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村這村子,要比崖口村大多了。
村路四通八達的,粗看得有上千家人。
張九兩家住在村頭往西,距離村口不過幾分鐘路,算是在村頭邊兒上。
老郭就住得遠了,我們順著村路主路走了得有十來分鐘,已經快到村尾巴。
在走路的過程中,報信兒那漢子也說了事情的始末。
他和老郭是鄰居,今早上起來的時候,就瞅見老郭坐在院門口發(fā)呆。
這大冬天的,臉都凍得發(fā)青了。
他就趕緊問老郭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結果老郭不但沒理他,反倒是捧著碗半生不熟的米,一直往嘴里灌。
活人哪兒能吃半生米啊,照老話來說,那都是給死人吃的飯!
他又看見老郭穿了一雙大頭蛤蟆鞋,身上的衣服還帶血,當時就知道壞了,
先讓他家媳婦守著老郭,就趕緊來找張九兩報信兒。
說著,這漢子又不安的看著張九兩道:“老郭是撞邪了對吧?常在河邊走,哪兒有不濕鞋的,指不定沾染上什么臟東西帶了回來?。”
張九兩沒吭聲。
我也很慌,小聲的問他,該不是劉琳琳那邊也出事兒了吧?
說著,我就下示意的摸到了嘴皮上頭。
這檔口,視線中也出現了幾排老房子。
其中一個禿嚕墻皮的院門口,坐著個耷拉著眼袋,皮膚蒼白發(fā)青的禿頂男人。
不正是老郭么?!
他手里頭捧著個米碗,手還不停的扒拉著,往嘴里頭填。
更令我心頭生寒的是,老郭身上當真穿著一件血衣,腳上則是一雙黑漆漆的大頭鞋。
這叫大頭蛤蟆鞋,專門給尸體穿的……
農村里頭的老人常說,半夜碰到穿大頭蛤蟆鞋,黑褲子的人敲門討水討飯,千萬不能給,給了就得喪命。
那是鬼討食兒呢!
老郭當真是撞祟客了!
并且那臟兮兮的血衣也很眼熟,不正是那天王軍身上穿的衣服么……
不是劉琳琳來鬧祟,我松了半口氣。
可這王軍也太兇了,他進不了張九兩的院子,找不上奶奶,就來找老郭的麻煩!
我心里也很清楚,之前敲門的臟東西,還有昨夜爬門的“人”,肯定就是王軍!
頃刻間,張九兩也走到了老郭跟前。
他一把就掀翻了老郭手里的碗。
半生不熟的米灑出來一地。
老郭忽然一下撲到地上,竟去撿臟兮兮的米吃。
旁邊院子門口還有個女人,她被嚇得不輕,慌張的躲進了院子。
那報信的漢子也躲到旁邊院門口了,不敢靠近。
張九兩悶不做聲,一把揪住了老郭的衣領子,啪啪先是兩個大耳光。
老郭臉上當即就是一片血印子,接著張九兩又摸出來一張黃紙,啪的拍在老郭額頭上。
緊跟著他又拽住老郭的手,往嘴巴里頭一摳。
老郭干嘔一聲,跪在地上就嘔吐了起來。
難聞的怪味兒,透著血腥氣,還有股尸臭,簡直能讓人昏過去。
老郭吐出來的不只是一大堆半生米,甚至還有幾塊爛肉。
吐完了之后,他就癱倒在地上,痙攣抽搐。
雖然睜著雙眼,但卻雙目無神。
“丟魂兒了,該死?!睆埦艃闪R了句臟話。
“這可咋整……老郭不會出事吧?”我不安的問道。
雖說這老郭罵過我,但他不壞。
天天走夜路拉尸體,和鬼鬼祟祟的東西打交道,肯定得謹慎守規(guī)矩。
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出事兒。
張九兩蹲下身,手指扒開老郭的眼皮。
盯著看了幾秒鐘,才說道:“死倒是不至于死,他撞祟丟了魂兒,只要能叫回來,人就能醒了?!?p> “招魂?”我緊張的詢問。
張九兩收回手,一邊喊剛才報信兒那漢子弄個雞公車來,又和我解釋,叫魂不是招魂。
一般情況下,人被嚇死了之后,三魂不見七魄,投不了胎,這才需要招魂。
招魂需要開壇做法,還得血親拿招魂幡,去夜路上喊話。
老郭這種整個魂兒都丟了的情況,還稍微簡單一些。
撞祟丟了的魂兒,半夜會在村路上游蕩。
只要碰到的人問一句,你腳不著地兒在外頭飄著,是不想活了?
他就會直接回到身體里,人就能醒過來了。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也稍微松了半口氣。
剛才那漢子從他家院子里推出來一架雞公車,很快就到了我們跟前。
雞公車臟兮兮的,上頭還有不少泥垢。
張九兩把老郭攙扶起來,我和那漢子也去搭把手,將老郭弄上了車。
“初一,你把他推回去,就放在院子里頭多曬曬太陽,順便告訴徐斂婆這件事兒,王軍兇的離譜,讓她有點兒心理準備?!睆埦艃舌嵵氐母嬲]我。
我不自在的問他呢?要去干啥?
張九兩才說,他得去找一下村長。
必須村長去通知全村的人,晚上遇見老郭了,對他說那番說辭。
耽擱久了,老郭就算是能回來,腦袋也廢了,下半輩子只能是個傻子。
我聽得心頭發(fā)怵,連連點頭說我曉得了。
接著我和張九兩就分了道。
推著個雞公車,我速度快不到哪兒去。
等回到院子里頭,起碼又花了二十多分鐘。
奶奶本來在打電話,我進院子的同時,她就匆匆把電話掛了。
看著老郭,她面色凝重無比,問我咋回事兒?
我一五一十將情況說了一遍。
這期間,我也注意到我奶奶的面色變得更差了。
并不是因為她休息不好,也不是身體原因,就是那青氣隱隱變黑,看上去臉色就很灰敗,人也很衰,不像是活人似的……
恐怕這也是王軍太兇,隱隱在奶奶的面相上體現?
這也是警告斂婆危險程度?
奶奶聽完了之后,若有所思的點頭。
她讓我把老郭身上的血衣,還有大頭蛤蟆鞋扒了,張九兩忙的手忙腳亂,都忘了叮囑這個。
我這才趕緊照辦。
在這期間,奶奶電話又響了好幾次,她都是去房間里頭接。
我也有點兒疑惑,誰在找奶奶?
本來我想問,卻也覺得有點兒不尊重奶奶,就沒多開口。
臨中午的時候,張九兩回來了,他肩頭還背著一個包。
剛進門就匆匆進廚房,倒了一大碗水喝。
他歇了小半晌氣兒,才和奶奶開口說道:“徐斂婆,王家的老夫妻把事兒和我講清楚了。王軍被送回去,就直接索了他老婆的命?!?p> “害了人,他也沒咽氣兒,從家里頭直接跑了?!?“怪不得他那么兇,都能把老郭弄丟了魂兒,我兩都得小心點兒,不然就陰溝里翻船了。”
我聽得心驚無比。
王軍的遺愿,不就是見見他老婆么?怎么會殺了她?
張九兩說完之后,就摸出來煙盒,手微微發(fā)抖的拿出來一根煙,罵了句臟話,說被王家坑慘了。
奶奶思忖了片刻,才說道:“看來這王軍,不是被拽腳脖子死的?!?張九兩面色發(fā)白,他點點頭,也再三和奶奶道歉,說他沒弄清楚事情始末,也坑了她。
我聽得一頭霧水。
終究是沒忍住,問奶奶這到底是啥意思?
奶奶輕嘆了一口氣道:“這也和斂婆的禁忌有關,張九兩稍微曉得一點兒。”?“斂婆絕對不能給有仇怨在身的將死人化斂妝。因為一旦那么做了,將死人回光返照,必定就是去找人索命報仇,害人之后,他就會回來要斂婆的命?!?“意外枉死的不在這范圍內,最開始王家說王軍是被車撞的,他們撒了謊,騙了張九兩。實際上,王軍是被人害了命?!?p> 我心里頭咯噔一下,茫然道:“王軍是被他老婆害的?這怎么可能……”?冷不丁的,我突然就想起來,當時王軍回光返照的時候,他問了接他的是不是他老婆。
當時他聲音空洞,還有點兒陰惻惻的不懷好意……
我本以為這是錯覺,也可能是死人氣息就那樣,沒有多在意。
沒想到……當時王軍就表露出來了細節(jié)……
張九兩又搖搖頭,說這些事兒就不是我們能管的了。
現在要考慮的就是怎么對付了王軍。
他目光投向了我奶奶。
奶奶神色冷漠了不少,只說了一句:“一起制住他,別的交給我?!?p> 之后的半天時間,就煎熬了許多。
奶奶把化斂妝的箱子拿去了房間,一直就沒出來。
張九兩則是交給我一些桃木釘,說要是遇到臟東西,就用這個直接釘它腦門兒。
我心里頭緊張的很,也曉得這化斂妝,我的確只學了一點兒粗淺皮毛。
怎么滅掉這找回來索命的死人,奶奶一點兒都沒教我……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奶奶才從房間里頭出來。
她手上戴著那雙青黃色的皮手套,半垂著眼瞼,人中的青氣都快徹底的變成了黑氣。
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不少。
“初一,你去房間里頭待著,留一條縫看就成?!蹦棠搪曇艏饧毩嗽S多,她瞥了我一眼,神色顯得格外陰翳。
我身上起了不少雞皮疙瘩。
也聽奶奶的話,回了房間。
趴在門口,從門縫里往外看。
奶奶坐在了小板凳上,雙手搭在膝蓋上頭,儼然是正襟危坐。
張九兩則是在院里頭來回踱步,時不時的看一眼老郭。
院門此刻關的嚴嚴實實,卻并沒有掛紅繩和鈴鐺。
甚至在進門的地上,還撒了不少半生不熟的米……
這都是張九兩白天做的準備,請死人進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