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止戈與沈幸雪并肩而行,小石稍走在前,將至四月屋前。谷雨見著三人快步迎出。
她向三人分別作揖,沉穩(wěn)道:“樓主,沈盟主稍后?!鞭D(zhuǎn)過身扣響房門?!皫煾?,樓主與沈盟主到?!?p> “請進(jìn)來。”
“是。”谷雨推開房門,半彎著腰,伸手道:“二位,里面請。”
屋內(nèi),四月端坐桌邊,桌上擺著幾碟點(diǎn)心,四只茶盞。身旁還坐著一位。
盧止戈見狀瞧了眼小石,小石心領(lǐng)神會與谷雨一道退出屋外。他與沈幸雪落座,順道瞥了那人一眼,紫飛樓的小先生也出現(xiàn)在這,今日這莫不是鴻門宴?
小先生率先開口:“盧堡主,沈盟主,小兒這廂有禮。”
盧止戈與沈幸雪不露聲色地交換了個眼神,小先生與四月平日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今日怎的這般知理?兩人默不作聲,看看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小先生把玩著茶盞,頻頻向四月投去求助的目光,四月被瞧著實(shí)在沒辦法,這才說道:“樓主。最近江湖上有些傳言,你可聽過?”
“聽過一些,只是不知四月說的是那一則?”
“自然是與樓主相關(guān)的?!毙∠壬脵C(jī)插話。
盧止戈笑笑,裝作不解地問道:“與我相關(guān)的?這我倒不清楚,不如你們說來我聽聽?”
“就是樓主和紫飛樓之間的事啊。”小先生有些著急。
盧止戈心下了然,這兩人指的是九先生一事,他們在這拐彎抹角的想讓盧止戈自己提起這事來。他偏不如他們意。
“我與紫飛樓的事也多了去,只是不知你們所說的與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呢?!?p> 沈幸雪在一旁聽著,沒忍住笑出聲來。
“行了行了,別裝了?!彼脑聦⒚媲暗牟璞K一推,反手一把拍在小先生的后背。“要我說你就直說,盧止戈不是小氣的人?!倍笸媳P腿坐著,嗑起瓜子來。
盧止戈笑著端起茶盞,淺淺嘬了一口,贊道:“好茶。你怎知我不是小氣之人。那得看你們要說的是什么事?!?p> “你們紫飛樓詭計(jì)多端,防不勝防啊?!鄙蛐已└胶椭?,隨手將劍放在桌上,在幾碟點(diǎn)心中撿了塊長相可口的放進(jìn)嘴里。
這時屋內(nèi)氣氛才算是正常起來,不似前一秒那般各自戒備。
小先生選擇來找盧止戈,已是想過一圈覺著他是最好的人選,便不再猶豫?!拔覚z查過九先生的尸體,他胸前兩處傷口,一處傷口窄且淺,為劍傷,另一處寬且深,傷及心肺,為匕首所傷。今日我來,是問盧堡主一句,九先生是不是你殺的?”
“當(dāng)然不是!”沈幸雪急著替盧止戈否認(rèn)。腹誹盧止戈只刺了九先生一劍,如何能有兩處傷口,誰知道另一處是誰造成的,說不定就是紫飛樓自己人干的。想到這,沈幸雪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盧止戈也想到這層,他問小先生:“你懷疑是紫逸殺了九先生?”
小先生捋捋胡子道:“不是懷疑。就是他殺的。”
“紫逸,現(xiàn)在已是紫飛樓新任樓主,按照規(guī)矩,老樓主本就該由他來了結(jié)。他大可坦言,可他為了對付你,篡改事實(shí)?!弊巷w樓戒律——不可妄言,紫逸犯了戒律,不配做紫飛樓樓主。
盧止戈和沈幸雪靜靜聽著,沈幸雪心里對紫逸的厭惡更多幾分。只是不解,小先生為何特地將這事告訴他們?
四月一把瓜子殼丟向小先生,罵道:“不成器的東西!磨嘰!小先生的意思是要你們幫他抓紫逸,你們瞧他那把老骨頭,如何斗得過紫逸?!?p> “也不全是如此。”小先生刮了四月一眼,將自個兒的短處一語道破,他豈不是沒有面子。
“盧堡主,你幫我也是幫自己,九先生根本不是你殺的,紫飛樓也不愿與盧家堡交惡。你幫我抓到紫逸,我就能還你個清白?!毙∠壬贿叞淹嬷窖蚝?,一邊將腰板兒挺起來。
能還盧止戈清白,沈幸雪第一個贊同,她爽快道:“好!我答應(yīng)你!”
盧止戈瞧著沈幸雪一臉說干就干的模樣,笑著問:“紫飛樓外有天險地勢,內(nèi)有影子暗衛(wèi),你打算明目張膽的沖進(jìn)去抓他們樓主?”
沈幸雪愣了愣,眼珠子一轉(zhuǎn),得意一笑?!拔易杂修k法,此事就包在我身上!”
盧止戈笑笑,任由她夸下海口。
“那就多謝盧堡主,沈盟主!”小先生得了許諾,喜滋滋地告辭。“我此番是偷溜出來的,還得偷溜著回去,再會!再會!”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兒。
盧止戈在四月身邊坐下,四月嗑著瓜子瞟他?!跋雴柺裁磫?。”
“小先生說不是我殺的,你就信了?你不怕他是想做樓主才騙你的?”
四月放下瓜子,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瓜子殼,正色道:“紫飛樓之人,謹(jǐn)遵戒律。我們雖不是良善之輩,但都是認(rèn)死理的人,正因?yàn)檎J(rèn)死理,千百年來才沒出過什么大亂子?!?p> 原來如此,她是因?yàn)樾∠壬粫f謊才信的他。
“當(dāng)然,老身自然也信你?!彼脑伦厮希苤??!伴L得俊美的男子,大多都是不會騙人的?!?p> 盧止戈莞爾。心想花自量最是俊美,可騙過你不知幾回呢。
他牽著沈幸雪起身告辭,剛走到門口,沈幸雪忽然回頭問她:“你可知十月在哪?”
“十月?”
沈幸雪解釋道:“是這樣,我在山莊中等了幾日都沒見著花二爺,想來他該與十月在一處,可煙雨樓中也找不到十月的身影,最近江湖不太平,我怕他們出了什么事?!?p> 四月眼中閃過一絲傷痛?!笆略跇抢?。讓谷雨帶你們?nèi)グ??!?p> 谷雨將兩人帶到十月制香的香坊。香坊門前寒露霜降二人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走近一看才發(fā)覺兩人已經(jīng)睡著。
“寒露,霜降?!北R止戈將二人喊醒。
二人見來人,跌跌撞撞地爬起來。
“十月在里頭?”
寒露點(diǎn)點(diǎn)頭,帶著哭腔?!皹侵鳎瑤煾敢换貋砭桶炎约宏P(guān)在香坊里。不吃不喝也不讓任何人進(jìn)去?!?p> 霜降抱著寒露,安慰道:“別哭了,師父一定是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事啊……”說著說著自己也哭了起來,兩人索性抱在一團(tuán),一塊兒哭。
盧止戈和沈幸雪雙雙犯難,谷雨好說歹說將兩人帶走。
“進(jìn)去看看吧。”
香坊的門從里面落的鎖,盧止戈與沈幸雪只好翻墻入院。
院中堆滿了迎春花,案上的香囊里放的是迎春花,香爐中燃的是迎春花,水里浸泡的是迎春花。十月呆坐在案前,手里抓著的也是迎春花。
沈幸雪悄悄走上前,輕聲喚道:“十月?”
十月轉(zhuǎn)過頭,眼神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聚焦。悲痛、恨、喜悅接連不斷地在她心里閃過,她覺著心口處又開始絞痛。她摁住心口,不住地呻吟。
“你怎么了?十月,十月……”
十月猛地推開她,向外跑,盧止戈眼疾手快將她攔住?!笆?!我是盧止戈!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了嗎?”
十月抓著盧止戈的手臂,指甲緊緊地扣著他的衣服?!拔摇摇?p> “是不是自量欺負(fù)你了?你告訴我,我?guī)湍憬逃?xùn)他!”盧止戈試探著問。
花自量,十月又想起他的模樣,想起他身姿翩翩,想起他的尸首。“花自量……他……我……”
沈幸雪慢慢靠近,柔聲安慰著十月?!八圬?fù)你了是嗎?”
“他欺負(fù)我……他不是欺負(fù)我……他是丟下我了……”十月滑落在地,坐在地上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
沈幸雪看了看盧止戈,蹲下身,伸出手輕輕地拍打著十月的后背。
盧止戈找來一件外衣,披在十月身上。
十月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顫顫巍巍地遞給沈幸雪。
信封上寫著飄逸的四個大字——吾妹親啟。
沈幸雪拆開信。
吾妹幸雪:
你們不帶小爺我打架,小爺便不帶你們快活。
剛巧我也對打打殺殺的不感興趣,我想著先去北邊,在春雪里與美人煮酒對詩詞,再去西邊,在黃沙中與美人策馬奔騰,然后再去南邊,在林中與美人品茶種花,末了再去東邊,在碧波上與美人游船對歌。
我決意此生逍遙,你們不必尋我。倒是那十月,對我用情頗深,我免不了傷她,你替我好生照看她,替她覓一良婿,早日斷了對我的念想。
你與止戈的婚宴我恐怕無法參與,山莊那棵大樹底下給你埋了女兒紅,自己挖開來,算作賀禮。
盼一切安好!
署名是一朵花。
沈幸雪與盧止戈面面相覷,本以為十月與花自量兩情相悅必能終成眷屬。沒想到……終是十月錯付了。
“十月……”沈幸雪欲言又止,此刻安慰的話語皆是無用之談。她輕輕抱住十月,十月的眼淚浸濕她的衣裳。
十月哽咽著喃喃:“他說,世間女子千千萬,此生享不斷……”
“十月?!鄙蛐已┍е?,安慰著她?!皶^去的。你斷不可自暴自棄,離開他,也要快樂,總有一日他會明白你的好,那時他定追悔莫及?!?p> 十月無聲流淚。花自量,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想要她心無愧疚,她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你為他而死。她會慢慢將你淡忘,你在世上的一切都會慢慢消失,無人知曉你,記得你,往后你只能活在我的腦海里。
這是屬于我們二人的秘密。
滿院的迎春花散發(fā)著陣陣香氣,無孔不入地滲透進(jìn)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