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景瀟山莊莊主沈景瑜榮登武林盟主的寶座，設(shè)宴邀天下英雄共賀。那一天，雪下的格外大，大雪連著下了三日之久，將整個渝州城覆了個白雪茫茫。大雪封了山路，沈莊主索性將宴席連著擺了三天三夜，眾英雄喝酒比武、高談闊論、酣暢痛快。莊主夫人白瀟瀟在屋中待著煩悶，故在園中賞雪，引得無數(shù)英雄特來圍觀。皆為了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仙容。那白瀟瀟一身紅袍，雖懷著身子，步履卻依舊輕盈，在天地一白間像極了一只靈動的紅狐。曾幾何時多少英杰為白瀟瀟踏破白家府門，可她卻下嫁給當(dāng)時名不見經(jīng)傳的沈景瑜。直至如今沈景瑜奪得武林盟主之位，眾人才贊她一句眼光獨到。白瀟瀟望著銀裝素裹的天地有感而發(fā)道：”幸雪來，得絕色。“話音剛落，身子一歪，栽進雪堆之中。竟是要臨盆了！一時間，沈莊主措手不及，這大雪天，可上哪兒找穩(wěn)婆去！唐門三娘當(dāng)機立斷喝道：”讓我來！“三娘接生，峨眉派幫忙，少林寺高僧護法，各門派均未閑著，竭盡所能。合眾武林之力，白瀟瀟順利產(chǎn)下一名女嬰。此女可謂大福大貴之人，沈莊主與白瀟瀟夫婦二人將其起名為”幸雪“。小姑娘一日日長大，出落的清麗脫塵，容顏更勝其母，又得了幾分風(fēng)骨，真真應(yīng)了那句”幸雪來，得絕色！“

　　“好??！“臺下叫好聲一片。

　　說書的得意洋洋享受著，像是在臆想那角色之姿。

　　窗邊坐著兩位公子，青衣的道：“公子，世間真有絕色之美人嗎？“

　　“市井謠言，多有夸大。不可盡信。“玄衣公子如是說。兩人雖是附耳輕語，卻依舊讓說書先生聽了去。

　　說書先生忙道：“公子，此言差矣。我紫飛樓立足江湖，靠的是一無所不知，二從不妄言。日日來此打聽消息的，不說一萬也有八千。怎的在公子眼里竟成了市井謠言？“

　　“是在下失言，多有得罪?！靶鹿淤r了不是，留下酒錢，拉上青衣那位便離了茶樓。

　　說書先生沖著兩人背影喊著：“我叫紫逸，你若疑我所言。隨時可來尋理！“

　　可那兩人早就沒了人影。

　　“公子！咱們就這么灰溜溜的走了？要是讓人知道去，不知道怎么笑話我們盧家堡?！鼻嘁鹿討崙嵅黄?。

　　玄衣公子抬手給了他一個爆栗：“小石！才出門多久，你就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

　　“謹(jǐn)言慎行，遇事不可冒進，尤其不能暴露盧家堡身份?！毙∈仙罱?jīng)似說著，而后問道：“那咱們接下來上哪兒去？”

　　原來這兩位少年，青衣的是盧家堡第一護衛(wèi)小石，玄衣的乃是盧家堡少堡主盧止戈。這盧家堡享譽江湖，盧家功夫無人可敵。更有傳聞當(dāng)年武林盟主之爭獲勝之人乃盧家堡堡主盧道武，可最終卻讓沈景瑜登頂，究竟事實如何，無人得知。雖是如此，江湖中向盧家堡挑釁者，仍是前赴后繼。一則因為盧堡主嗜武成性，連年尋人比試，惹得仇家無數(shù)；二則盧家堡雖是江湖名門，卻從未廣納門徒，落得個門前零落，故人人覺得可欺。

　　為防仇家尋仇，傷及妻兒，盧道武將盧止戈從小困于盧家堡之中。此番，盧止戈與小石二人乃是趁盧道武不備，偷偷溜出來的。自然是無論如何都不可暴露身份。

　　盧止戈思索片刻，說道：“不如，咱們就去會會傳說中的絕色佳人！“

　　小石租了條漁船，兩人乘舟而下。

　　江流緩緩，行舟徐徐。江道狹而長，楊柳低垂，或隨風(fēng)飄揚。有攤販將攤點設(shè)在岸邊，船上行人可一邊游船，一邊挑選貨物。挑中意了，便將銀子丟上岸，攤主們便將貨物包好拋上船。久而久之，手法嫻熟了，攤販多起來，便成了一道特色的景觀。

　　盧止戈看著眼前的奇景，越發(fā)覺得，逃出來這一趟真是值得。如若不然，空有一腔激情，卻無處抒發(fā)。

　　小石見盧止戈頗有興致的樣子，有些不解，問道：“公子，盧家堡啥都好，我們?yōu)槭裁捶堑贸鰜聿豢赡?？?p>　　“盧家堡雖好，卻不及江湖?！?p>　　“總說江湖，江湖到底是什么呢？”小石想著這幾日風(fēng)餐露宿，長途跋涉。難不成江湖便是吃苦？

　　盧止戈起身，指著攤販們，說道：“這便是江湖。江湖中有最美的景色，最好的酒，最有趣的人。這么一個地方，云云煙火氣，無盡百態(tài)人生。等著我們！”

　　小石搖搖頭：“江湖都讓公子說玄乎了。小石不懂！不問了不問了！”

　　盧止戈輕笑道：“罷了，你也不必如此。我聽聞船上有一道”五彩魚“號稱天下極鮮，你去找漁夫弄一個來。”

　　“好嘞！”小石一溜煙沒了影。不一會端來一只炭火爐子“公子，你等著哈?！闭f著又一溜煙跑了去，再回來時捧著口土陶鍋子，將鍋子放在火爐上，又跑了去。只見鍋子里鋪了些菜，上頭整整齊齊地碼著一條條小魚兒。小石再回來時，抬了一案子，上頭琳瑯滿目的小碟，里頭盛著醬料，紅的、黃的、綠的……格外好看。

　　“公子，船家說了，這菜得小火一直煨著，魚是江里特有的小黃魚，每一只都足有二指粗，水是天將亮?xí)r，江面的霧水，最是清純。配上上好的黃酒，在特制的土陶中，越煮就越有味兒?！毙∈瘖A起一筷魚，抹上小碟里的醬料“吃的時候抹上獨門醬料，色彩各異，五彩魚便是因此得名。公子快嘗嘗。”

　　盧止戈將魚肉送入口中，嘆道：“一面生姜黃酒壓著腥，一面又用各色香料提鮮。妙哉妙哉！果然天下極鮮！”

　　“真這么好吃？”小石連忙照葫蘆畫瓢，唱了口魚。魚肉剛下肚，邊喊道“好吃！咱們堡里的魚都不如這個！江湖真好！”

　　忽聞一陣破空之聲，小石忙一側(cè)身，回頭見盧止戈仍安坐著，送了口氣，定睛一看。案上齊齊釘著一排銅板。

　　小石高聲喝道：“光天化日！和人偷襲！”

　　“小公子莫急，老身無非是想買你身邊那一爐黃魚罷了?！罢f話之人斜靠在岸邊一輛馬車上，一身紫袍將整個身形包裹。聽聲音，當(dāng)是一位老婦人。

　　“前輩?！靶∈侨俗饕尽边@黃魚乃是我家公子的心頭好，恕晚生不得讓予前輩。“小石將一排銅板拔出，以一片青葉包裹，朝岸上一丟，穩(wěn)穩(wěn)落在馬車上。

　　那婦人拿起銅板在手中把玩，說道：“你這后生，好沒道理，既叫著前輩，又毫不禮讓。快將黃魚送來，我便不與你計較！“說話間隨手一丟，銅板回到船上，卻恰恰落在小石腦門兒上。

　　小石哪受過這等氣，正欲上岸討個公道，嘴里嚷著：“你這老婦，不講……“

　　卻讓盧止戈攔下了。盧止戈朝婦人抱拳，笑道：“姑娘，你不過是想嘗嘗這黃魚，何故戲弄小仆。英雄同好，還請姑娘上船，我請你吃魚。“

　　“也好。“紫衣女子起身一躍，轉(zhuǎn)眼間便落于船上，船身毫無晃動。馬車?yán)锛奔弊烦鲆晃还媚锖暗溃骸毙〗?！我怎么辦！“

　　“去渝州等我，好云兒！“紫衣女子不再理會車上之人，脫下兜帽，露出本來面貌。十七八的樣子，膚色白皙，唇畔兩個小酒窩，尤其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似透著星光。她朝小石抱拳，說道”方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見怪。“

　　小石雖是氣不過，但瞧著姑娘沒什么壞心眼，又是公子請上船的，不好駁了她的面子，故說道：“無妨，小石給姑娘添雙筷。“

　　“多謝小石公子?！靶∈吆螅媚餃惤馉t，嗅了嗅”嗯~香~“便自然的落了坐。

　　盧止戈心想，這姑娘倒是自來熟，半點沒把他當(dāng)主人的意思。他也不惱，只覺得好笑?！霸谙卤R止戈，敢問姑娘芳名？“

　　一月看著眼前之人，一身玄衣剪裁合身，身形修長，眉眼間帶著笑意。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盧止戈？止戈藏著一個武字，說的卻是另一個意思。身在江湖，卻止戈？“

　　盧止戈頷首。

　　一月瞧了他一會，說道：“你能聽出我的偽裝，師承名門是少不了的。你即不愿說，我也不多問。你喚我一月便好?！?p>　　盧止戈輕笑，這姑娘明擺著哪個化名虎他，一番話下來又說的他不好追問。好個伶牙俐齒。

　　“一月姑娘。適才聽聞，你要往渝州去。我這船也是去渝州的，不如結(jié)伴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p>　　這時小石備好了杯籌“姑娘請?！?p>　　“叫我一月便好?！按嗽捈词菍π∈砸彩菍ΡR止戈言。而后說道：”看兩位，是初來此地吧。不知去渝州所謂何時？“

　　“自是看那絕色佳人?！靶∈炜臁?p>　　“原來如此。“一月嗤笑，心下覺得這兩人亦是輕浮世俗之人。

　　盧止戈見一月如此，知她心中所想，卻不反駁。說道：“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我們不親眼看看，又怎知何為絕色。就像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就如同姑娘，若不上船，又如何的嘗五彩魚之鮮美。凡是親力親為，親眼所見，才稱得上是閱歷。即是游歷江湖，便應(yīng)見盡江湖所有。“

　　盧止戈這番話深得一月好感，一月想著在家瞧了那么多話本，都不如出來一趟來得感同身受，看著盧止戈更親和了幾分，一月眼中帶笑，露出幾分得意。

　　“既然如此，我便與你們說道說道。去渝州城有陸路與水路兩條。陸路平坦寬闊，商賈多行陸路。水路卻是一半溫婉，一半刺激。溫婉的便是現(xiàn)在你們所看到的，江岸通商，垂柳撫堤。再過幾里，便有急彎，水流忽然加快，常有掌船不穩(wěn)的船夫，整船翻進江里，此謂刺激。過了急彎，江面寬了數(shù)倍不止，景觀非凡。輕舟順流而下，到渝州城宛如眨眼之間。“

　　盧止戈看著一月如數(shù)家珍的樣子，不禁脫口而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什么？“一月愣神，像是沒聽清。

　　忽然船身傾斜，船夫猛拉起帆，撐著桿，調(diào)轉(zhuǎn)船頭。原來已行至急彎處。情急之下，一月忙將黃魚護在懷中，自己卻失了平衡。盧止戈眼疾手快，抓起一月的胳膊一帶，人已穩(wěn)穩(wěn)落在盧止戈懷中。

　　盧止戈生平頭一回，用懷抱來丈量一個人的身量，不曾想，一月在自己懷中竟是如此小巧一只。

　　過一個急彎像是過了上百急彎一般長久，久到一月能清晰感覺到盧止戈的體溫，透過兩人的衣衫。急彎剛過，兩人便分開來。

　　“流速果然快了許多，哈哈?！氨R止戈忙著說道，以此來掩飾心中方才那一瞬的不同。

　　一月也傻傻附和：“是啊。快了許多。“

　　“我飛起來了！“小石在一旁，迎著風(fēng)，呼喊著。

　　三人的不約而同地笑出聲。笑聲剛飄至江面便被沖散在急湍之中。疾風(fēng)之聲、湍流之聲、嬉笑之聲，聲聲入耳。船夫乘興唱起歌來，水中的魚兒也不甘寂寞，先后躍出水面。游魚之聲，漁夫歌聲，心跳聲，聲聲不息。

　　盧止戈將雙手覆在一月與小石眼前，說道：“以耳聽景！以耳聽景！“

　　三人暢享在這江景之中，盧止戈道：“江湖如此多嬌?！?p>　　“這便是江湖了？”一月反問

　　盧止戈眼中亮著精光，說道：“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的江湖，我說是，便是！”頗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思。

　　一月笑而不語，不禁憧憬著，那么她的江湖又該如何。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轉(zhuǎn)眼間，渝州城近在眼前。

　　“到了渝州，又往何處？”盧止戈問一月。他其實是想問他們可有機會再會。

　　“有緣，自會相逢。”一月如是說。話音剛落，人便施施然的飛入岸邊叢林，不見蹤跡。

　　盧止戈看著人離開的方向，嘴里念叨著“有緣”。

　　“公子，不追嗎？”小石在一旁打趣。

　　“一時未追，這下怕是追也追不上了。”小石聞言一臉不可置信。沒想到盧止戈竟不斥責(zé)他，反倒真想追去。小石心想，公子這是情竇初開！哎喲喂！大事一件??！

　　船至渝州，靠了岸。盧止戈在岸邊環(huán)視了一圈，確實沒有一月的身影。感嘆，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