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研黨】
韋保衡在咸通五年(864)進士及第,開啟仕途。但他真正的政治生涯應(yīng)該要從咸通十年迎娶同昌公主開始算起。
屬于他的時代到來了。
韋保衡屬于政治上的暴發(fā)戶,雖然父祖兩代為官,但在朝廷中還是沒什么根基,自己為官時間也短,基本沒有什么人脈資源,只不過是走了桃花運,一躍成為駙馬,實際上他目前掌握的政治資源還是相當(dāng)有限的。對此,韋保衡有著清醒地認識。
而這也難不倒善于鉆營取巧的韋保衡。他知道快速攫取政治利益的方法:抱大腿。
進入韋保衡法眼的,是朝中另一枚小鮮肉——宰相路巖。
路巖同樣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同樣無恥卑鄙。兩人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組成了“保研黨”,從此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保研黨繼承發(fā)揚了唐朝中后期朋黨之爭的光榮傳統(tǒng),與之前的“牛李黨爭”不同的是,保研黨沒有遇到強勁的對手,政治斗爭呈現(xiàn)“一邊倒”的碾壓性優(yōu)勢。
咸通十一年(870),新年伊始,春節(jié)還沒過完,時任左諫議大夫的韋保衡就與時任宰相路巖一起上疏,聯(lián)合彈劾徐州剿匪總司令康承訓(xùn),指責(zé)他作戰(zhàn)不利。
康承訓(xùn)被一貶再貶,成為恩州(廣東省恩平市)司馬。
此時,距離“龐勛之亂”被平定,剛剛過去兩個月。
才兩個月就要卸磨殺驢,吃香太難看??党杏?xùn)被貶事件,成為那一時代所有人心中的痛,也成為導(dǎo)致唐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貶康承訓(xùn)的制文更是不忍細讀:
“將門瑣質(zhì),戎壘微才,曾不知兵,謬膺重祿……”先來一段人身攻擊,罵人家尸位素餐;
“玩寇莫戰(zhàn),按甲不前……”繼續(xù)扣一頂消極怠站的大帽子;
“元兇自潰,玄稔效忠……爾功何有!”龐勛匪幫是“自潰”,立功的是投誠起義的張玄稔,你有啥功勞?
我們不必考證康承訓(xùn)在平亂戰(zhàn)爭中的作用,只看這篇御制的措辭,就很令人寒心了。再看對康承訓(xùn)的處置意見,就更加令人唏噓:先貶蜀王傅,分司東都(剝奪一切實權(quán)),再貶恩州司馬(兩廣公費游),并且要求“馳驛發(fā)遣”,趕緊滾!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卸磨殺驢,吃香未免太難看。,
保研黨初戰(zhàn)告捷,搞掉了平亂功臣康承訓(xùn)。畢竟康承訓(xùn)還屬于“外官”,不是“內(nèi)臣”。要想權(quán)傾朝野。就必須把魔爪伸進朝廷。
然而朝廷的水是很深的,盤根錯節(jié)的各方勢力,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韋保衡又是核心政治圈里的暴發(fā)戶,根基尚淺,難以撼動擋在前面的大佬們,搞不好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折進去。
如何才能既有效打擊政敵,又全身而退呢?韋保衡苦思冥想,終于感動了上蒼。
上天賜給他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他老婆死了!
就在韋保衡彈劾康承訓(xùn)同一年的中秋佳節(jié),八月十五這天,同昌公主因病醫(yī)治無效,在首都長安逝世,享年21歲,過早的離開了我們。
同昌公主的一生,是窮奢極欲的一生,是紙醉金迷的一生,也是短暫的一生。她出嫁時的陪嫁,堪稱史上最奢華陪嫁;她的日常起居飲食,也不輸史上任何公主;她的葬禮,同樣也榮登歷史榜單。
而她之所以被載入史冊,并非是令人發(fā)指的高調(diào)炫富。
她太會死了,她以她的死,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神助攻,讓韋保衡得以在政治斗爭中如魚得水。她的死,也造就了一場有史以來最血腥、最駭人聽聞的醫(yī)鬧。
【史上最血腥醫(yī)鬧】
同昌公主香消玉殞,消息傳到宮中,唐懿宗哀痛不已,黑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唐懿宗時年37歲)。
唐懿宗化悲痛為屠刀,下令斬殺主治醫(yī)師韓宗劭、康仲殷等二十余人,并逮捕他們的親屬共三百多人下獄收監(jiān),等候下一步發(fā)落。
當(dāng)時的最高宰相(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瞻,召見諫官,命他們勸諫皇帝不要遷怒于無辜的御醫(yī)。
天子震怒啊。諫官們?nèi)急3殖聊?,?dāng)起了縮頭烏龜。
劉瞻無奈,只能親自上疏勸諫。
唐懿宗看罷奏章,隨即扔到一旁,非常不高興。
正直的劉瞻見皇帝不肯收回成命,于是拉著長安市長(京兆尹)溫璋,親自到皇帝面前,面對面,擺事實講道理。
溫璋,就是被銀刀軍逐出徐州的那位,素來以秉公執(zhí)法、鐵面無私著稱。
唐懿宗暴跳如雷,不顧君臣大禮,高聲斥罵:“朕特么給你臉了是吧?你個瓜皮娃子二錘子……”一頓臭罵,將二人罵了出去。
緊接著,貶劉瞻為荊南節(jié)度使;貶溫璋振州司馬。
振州,今天的海南省三亞市一帶。現(xiàn)在的三亞今非昔比,給我們的印象是燈紅酒綠的海天盛筵,而在那個年代,那里是蠻荒煙瘴的不毛之地。
那個時候貶官或流放,最遠也就是今天的兩廣、江西、福建,要說貶到海南島,要過瓊州海峽,那只能說明皇帝真是恨瘋了你了。
溫璋接到調(diào)令,仰天長嘆:“哎!生不逢時,死何足惜?”當(dāng)天晚上,服毒自殺。
唐懿宗聽說溫璋服毒自盡,氣得火冒三丈,下了一封詔書,大意是說:溫璋肯定是做了虧心事,才會畏罪自殺,這家伙惡貫滿盈,死有余辜!把他的尸體拉到城外示眾,一直展覽到等朕哪天高興了,再恩準下葬。這樣才能大快民心,讓奸邪小人知道畏懼!
本家苦主——駙馬爺韋保衡,正是利用唐懿宗的悲痛,借刀殺人,排除異己分子。故意將這次醫(yī)鬧的規(guī)模擴大,最終演化成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政治迫害。
同昌公主之死,對于韋保衡來說,是他政治生涯的一次重要轉(zhuǎn)折。贏了,他將權(quán)傾朝野;輸了,他將萬劫不復(fù)。最為重要的是,這是命運安排給他的一場遭遇戰(zhàn),想打也得打、不想打也得打。
他唯一的政治資本就是駙馬爺?shù)纳矸?,也是他與路巖結(jié)盟的基礎(chǔ)。老婆死了,來自皇帝的寵信也將一落千丈,從而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此戰(zhàn)勝利后,他就宰割了一位失勢的駙馬,后文提及)。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韋保衡不能無動于衷,不能坐以待斃,他要趁著老丈人還沒走出喪女的陰影,背水一戰(zhàn)!
駙馬府上上下下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去年春節(jié),這里還是張燈結(jié)彩,到處掛著大紅色的帷幔、大紅燈籠高高掛,迎接新娘子——同昌公主下嫁。誰知僅僅過了一年八個月,紅色主題改黑白色主題,紅事改白事,送同昌公主出殯。
全府上下,唯有一個人沒有傷心落淚。他正藏在靈堂的內(nèi)屋,那里無人打擾,十分安靜。此刻,他正捧著一個小本,眉頭緊皺,認真翻閱著。
他就是韋保衡,他翻閱的不是喪禮賬本,而是他認真記錄的花名冊,里面記錄的全是他的政敵、絆腳石。
“先害誰呢?”
政治斗爭跟軍事斗爭一樣,講究方法策略,進攻的時候要選擇合適的時機和突破口,還要有主攻部隊、有助攻部隊、佯攻部隊、有第二第三梯隊、有戰(zhàn)略預(yù)備隊……
最終,韋保衡決定先拿主動撞槍口的劉瞻當(dāng)突破口,發(fā)起第一波次的打擊:
9月20日,貶高湘、楊知至、魏筜等到嶺南,罪名是“與劉瞻親善”。
這些都是五品上下的官,而且不算是有實權(quán)、強力部門的官員,說難聽點兒,都是蝦兵蟹將。
韋保衡發(fā)起“亡妻”政治斗爭,首戰(zhàn)先拿他們祭旗,順利拿下一血。
緊接著,韋保衡乘勝追擊,聯(lián)合路巖,共同上疏陷害已經(jīng)殘血的劉瞻,污蔑劉瞻與御醫(yī)秘密勾結(jié),故意毒死同昌公主。
但凡有腦子的,都能看出這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堂堂首席宰相,好好的皇家御醫(yī),吃飽了撐的毒死公主?動機何在?
腦子是個好東西,可惜唐懿宗沒有。
9月27日,再貶劉瞻為康州(廣東省德慶縣)刺史。瞧,兩廣地區(qū)了吧。
負責(zé)起草罷免劉瞻宰相詔書的,是翰林學(xué)士承旨鄭畋。
鄭畋就是劉瞻一手提把起來的,因而在草稿中,鄭畋為劉瞻鳴冤叫屈,其中有句:“安數(shù)畝之居,仍非己有;卻四方之賂,惟畏人知”,意思是說劉瞻清正廉潔。
路巖抖了抖這份草稿,冷笑道:“您這哪里是罷黜他當(dāng)宰相,分明是推薦他當(dāng)宰相嘛?!?p> 隨后,貶鄭畋為梧州刺史。梧州,今廣西梧州市,兩廣地區(qū)又去一位。
鄭畋的學(xué)問非常扎實,武宗朝進士及第,正因他及第時非常年輕,所以武宗皇帝初看名冊時,竟然以為他是“關(guān)系戶”而要親自復(fù)試。鄭畋順利通過了這次測試。
鄭畋的父親鄭亞,深得李德裕賞識,被提拔為翰林學(xué)士,鄭亞也就成了“李黨”,而鄭畋也當(dāng)然就被劃到“李黨”集團。
宣宗朝,白敏中(白居易的弟弟)、令狐绹擔(dān)任宰相,二人均是“牛黨”,故而“李黨余孽”鄭畋一直遭受排擠打壓,仕途坎坷(故畋不調(diào)幾十年)。
直到宣宗駕崩,懿宗即位,白敏中因身體原因退休并逝世,令狐绹也被排擠出朝廷。而劉瞻欣賞鄭畋的才華,于是辟為從事。可右丞鄭薰是令狐绹黨羽,于是又把鄭畋外放。
劉瞻做宰相之后,二次提攜鄭畋,將其推薦為翰林學(xué)士。
所以劉瞻對鄭畋是有知遇之恩、兩次提攜之情的,劉瞻含冤遭貶,鄭畋替他鳴不平,人之常情。
請記住這個知恩圖報的鄭畋,后文他還將為大唐帝國建立功勛。
“保研黨”把劉瞻貶到廣東,還覺得不解氣,于是拿出記載全國地理的《十道圖》,仔細鉆研地理知識,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處比廣東還偏遠的地方——歡州(今越南境內(nèi))。
于是,再貶劉瞻為歡州司戶。
韋保衡第一波次的攻擊大獲全勝,在最后的收尾階段,“保研黨”發(fā)現(xiàn)了一條漏網(wǎng)之魚,并迅速處理:貶御史中丞孫瑝為汀州(今福建高官汀縣)刺史,因為他也是劉瞻提拔上來的,是“劉瞻黨羽”。
南無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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