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難得的艷陽天,送葬的隊伍排滿了整條街道,有煙雨樓的眾姐妹,一月的仰慕者,他們莊嚴而又肅穆,引得來往的過客也不禁駐足,他們屏息等候,直到盧止戈出現(xiàn)。
許久未露面的盧止戈,眾人抬頭看著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盧止戈立于眾首,八月在他身后高聲道:“送一月!”
眾人一直跟到郊外,看著一月封棺入葬。不知是誰先未忍住,發(fā)出啜泣,接二連三地越來越多的人在隊伍中低聲哭泣。
盧止戈靜靜地看著一月的墓碑。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碑文一看便是花自量寫的。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huán),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花自量對著墓碑輕聲道:“一月,掛念你的人那么多,你在天上不會孤單?!?p> 盧止戈像是被釘在那兒一般,直到人群漸漸散去,這場盛大的送行終落下帷幕。
“我們會常來陪她的。不是嗎?”花自量扶著盧止戈的肩,將他帶離。
此時才有一個人影,從樹后走出來。她緩緩走向一月,手里拎著兩壇酒。
“一月,你或許根本不想見我吧?!彼紫律?,將酒壇打開,放在墓碑前。
“當(dāng)初我問你與盧止戈是否兩情相悅,當(dāng)時你該告訴我的。那樣我就會克制自己的感情,也許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赡挠心敲炊嘁苍S?我欠你一條命,我還不了你性命,或許我該將盧止戈還給你……”
沈幸雪喝著酒,酒滴落在衣裙上,成了難以洗刷的酒漬。就像一月的死……
她對著一月碎碎念道:“我做不到,我不能把盧止戈還給你。我愛他,不比你少啊。你也愛他,你也想看著他能夠幸福一生,而不是愧疚一生,對嗎?”
“這壇酒敬你。”沈幸雪將酒倒在墓碑前,酒水深深地浸入泥土中。
“你喝了我的酒,我便當(dāng)你是應(yīng)允我的話了。”沈幸雪站起身撫著墓碑。“若是要恨,就很我?!?p> 盧止戈離開的這幾日,沈幸雪想了許多。她與盧止戈本就是兩情相悅,不該被拆散。她這么想或許對一月有些不公,但逝者已矣,活著的更應(yīng)該珍惜當(dāng)下。
武林盟主辭位多日,江湖中的一些小幫派安耐不住,為擴大勢力,頻頻發(fā)生爭斗。一些大的幫派也未閑著,打著平息爭斗的名義,吞并了不少小門派。
外有星神教虎視眈眈,內(nèi)有各門派爭斗不休,實則內(nèi)憂外患并存之際。
重選武林盟主一事,終被推上高潮。
煙雨樓在江湖中一無門派之爭,二無偏頗哪個門派,雖讓盧止戈當(dāng)上樓主,盧家堡卻也未用煙雨樓的財力做過什么擴張之事。故此,煙雨樓便成了江湖中最為公正的地方。選舉武林盟主之事由煙雨樓來辦做合適不過。
這日盧止戈與八月在屋內(nèi)談事。盧止戈將星芒之事告知八月,八月無法置信,但看盧止戈言之鑿鑿的樣子,又不得不信,萬千疑惑凝聚于心。
屋外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八月無奈道:“這都好幾日了,沒完沒了的?!蔽萃獾娜耸歉鞔箝T派派來請八月出面主辦武林盟主選舉的。
八月不愿帶煙雨樓蹚這趟渾水,煙雨樓是個風(fēng)花雪月之地,不可沾染一絲俗氣和殺氣。
盧止戈卻道:“八月,煙雨樓身處江湖之中,江湖不安寧,煙雨樓如何安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要的不過是個公正之人,而你正是優(yōu)選之人。只要你能堅持本心,那武林盟主選舉便不會影響煙雨樓分毫?!?p> 八月聞言沉默。
“你想想吧。”
“盧止戈?!卑嗽陆凶”R止戈?!澳憧梢獱帄Z武林盟主之位?”
盧止戈微怔而后莞爾一笑?!安粻帯!?p> 八月卻異常認真地看著盧止戈說:“你若不爭,那么煙雨樓更不會辦這場選舉。”
盧止戈詫異不語。
八月笑道:“你想想吧。”
盧止戈心想這一來一往竟然把自己套進去了?
不單是八月如此,前幾日燕宗主特地找上盧止戈,表明燕山宗將鼎力支持,希望他能夠奪下武林盟主之位。盧止戈不愿爭,乃是因為武林盟主選舉一事本身與他的想法相悖。
他認為大敵當(dāng)前,眾門派應(yīng)齊心協(xié)力共同對抗星神教,而不是浪費精力做無謂的爭斗。
有江湖的地方便有爭斗,那是因為人心中有欲望。世上有圣人呼?無欲無求。有!世上全圣人呼?天下大同。非也。
正當(dāng)盧止戈百般猶豫之時,小錘帶著盧家堡的人抵達煙雨樓,同時帶來一個消息——盧道武要盧止戈奪下武林盟主。
這個消息使盧止戈百思不得其解,爹向來除了天下第一別的事均不在乎,這次卻讓他奪取武林盟主之位。他多想當(dāng)面問個清楚,可是爹又消失不見。按道理,若是要奪武林盟主之位,由爹出馬更有勝算才是。
無論如何,盧止戈終于做了決定,他要參與武林盟主的選舉。
一是為了這么多人的期盼。二是他明白一個道理,現(xiàn)如今的江湖需要一個正義大道于心之人統(tǒng)領(lǐng)。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佳之人,但每一個有志之士都應(yīng)該為之爭取一番,才無愧于心。
武林盟主選舉大會在八月首肯之下,于煙雨樓開幕。
“小女子八月,承蒙眾掌門信任,此屆武林盟主選舉定于煙雨樓舉辦。擂臺設(shè)在歸鴻居的大戲臺上,但凡登上擂臺者,一對一,以勝負為定,不論生死。最終得勝之人便是武林盟主,可得英雄令,號令天下!”八月亮出英雄令。
這是沈幸雪前幾日派人送來的,那時候她就料到,八月會接下這場委托。并不是因為了解八月,而是因為了解盧止戈。
“江湖紛亂,風(fēng)云再起,英雄齊聚,共決大義。星神教妄圖顛覆中原,其心昭昭,人神共憤。各路豪杰,今會于煙雨樓,選舉武林盟主。英雄令出,天下跟隨,共伐邪教,匡正根本,還江湖一個太平,還百姓一個安寧?!?p> 八月一番慷慨陳詞后,退下擂臺。各門派互相觀望,一時間擂臺上空空如也。
只見格桑飛身上擂臺,豪邁英姿,江湖中能敵者寥寥??纱竽畮彤吘共皇侵性瓗团?,中原各派難免唏噓。格桑不為所動,環(huán)顧四周,似乎在找尋什么。
金峰派龍藏亦登上擂臺,臺下一片詫然,龍藏在盧家堡輸給盧止戈之事,江湖盡知,他怎么還敢挑戰(zhàn)格桑?
“格桑,武林盟主選舉乃是中原武林之事,你不好插手吧?”
格桑斜睨一眼,不予理會。
“聽聞大漠地處偏遠,糧食布匹匱乏,大漠幫該不是在大漠混不下去,只好來中原乞討了?”
“你說什么!”津策在臺下高聲呵斥。
龍藏依舊嬉笑道:“我們中原向來好客,只要客人安分守己。格桑,自己該站在什么地方,不該站什么地方,你心里該有個數(shù)。”
格桑反手一掌,將龍藏拍出。龍藏未料到格桑真敢動手,趴在擂臺邊,一口血自胸中噴涌而出。
金峰派弟子見狀紛紛上臺,將格桑團團圍住。
龍藏倚在一名弟子身上,仍不吸取教訓(xùn),嚷道:“格桑,我好言好語勸你,你不識好歹。大漠果然是蠻夷之地,野蠻之人。你不配站在擂臺上!”
臺下附和聲一片,他們不能讓一個大漠之人當(dāng)上武林盟主。
盧止戈見此朝八月使了個眼色。八月頷首,厲聲道:“擂臺規(guī)矩!一對一決勝,無關(guān)人等,煩請下臺?!?p> “八月,依你之意,格??梢詤⑴c武林盟主選舉?可他是大漠人!”
“大漠人又如何?”一道清麗的嗓音響徹歸鴻居。眾人回過頭。
沈幸雪與紫逸二人翩翩步入歸鴻居,身后跟著幾名景瀟山莊弟子,頗具氣勢。
格桑見之眼前一亮,開口道:“我對武林盟主之位,毫無興趣。今日來此,是有一件事要宣布,沈莊主請?!备裆3蛐已┦疽狻?p> 沈幸雪接替沈景瑜景瀟山莊莊主的位置,本就是理所當(dāng)然,但從未有人這么叫過她,今日格桑這么一叫,倒叫許多人注意上沈幸雪。
沈景瑜退位后,景瀟山莊弟子無一離開,他們心甘情愿留下跟隨沈幸雪一介女流,可見沈幸雪手段,聽聞沈幸雪深得其父真?zhèn)?,劍法極佳。眾人這才恍然,此女除卻容顏,實力更是不能小覷。
沈幸雪登上擂臺,她也不知格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格桑這幾日對白瀟瀟寸步不離,今日卻早早地出門,竟是來參加武林大會?
“沈莊主,巾幗不讓須眉,乃當(dāng)世女子典范。大漠幫雖不是中原幫派,但……”格桑環(huán)顧四周,最后將目光定在盧止戈身上?!伴T派之見實在狹隘。大漠幫愿與中原武林同心同德,今日我宣布,將幫主之位傳給沈幸雪?!?p> 臺下嘩然一片,格桑傳位給沈幸雪,這樣一來大漠幫便有資格參與中原武林之事,而景瀟山莊的勢力便是無人可比。
沈幸雪遲遲未緩過神來,仍是不可置信地看著格桑。
“大漠幫的人在大漠生活慣了,你可以將他們帶到景瀟山莊,但我希望他們在你手下,不會受中原人白眼,不需要低頭,你有幾分驕傲他們便有幾分。你可能做到?”
“為什么?”
“你是瀟瀟的女兒,我相信你。我也相信他?!备裆G屏饲票R止戈?!澳銈円欢荛_辟無雙盛世。丫頭,大漠幫交給你了?!?p> 津策早知此事,經(jīng)格桑授意,此刻他在擂臺下,對著沈幸雪低頭誠服,高聲喊道:“沈莊主!”
大漠幫是格桑一輩子的心血,他們甘愿舍棄本來的名號,歸于景瀟山莊名下,屈就于一名女子手下。
格桑交到沈幸雪手中的,不止是一塊輕飄飄的幫主令,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責(zé)任和信任。
格桑了卻心愿,一身輕松地踏出煙雨樓的大門,這一步亦是踏出江湖。
他身后津策亦步亦趨,強忍著淚,跟到煙雨樓門前,便不再往前。從此師父便與江湖紛擾無關(guān),他會回到那個人身邊,與她朝夕相伴,他終于能做他一生最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