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一名衣衫襤褸的姑娘神色匆匆地穿行,她一邊往前跑,一邊回頭看,眼中布滿了恐懼。瘴氣迷霧使她分不清方向,她只好緊緊攥著手中的香囊,漫無目的地尋找。每當(dāng)要昏厥之時,她便將香囊湊到鼻尖,這樣能使她更加清醒。
花自量才不是那般乖乖聽話的人,果不其然,沈幸雪出發(fā)那日,十月找遍了整個景瀟山莊及煙雨樓都沒發(fā)現(xiàn)花自量的蹤跡,他一定是跟著去了。既然如此,十月也只能冒險(xiǎn)孤身前來,在她心中早已認(rèn)定,花自量在哪,她就在哪。
只是這一路遠(yuǎn)比她想象中的辛苦得多,剛進(jìn)山她差點(diǎn)就暈倒在迷霧之中,多虧了她多年與香料作伴,知道什么味道相生相克,調(diào)了個香才安然到此時。
十月自己也不知道在這山林中走了多久,中途她遇到一只豺狗,若不是她拼死將匕首扎進(jìn)豺狗喉嚨,此刻她已是豺狗的盤中餐。想來這把匕首還是花自量送給她作防身之用。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十月順著血腥味逐漸走出迷霧。滿山的尸體,血匯聚成一道涓涓細(xì)流,一直流到十月腳邊。
十月癱軟在地,這么多尸體,怎么會死這么多人呢?她只知江湖兇險(xiǎn),哪知是這般的兇險(xiǎn)。昨日還活生生的人,今日就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體。花自量!花自量!
十月顫顫巍巍地在尸堆中找尋花自量的身影,一開始她只是一具具地看,不敢翻動那些尸體,不久后她開始一具具地翻動尸體,將他們臉上的血污擦干凈,仔仔細(xì)細(xì)地辨認(rèn),生怕一不小心就錯過了。
這里頭有大部分人都還活著,他們看到十月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他們伸出手想抓住十月。
十月回握住每一只伸起的手?!榜R上就有人來就我們了,撐住啊。你一定要撐住,馬上就有人來了。”她一遍遍地鼓勵還活著的人,一句句話像是干涸沙漠中的細(xì)雨,給人生的希望,而她自己的心中卻一遍又一遍的絕望。
這個不是花自量,那個也不是花自量,花自量到底在哪?她既盼著早點(diǎn)找到他,也許就能救他,又盼著不要找到他,也許他被人救了。
就這樣她將一具具的尸體擦拭干凈,死了的就排放在一邊,活著的就扶到山洞中去,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太陽落下,月亮升起。她終于找到了他。
花自量的尸體被砍得畸形,十月在地上找到了他的斷手,她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是花自量的手,那一瞬間那只斷手顯得不那么嚇人,她拿起斷手找到花自量的尸體。將他一點(diǎn)點(diǎn)地?cái)[正,將斷手放在斷開的位置。
“小花,這樣你就完整了?!?p> 她拿出一塊新的手帕,擦拭花自量的臉,他的臉上也被砍了兩刀,面目全非,無論十月怎么擦也擦不出原來的樣子。
“小花啊,他們傷了你的臉,你現(xiàn)在可沒我好看了呢。我猜你一定會問我,你都這副模樣了我怎么還能認(rèn)出你來。當(dāng)然能,我認(rèn)得你身上的味道,不管你是洗澡換衣服還是易容,我都記得這個味道?!?p> 十月將花自量與眾人分開,安置在一處干凈地。她細(xì)心地為他整理衣袍,打理容顏。直到一切結(jié)束,她就靜靜地看著他??粗粗蹨I便自己跑出眼眶。
“小花,你死了嗎?你……我還沒送你迎春花的香囊,你怎么就死了呢。你說,我怎么辦呢?”
十月質(zhì)問著花自量,把平日里不敢問的沒來得及問的,在此刻一一問出口,問著問著,啜泣變成嗚咽又變成嚎啕……聞?wù)邆?,見者流淚。他們不知道十月為何人如此,但十月一定愛慘了那人。
十月在花自量身邊哭了許久,久到她仿佛在風(fēng)中聞到了迎春花的味道。
她擦干眼淚,在花自量懷中翻找,果然找到一只香囊。上面繡著黃色的臘梅,正是十月從花自量那要回去那只。可什么時候又回到他手里了?
十月放到鼻尖嗅了嗅,是迎春花的味道,她昨天說的話他都記住了,而且他做成了迎春花的香囊。所以他心里果然是有她的。
十月打開香囊,里頭塞滿了迎春花,只是將迎春花放在香囊里嗎?這樣可留不住味道呢,十月想,這恐怕是花自量做得最失敗的香囊了吧。其中還裝了一封信。
摯友十月:
轉(zhuǎn)過頭去,別看我的尸體了。我想了許多種可能,但你找到我是唯一可能。如今我不得不承認(rèn),你的心意我已明了,但我無法給你相同的回應(yīng),愿有來生,定不負(fù)你,可今生終究要負(fù)了你。
我同幸雪一起長大,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她以身犯險(xiǎn),我如何能坐視不理。我必須在她左右護(hù)她周全。而你看到這封信,是最差的結(jié)果了。
我已不在人世,可我心有掛念,你是我唯一能托付之人。
幸雪若是知道我為她而死,她必定愧疚一生。這是我不愿看到的,她已經(jīng)承受得太多,我只希望她余生能夠幸福喜樂。故,我要向她撒一個謊。
我在你的房間里給她留了封信,你幫我交給她,然后告訴她,從前我礙于景瀟山莊顏面,不敢放肆,如今我想要自已而活,世間女子千千萬,此生享不斷。
多謝,十月。
自量絕筆
她早該明白的,花自量浪蕩不羈,只是將所有深情都給了沈幸雪罷了。十月還天真地以為花自量心里至少是有她的。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心意,卻始終沒有將她放在心里。
恨意油然而生,他利用她的感情打開這封信,他到死都在為沈幸雪著想。他無視她的感情這么多年,臨終遺言中卻空談來生,今生你負(fù)我,還想騙我來生相負(fù)嗎!
十月將手中的信撕碎丟棄在風(fēng)中,碎片滾起塵土隨風(fēng)消散,在夜色中沒了蹤跡。
十月?lián)靵碓S多干柴堆砌成烽臺,然后用火折子點(diǎn)燃。她對山洞中人道:“很快就會有人來救你們的。”
十月與那人的尸體一同消失了。
柴火越燒越旺,給前來救人的盧止戈指明了方向。
誰也想不到與盧止戈同行救人的是紫飛樓的人,他們將山洞中的人帶回渝州。
盧止戈逢人就問:“沈盟主呢?有誰看到沈盟主嗎?你們看到盟主了嗎?”
終于有一名受傷的少俠答道:“我看見沈盟主跟煙雨樓的八月一起逃出去了。”
盧止戈心里更緊張了,逃出去了,可他們一路走來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幸雪和八月會去哪呢?聽說她們還受了傷……
盧止戈一刻也等不得,飛身上馬,欲揚(yáng)鞭而去。
“盧止戈。你別忘了答應(yīng)我的事?!弊弦莩霈F(xiàn)在他身后,語氣陰沉。
盧止戈不愿回頭看他,“無論如何,先找到人才是要緊事?!闭Z畢駕馬離去。
“硯臺!去找喜墨!”硯臺得令,在林中急速奔跑起來。它將盧止戈帶到他曾待過的星謫的木屋,屋前站著兩匹馬,一匹是喜墨,另一匹馬背上馱著沈幸雪和八月,兩人已雙雙昏厥。
盧止戈將沈幸雪抱在懷中,頓感后怕,他怕自己來晚了。劫后余生,他將懷中的沈幸雪小心護(hù)著,心中道了千句萬句,還好,他來得及,還好,幸雪沒事。
盧止戈當(dāng)時從密道出來正巧遇上一隊(duì)星神教徒,不得已與他們發(fā)生了拳腳,對方頭領(lǐng)不辯身份,直接下了殺令。
“他知道密室,不能留!”
盧止戈怕驚動其他人,只好退回密道中。在密道中將他們解決,費(fèi)了不少時間。
“我問你們,星神教的目的不是那些正派人士,而是中原武林是不是?星神教不甘屈居于妖怪山,所以想把所有人埋葬在妖怪山,而星神教在外面坐收漁翁是不是!”
那人滿眼錯愕,咬緊牙關(guān)一言不發(fā)。
“說實(shí)話!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我說我說。教主已經(jīng)帶人攻打中原各大門派,教主說,你們都會死在這里,就算沒死,也搶不過他,以后我們就能住亭臺樓宇,而你們只能活在這暗無天日的洞中?!?p> 果然是這樣。盧止戈信守承諾放了他。一時間陷入兩難,一邊是幸雪一行人的性命,另一邊是中原武林的根基。此刻若是去救人,那中原各大門派百年基業(yè)均會被星神教奪取,若他選擇給各大門派報(bào)信,那么幸雪那一行人則性命垂危。
他該怎么辦?根基他要保,人命他也要救!盧止戈走出密道,他決意先救人,再想辦法報(bào)信。
他在趕往懸崖的路上,遇上了來尋他的小石小錘和津策。他即刻將密道和星神教的陰謀告訴三人,令他們?nèi)送ㄟ^密道出去報(bào)信。
誰知三人剛?cè)朊艿?,星神教中便燃起濃濃煙灰,盧止戈被逼進(jìn)密道。四人只好從密道逃出。
而紫逸攜紫飛樓的弟子正候在密道之外。
“你是來救人的嗎?”
“這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要的從頭到尾只有沈幸雪一個人。”
“做夢!”
“那你就一個人去救他們吧?!弊弦萦朴迫?,旁人的生死他可完全不在乎。
盧止戈吩咐三人:“小石,小錘,津策,通知各大門派戒備,務(wù)必阻止星神教的計(jì)謀得逞?!?p> 三人得令散去,盧止戈救人心切,不愿與紫逸多做口舌,喚來硯臺。
紫逸譏諷道:“你一個人怎么救他們一幫人?怎么?你不是和幸雪情比金堅(jiān)嗎?此刻卻不在乎她的生死?”
“紫逸!”盧止戈一把揪住紫逸的衣襟?!八诶锩嫔牢床罚悻F(xiàn)在還有心思拿她做籌碼!你有什么資格說愛她!”
紫逸抽出自己的衣襟,拍了拍對盧止戈說:“勝者王敗者寇,我只在乎她最后是不是嫁給我。”
“好!我答應(yīng)你!你現(xiàn)在帶人跟我去救人!”盧止戈丟下這句話,翻身上馬,絕塵而去,并不給紫逸還嘴的機(jī)會。
紫逸望著他的背影,甚是滿意。他揮了揮手笑道:“走!救人!”
盧止戈,事后你敢反悔,我也有得是辦法讓你離開沈幸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