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端來的粥,葉寒一調(diào)羹都沒有動過,左手撫著碗,目光卻是全無焦距的望著窗外的假山,假山上綠草茵茵,小瀑布上嘩嘩的流水聲顯的這個院落及其的安靜,幾只小鳥在假山之間穿梭嬉鬧。
不過這些都沒有引起葉寒的關(guān)注,他表情是呆滯的,腦海里卻是思緒萬千,他在回想叔父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這一番話,對葉寒的沖擊還是非常大的,年少的他根本沒有想過葉氏家族的處境居然是這樣的。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德不配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
如今葉氏走到這般田地,毫無征兆的,以這樣的方式來避禍,為葉氏留存血脈,無疑是非常悲壯的。
特別是葉寒能夠看到的那屬于葉氏末日的畫面,天雷滾滾,是天罰?還只是單單的人禍引動的天罰?
葉寒總感覺叔父只說了他想讓葉寒知道的,其實還有很多實情有所保留,至于為什么?葉寒也不知道。
真的要離開嗎?就算離開了,到了青云宗,自己和葉歡就真的能受到青云宗的庇護(hù)?
但是以叔父的堅決的態(tài)度來說,葉寒知道自己是違逆不了的,父母不在,叔父便能夠決定自己的生死,更何況現(xiàn)在叔父承襲了爵位,更是一言九鼎。
其實葉寒也很茫然,畢竟他只有十二歲,他雖受夠了冷眼,但經(jīng)歷還是太少,甚至于他連人生意味著什么都不知道,理想更是無從談起。
從他看到過的那些歷史典故里他知道一些是非善惡,知道同仇敵愾和榮辱與共,也知道明哲保身和留待有用之身。
父親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葉寒也是贊同這個觀點的,不僅僅是他對父親的盲目崇拜,而是書中的道理也的確存在很多矛盾的地方。
“你父親的死是受人算計的,這是果報,無可避免?!比~寒的耳中總是翻來覆去的回蕩著叔父說的這句話。
“也許該留著有用之身吧?”葉寒最終在心里還是做下了一個決定,與怕死無關(guān),他對死亡并不畏懼,畢竟這個世界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不多。
一口將已經(jīng)涼透的稀粥喝完,抹了抹嘴就站起身,走出廂房。
“寒少爺,你這是要出去嗎?”葉安看到葉寒從廂房里走出來徑直的穿過假山朝著院口方向走去就趕忙追了上來。
“我去看看大壯!”葉寒一邊走一邊說,也沒有什么隱瞞。
“寒少爺,那你稍等一下,我收拾一下就陪你去?!?p> 葉寒聞言站定腳步,不禁眉頭皺了皺,雖然他從不倨傲,但畢竟葉安是家仆,讓主人等家仆?這要是在別的世家,恐怕葉安免不了一頓毒打。當(dāng)然,換成葉寒以前,葉安這個身份也不敢這么跟他說話的。
葉寒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話,掀起長襟,就大步走了出去。
邵壯的家離葉氏侯府并不遠(yuǎn),畢竟邵先宇曾經(jīng)是葉逸風(fēng)一手提拔起來的一名郎將,邵先宇的房舍也都是當(dāng)初葉逸風(fēng)從葉氏族地給他們安排的。
原千翎衛(wèi)駐地是在章林郡下轄的開陽縣,距離郡城約莫兩百里路,因楚云帝國集權(quán)直屬軍管的規(guī)制原因,像千翎衛(wèi)這種直屬軍(相當(dāng)于機(jī)動部隊)為保持戰(zhàn)斗力和機(jī)動性,規(guī)定家屬不允許隨軍。
葉逸風(fēng)死后,千翎衛(wèi)大將軍一職被人頂替了,千翎衛(wèi)也在一年多以前跟驍龍衛(wèi)換防,千翎衛(wèi)回京駐守京畿道。葉氏也算是從此徹底斷絕了跟千翎衛(wèi)的關(guān)聯(lián)。邵先宇也因為殘疾而退役,就回到了章林郡。
邵先宇育有一子一女,兒子邵壯自不必說,他比葉寒還小了三個月,女兒比邵壯要小兩歲,妻子也是溫文爾雅的知性女子。
僅從邵先宇他們家的院落來看,也能看出來葉逸風(fēng)在世時對邵先宇的器重了,三進(jìn)的小院,非常別致。
葉寒到來的時候,邵先宇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握著藤條監(jiān)督著邵壯翻舉石鎖,就在葉寒進(jìn)門的時候,還能時不時聽到藤條抽打在身體上的聲響。
看到葉寒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子里,邵先宇才擺擺手喊了一聲停,邵壯扔下石鎖就趕忙跑了過來。
“葉寒,這兩天我去找了你幾趟,都說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可擔(dān)心死了?!?p> 葉寒從邵壯堅實有力的手中掙開胳膊,對著他笑了笑,然后恭敬的對著邵先宇行了一禮。
“這是做什么?何必這么生分?”邵先宇連忙站了起來。
“叔父,我記得曾聽大壯說你們祖籍是在南越郡,是山南邵氏一脈?”葉寒問。
“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侄兒來此就是想跟叔父說,如果山南那邊還有氏族宗親的話,不如叔父帶著嬸娘、大壯和小妹回山南吧!”
“怎么?你叔父是要趕我們走了嗎?”邵先宇問。
“以叔父你對我們?nèi)~氏的功勞,誰也沒有這個膽子要趕你們走,只是今日與我叔父一番談話,知道葉氏恐有劫難,你們一家也是侄兒我最惦記的勝似親人的親人,如果你們留在這里,恐怕會被殃及?!?p> “大壯去把門關(guān)上,在門口守著?!鄙巯扔钅氐闹噶酥复箝T方向,然后又對葉寒說:“你隨我進(jìn)屋來?!?p> 說完邵先宇率先邁出步,朝著正房方向走去。
進(jìn)了書房,待葉寒跟著走進(jìn)來后,邵先宇關(guān)上書房的門,然后神色凝重的問:“你叔父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這也是我來這里的第二件事情了,我叔父說我父親的死是受人算計的,我想聽聽叔父您將當(dāng)初的情景跟我說說?!?p> “你先坐吧!”邵先宇指了指一邊的椅子,自己卻是背著手看著窗外。
“有關(guān)于大將軍的死,這件事,你暫時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現(xiàn)在知道對你只有百害而無一利,如果有一天,你的修為超越了大將軍,我自當(dāng)事無巨細(xì)的告知于你,可惜你的身體!”邵先宇嘆了一口氣。
“叔父,這是我為人子的權(quán)利吧?”
邵先宇轉(zhuǎn)過身,走到葉寒邊上,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即便是大將軍泉下有知,也不會讓我把這件事告訴你的。你還是不要問了,告訴你就是害了你。你還是跟我說說你叔父跟你都說了什么吧!”
“說了一些有關(guān)于我們?nèi)~氏的秘辛,還有葉氏的絕學(xué),說葉氏將有大難,叔父讓我?guī)е鴼g弟一起去青云宗拜師學(xué)藝,借此避禍,算是為我們?nèi)~氏留下一絲血脈傳承?!比~寒并沒有詳細(xì)的說他和葉逸凡的談話內(nèi)容,只是撿緊要的說了幾句。
“他倒是還有點良心?!鄙巯扔睢昂摺绷艘宦曊f道。
“何時啟程?由誰護(hù)送?”
“三日后,誰護(hù)送叔父倒是未說?!?p> “青云宗與大將軍也算是有過一段善緣,你盡管去吧!”
“我父親的事,叔父您當(dāng)真不愿意說嗎?”
邵先宇沒有回答葉寒的話,也算是明確了自己的態(tài)度。
“自我懂事以來,我父親從未提過我娘親的家人,不知這件事,叔父能否告知于我?”其實葉逸風(fēng)還在世時,葉寒就想問父親的,但是每每在父親面前提起母親,父親總是悲傷懷緬,后來葉寒也不再提起母親。
“你母親姓姬,其他的我也不能跟你說,如果真有一天,你的修為超越了大將軍,你再問我,我自當(dāng)知無不言,但是現(xiàn)在,無論是你的年歲,還是你的能力,這些我都不能告訴你?!?p> 葉寒聞言眉頭不禁緊鎖。
如果葉寒已經(jīng)成年,有過一定的閱歷,僅僅是通過“姬”這個姓氏,也許他就能聯(lián)想到很多,但是他畢竟還只是一個少年,聽到“姬”姓與聽到“周吳鄭王”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看到葉寒緊鎖的眉頭,邵先宇再次忍不住嘆息了一口氣,沒有人能夠知道他此時此刻心中的悲慟。
其實他心中也是無比的自責(zé),自責(zé)自己的沒用,當(dāng)初沒有能力好好保護(hù)好大將軍,現(xiàn)在身為殘廢,連大將軍的嫡子都無法保全,甚至連大將軍的爵位都被別人承襲而去。
大將軍的仇,誰人能報?他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兒子大壯,大壯毅力倒是有的,可是太過憨直......
“去了青云宗,一定要刻苦修煉,青云宗的宗主也曾受過你父親的恩惠,只要你能勤而奮進(jìn),想來那宗主自當(dāng)會悉心教導(dǎo)與你。如有一天你學(xué)成歸來,就來找我,如果真受身體所限,就安生的待在青云宗吧,那里自當(dāng)會庇佑你一世安樂?!鄙巯扔钍栈厮季w語重心長的說。
“叔父囑托,侄兒自當(dāng)遵從,只是侄兒先前提起的山南之事,叔父還是盡快落實?!?p> “也好,待你登上青云宗,我便帶著家小離開章林郡。”邵先宇倒也沒有拒絕,其實他也一樣,之前之所以留在這里,也是因為葉寒,如果葉寒真的被葉逸凡安排拜在青云宗的話,他對這里也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
回山南,也許也能想辦法讓邵壯拜入名門大派,就算葉寒拜在青云宗,邵先宇也不敢對他寄托太多,畢竟葉寒的身體所限,當(dāng)年大將軍想盡了一切辦法也都無法改變他的體質(zhì),青云宗就一定有辦法嗎?所以大將軍的仇,邵先宇只能寄希望于自己這個兒子。等邵壯他日藝有所成,就讓他投入軍中,憑借自己曾經(jīng)在軍中的一些關(guān)系......
葉寒是帶著疑問而來,離開時,心中的疑問非但沒有得到解答,甚至多了更多的疑惑。
對于母親,葉寒只有一個概念,每每看到葉歡或者邵壯和小妹他們在母親的慈愛下歡愉,他是羨慕的。
對于母親,除了那一張畫像,他不知道有關(guān)于他母親的任何點滴,甚至連母親的姓氏也是到今天才知道。
從邵先宇那不愿意提及母親家族的態(tài)度,葉寒也能猜想到其中肯定還有什么隱情,至于可能會是什么樣的隱情,葉寒猜想不到。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父親的死是真的受人算計陷害,也許這也跟葉氏的那段秘辛不無關(guān)系。
告別了邵先宇,葉寒打開書房門走了出去,邵先宇坐在椅子上發(fā)呆,并沒有起身送的意思。
直到走到門口,葉寒才看到邵壯抱著雙臂依靠在門墻上,他身前赫然是有些著急的葉安。
也就在這個時候,葉寒的腦海中憑空浮現(xiàn)出兩個畫面,一個畫面是邵壯正在被一群人追殺,另一個畫面是成年后的他手拿雙锏于萬軍叢中沖殺四方,無一合之?dāng)场?p> 然而此刻葉寒卻詫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