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龐勛從淮南北上回徐州的時候,就曾路過泗州。當(dāng)時雙方就因小誤會起過小摩擦。
事情不大,影響也不惡劣。但這件小事足以看出泗州絕非等閑。
泗州刺史杜慆,在城外球場設(shè)宴,款待徐卒返鄉(xiāng)團。那時候龐勛匪幫還戴著虛偽的面具,沒有公開叛亂,理論上,大家還是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何況朝廷還一再告誡沿途地方官員,不要激化矛盾。
酒席宴中,杜慆安排了戲班子為徐卒演出助興。演出開場前,戲班子的班主上臺致辭。
一切正常地不能再正常了。時至今日,某知名民間藝術(shù)團體某某社,在專場演出前,班主或領(lǐng)隊不是也要上臺講兩句話嘛,介紹一下演員,感謝一下觀眾。
徐卒卻故意找茬,說讓一個戲子致辭,明擺著是要侮辱我們,應(yīng)該讓地方最高領(lǐng)導(dǎo)滾出來放兩句。
話音未落,徐卒刀出鞘、弓上弦,把戲班子負(fù)責(zé)人摁在臺上,意思是要先殺戲子作亂,再趁勢洗劫泗州城。
不料杜慆早有防范。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泗州城戒備森嚴(yán),泗州守軍嚴(yán)陣以待。
見勢不妙,徐卒這才收斂起來,連忙放了戲班子,連說酒后失態(tài),實在是誤會誤會。灰溜溜離開泗州,北上返鄉(xiāng)。
離開泗州之后,龐勛黨徒才在徐州地面露出本來面目。
杜慆早就知道看穿了一切,知道龐勛匪幫不是什么好東西,肯定不會像他們聲稱的那樣,什么思念妻兒,這幫家伙遲早要發(fā)動叛亂。于是在送走龐勛之后,仍然加強戒備,并積極打探徐州方面的消息。
當(dāng)龐勛發(fā)動叛亂的消息傳來,杜慆第一時間把泗州調(diào)整為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修繕工事、招募勇士,同時向淮南發(fā)出求援協(xié)防請求。
徐州生亂,必然禍及泗州。泗州有失,必然殃及淮南。
杜慆有一位素未謀面的好朋友,叫辛讜,已經(jīng)年過五旬,不愛做官,就愛行俠仗義,是個很有個性的官三代。
說到這里,我需要著重介紹一下這位老頑童辛讜同志的家庭背景。隴西辛氏,將門之家。其曾祖父辛思廉,左驍衛(wèi)大將軍;祖父辛云京,更了不得了,曾參與過平定“安史之亂”,封爵至金城郡王,做過宰相。
唐寶應(yīng)元年(762),辛云京同志出任太原府尹。所以(下面敲黑板、劃重點),在辛讜的史籍記載中,開頭就是這么一句:“太原尹云京之孫也?!庇谑?,在某知名搜索引擎某度的詞條中,在“辛讜”的“相關(guān)人物”一欄里,赫然寫著“尹云京”。
辛讜的爺爺尹老爺子……愣給整出一個倫理哏。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低級錯誤,常識性謬誤。卻不幸被廣大網(wǎng)站紛紛轉(zhuǎn)載,以訛傳訛。
“太原尹云京”的正確斷句是“太原尹,云京”,而不是“太原,尹云京”。部分官職名稱和姓氏的省略,是人物傳記的慣例?!疤笔恰疤钡暮喎Q,姓氏省略也多出現(xiàn)在家族世系介紹中。
例如,“李系者,西平王晟之孫”,李系先生不是西平縣王晟的孫子,這句話的準(zhǔn)確翻譯為“李系,是西平郡王——李晟的孫子”。
再多說一句,某度的錯誤之處還有很多,后文還會慢慢提到。
龐勛在徐州發(fā)動叛亂,辛讜第一時間趕到泗州。
二人雖未曾謀面,卻是神交久矣。杜慆的一位幕僚李延樞多次向他提起好漢辛讜的為人,也曾預(yù)言假如徐賊南來,辛讜必定前來效力。
果然,辛讜逆行而來。杜慆大喜過望,一把握住辛讜的手,說:“徐賊圍城甚急,連只鳥都飛不進來,您卻敢冒白刃入危城,延樞果然沒有看錯人!”
而辛讜張口說的話,卻給了杜慆當(dāng)頭澆了一盆冷水。
“徐賊圍城,泗州危急。你趕緊帶上妻兒老小,收拾金銀細軟,我護送你們出城,現(xiàn)在逃還來得及?!?p> 杜慆斷然拒絕,說我身為國家官員,和平時期吃著朝廷俸祿,國家一旦陷入危難,怎能棄城逃走?你說的沒錯,我有妻兒老小,可一城的百姓,誰沒妻兒老???我跑了,城中百姓怎么辦?我杜慆誓與泗州共存亡!
不料辛讜“哈哈”一笑,說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剛才不過是試探一下你的態(tài)度。好樣的,我辛讜愿意陪你一起為國捐軀!先容我回家與家人告別。
于是,辛讜回到暫居地?fù)P州,與家人做了最后的告別,然后義無反顧地返回泗州。
這時候,正是前文提到,龐勛增兵一萬,圍攻泗州,一場惡戰(zhàn)即將打響。
泗州百姓扶老攜幼,難民團綿延不斷,以至于堵塞道路。在這條南下的長龍中,有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堅定地逆流而上。他就是辛讜。
善良的難民紛紛阻止他,說亂兵要來了,大家都往南逃命,你偏要去北面找死嗎?
辛讜沒時間對他們一一解釋。沒錯,他就是去找死的,像溫庭皓一樣,跟家人訣別之后,毅然決然地“找死”。
緊趕慢趕,還是晚到了一步。
當(dāng)辛讜來到泗州時,徐賊援軍已經(jīng)到來,并開始對泗州城展開包圍。辛讜在岸邊找到一條棄舟,然后冒著生命危險從賊軍縫隙中穿過,居然有驚無險地進入到泗州城內(nèi)。
泗州城里,杜慆緊緊握住辛讜的雙手。這就是生死之交,這就是患難與共。
龐勛匪幫大肆招兵買馬,用非常接地氣的口號“搶錢搶糧搶娘們兒”吸引同道中人。竟然出現(xiàn)了父親勉勵兒子、妻子歡送丈夫、兄弟挽手……爭相應(yīng)征入伍,他們自備武器,有鋤頭、釘耙,實在找不到農(nóng)具的,就把木棍削尖。
杜慆和辛讜沒有坐以待斃,他們召集眾將官商議守城策略,并在賊軍對泗州城完成封鎖之際突然發(fā)動出城反擊,給賊軍來了個措手不及。
取得小勝之后,守軍沒有貪功戀戰(zhàn),而是立即收縮進城,保存了實力。留下城外一萬多懵逼的賊軍。
杜慆在戰(zhàn)爭之初,就向淮南發(fā)出求援信號。
朝廷也終于看清了龐勛的本來面目,終于下詔鎮(zhèn)壓。
淮南節(jié)度使令狐绹也知道泗州對于淮南的重要性,于是貫徹執(zhí)行中央朝廷的最新精神,派出一千五百精兵,由李湘統(tǒng)兵、宦官郭厚本做監(jiān)軍,即刻支援泗州。
泗州已經(jīng)打退了賊軍的多次進攻,逼得龐勛臨陣易帥,用吳迥接替李園。
新官上任三把火,吳迥急于證明自己的實力,于是整頓兵馬,發(fā)動了一次更為猛烈的進攻,勢必要一舉拿下泗州城。
淮南援軍已在李湘、郭厚本的帶領(lǐng)下,行進到洪澤(今江蘇省洪澤縣西北),居然被賊勢所震懾,就地駐扎,遲遲不敢赴援前線。
泗州岌岌可危,援軍近在咫尺卻隔岸觀火。
辛讜主動請纓,愿意突圍而出,到洪澤勸淮南兵加入戰(zhàn)斗。當(dāng)天夜里,辛讜獨身一人,劃著一條小舟,摸黑穿越賊軍封鎖線,抵達洪澤,見到了淮南援軍。
然而監(jiān)軍宦官郭厚本卻拒絕再前進一步?!百\軍比我多十倍還不止,你讓我去送死嗎?”
辛讜深明大義,更何況還有朝廷敕令,難道淮南要抗旨不遵?
宦官郭厚本低沉半晌,“朝廷雖下詔,然而諸道之師尚未集結(jié)。等諸道之師與我匯合之日,必然進軍討賊。泗州……還是再堅持一下吧?!?p> 夜很深,天很黑。辛讜必須立刻返回,因為,這是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