷口長長?！?p>　　“多謝嬸子搭救，曉蓮傷好些再報答您們?！皶陨忣h首表示感謝。

　　“你謝錯人了，是徐先生救得你，他雇的我們家的船。我是張嬸，外面做飯的是我家男人。你再躺會兒，一會兒做完飯再攙扶你起身。“

　　“徐先生？“曉蓮心中默念，猜想著徐先生該是個什么樣的人，如何救下的自己。

　　船艙里的光線開始變暗，張嬸也來攙扶曉蓮去夾板上用飯。曉蓮出了船艙正逢夕陽西下，她抬首瞇眼迎上夕陽的光輝，這是兩年來第一次感受大自然的恩賜，曉蓮不由的顫抖了下身子，內(nèi)心的歡悅讓她激動不已。曉蓮低頭親了親懷中的小茹，內(nèi)心對小英說，孩子從此后為娘的就是要飯也要把你拉扯大。

　　徐嬸見曉蓮的表情復(fù)雜也沒多問，只是回身用手指向船尾，說那個也正在望向她們的男子就是搭救曉蓮的徐先生。曉蓮聞聽連忙回身，她看見船尾站立一位身著長馬褂的青衣男子。曉蓮沒有見過這樣的男子，她見過的男子要么是鮑世仁那樣的中分油頭，眼神渙散，身子偏瘦的人，或是莊子里和徐嬸夫婦一樣的窮苦裝扮的人。這位徐先生中等身材，清瘦，脊背挺的筆直，頭發(fā)烏黑自然分開，眉毛濃密平直略有眉峰，內(nèi)雙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筆挺，嘴唇厚薄適中嘴角微仰，微微提起的下巴的在夕陽的光輝中讓脖頸和下巴的弧線分明好看。曉蓮不好意思的頷首致謝。徐先生也微微點了點頭回禮。

　　飯后四人攀談，曉蓮這才了解了那日逃出金家大院的情況。原來曉蓮翻出倒刺封鎖的碼頭，還是掙扎的逃了一段距離后昏厥在河岸，徐先生夜晚讀書，當(dāng)他們的船經(jīng)過曉蓮趴伏的地方，聽見小茹微弱的哭聲，就順著聲音找到了她們母女，于是就搭救上船。曉蓮聽聞也是再次連連感謝。

　　”曉蓮，你是本地人嗎？“徐先生問道。

　　曉蓮微微點頭。

　　”姑娘，除夕夜，你這一身的傷，還有這一個吃奶的小娃娃，你這是？“張嬸問道。

　　曉蓮看看大家，抿了抿唇想想還是不知從何談起。

　　徐先生看曉蓮為難，就說：“若不方便說，曉蓮你就告訴張嬸你原本要去的地方，讓她們老兩口送過我后，再捎帶將你也送到想去的地方?！?p>　　曉蓮再次看向徐先生，他仍舊面帶微笑，那笑容讓曉蓮感到溫暖和信任。但她覺得還說不能多言。徐先生始終面帶笑容，，并沒像莊子里的人一樣，會因為自己的不做答就變了臉色，就種種。徐先生是他的救命恩人，按理應(yīng)該如實相稟，但曉蓮在金家大院的經(jīng)歷，讓她又不敢說的太多，她太怕再被帶回金家大院。

　　“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曉蓮說到。

　　“沒有可去的地方啊？“張嬸有點犯難。

　　曉蓮也看出張嬸為難的表情，“我不是壞人?！睍陨徦剂肯抡J(rèn)為還是要告訴人家自己的一些情況，否則也很難讓人家?guī)椭约骸?p>　　于是曉蓮接著說到：“我沒賣身給任何人，只是我家人和主家簽的契約是過繼。我在那里待不下去了，就逃了出來。”

　　“你是自由人，沒誰可以當(dāng)你的主家。一張紙不能限制你的自由?！靶煜壬鷾睾偷恼f。

　　張嬸也用力的點點頭，還說，“咱們要斗爭，當(dāng)家做主人，做自己的主。推翻……推翻……”

　　”推翻剝削階級，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國?！靶煜壬Φ酶?。

　　張嬸不好意思得笑著說，“對！推翻剝削階級，推翻三座大山，咱們就當(dāng)家做自己的主?！?p>　　“自由？“曉蓮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辭，“自由是什么？”她不能準(zhǔn)確的理解這個詞語。

　　“恩。“徐先生稍作思考就再次對張嬸說，“既然這樣，您們老兩口就把曉蓮帶到大碼頭吧?？此茏鳇c什么，給她找個養(yǎng)家糊口的活計。”

　　“大碼頭！”曉蓮脫口而出，她心想會不會是郝哥說的那個大碼頭呢？

　　“是的，是咱們這一帶貨船交易運輸?shù)牡胤侥兀闳裟昵皝砗軣狒[呢！“張嬸的男人憨實的說到。

　　曉蓮感激的懷抱小茹連連拜謝，感激她人生中又一個恩主。

　　船行駛到大碼頭，徐先生就和幾個與他樣貌相似的人離開了，曉蓮就和張嬸來到了她們生活的大雜院，這里住著和張嬸一樣的人。都很熱情，都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她們臉上洋溢的光彩是曉蓮從前從沒感受到的。貨郎叔叔也愛笑，也渾身有干勁，但他沒有張嬸她們這樣渾身散發(fā)著熱彤彤的感覺。曉蓮感覺張嬸她們應(yīng)該是很開心的吧，雖然天寒地凍，但卻覺得張嬸她們周身的熱力可以驅(qū)走所有的嚴(yán)寒。曉蓮感覺自己也好似有了熱度。

　　張嬸問詢曉蓮都會做什么活計后，就安排她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去灶臺上幫助碼頭上的人做飯，自此曉蓮和女兒小茹就在大碼頭安頓了下來。

　　曉蓮辛勤的在大碼頭做工，努力的融入大伙的生活。天氣漸漸變暖，張嬸也開始邀著曉蓮一起下河洗衣服，張嬸還說一直怕曉蓮月子里虧了身子，不敢讓她碰涼水，現(xiàn)在天氣好了，這才開始給她也安排洗衣服的活計。張嬸每次和曉蓮一起都會說很多她聽不太懂的話，雖然幾乎完全聽不懂，但曉蓮愛聽，每次聽后都感覺和張嬸她們一樣對生活也充滿了希望。尤其愛聽張嬸談和徐先生相關(guān)的事情，只是自從上次見過徐先生后，一直再沒碰到過。聽張嬸說，徐先生只有采辦貨物才會來碼頭的，估計初夏時節(jié)徐先生就該來了。

　　天氣越來越好，曉蓮熟悉了大碼頭的環(huán)境，漸漸的也會自己想點活計幫助大家。雖然她不懂大家都在忙什么的，但她知道這是一群真正的好人，有別于以往她腦海里曾經(jīng)認(rèn)定的恩主們，也體會到了自由的含義。她會在大家聚集開會的時候端著針線抱著小茹去院門外做活兒，有陌生人接近，就讓小茹跑會院子找張嬸子。也會在他們夜歸時打開灶臺煮些熱粥。這里的廚房沒有金家大院里的吃用物品，但這里的灶臺人人都可以使用，都可做飯。曉蓮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也漸漸愛說話了，也會哼唱著張嬸教她的歌曲哄小茹入睡。

　　某日，曉蓮和大雜院里的嬸子大娘小姑娘一起去洗衣服，一群女子嘰嘰喳喳有說有笑好不快樂。其中一位嬸子還感慨曉蓮剛來時如何讓人看著可憐，如今是越發(fā)的好了起來。大家擼起袖子褲腿錘洗衣物，陽光里曉蓮的皮膚白的發(fā)亮，烏黑的頭發(fā)長長的垂直腰際。她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想起了貨郎叔叔講過的雒河往事，不就是此情此景的樣子嗎？不不，還是不一樣。這里缺少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娃，傻傻的用水去潑濕曉蓮的臉頰。她想著不由得輕笑了出來，開心于現(xiàn)在得生活，也笑自己腦海里一瞬間的想象。

　　“徐先生！看徐先生來了！“

　　隨著一個聲音，曉蓮也抬頭找尋。只見由遠(yuǎn)至近行駛來的船頭，徐先生筆挺得身影在暖陽中發(fā)著七彩的光芒。依舊是那張始終微笑的面孔，嘴在笑，眼也在笑。而且那微笑的大眼睛似乎正好也在望向曉蓮。曉蓮的眼神跟隨著由遠(yuǎn)及近的船從船頭看到船尾，知道徐先生轉(zhuǎn)過身軀。曉蓮感覺自己臉有點熱，不由的連忙用手捧起河水給臉頰降溫，她剛才看的出神了，心也跳的很快。原來不一定有情竇初開的娃潑水，這景象也這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