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種種惡行,罄竹難書。天子蒙塵,朝臣受辱。劉虞之急,可想而知!
所以鮮于輔有再多的難言之隱,面對劉虞的殷殷期許,也只能去沮陽請教田瑭,以求良策。
他可不能因為自己的臉面問題,而耽誤了劉虞的大事,這點輕重緩急,他還是分得清楚的。
想想派他人去沮陽未必能說得清楚,自己一個人去又礙于面子,于是拽著哭笑不得的鮮于銀一同去,還美其名曰:讓他做個見證!
見證什么呢?當然是田瑭也沒有什么好辦法,或者田瑭的辦法和他想的一樣!
但這種小心思是一定會落空的。
田瑭不僅有辦法,而且這個辦法還讓二位將軍對軍隊的理解直接躍升了好幾個層次!
或者說,是總算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軍制!
“軍隊戰(zhàn)斗力的本質(zhì),是組織力。”看著面前兩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田瑭其實是有些心虛的,因為他只會紙上談兵,從未親歷戰(zhàn)陣。
“這你以前說過?!逼接闹蔹S巾的時候,田瑭和沮授打擊的就是黃巾軍的組織力,所以鮮于輔對這個并不陌生。
“別急,待文佐說完?!滨r于銀知道田瑭的話總是別有深意。
“組織力是一個比較寬泛的概念,具體的表現(xiàn)有很多,比如軍士是不是令行禁止,是不是英勇無畏,是不是紀律嚴明,是不是意志堅決,是不是訓練有素,是不是吃苦耐勞等等等等?!本退闶羌埳险劚镨┮彩蔷椭笫赖募?,談的后世的兵,所以概念的先進性是毋庸置疑的,“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就明白了?!?p> “以你們的經(jīng)驗,一支軍隊傷亡幾成,便不能再戰(zhàn)?又傷亡幾成,會不戰(zhàn)自潰?”田瑭一字一句地問道。
“軍中多輔兵,能戰(zhàn)軍士本身不過三四成的樣子,文佐問的是全部還是專說戰(zhàn)兵?”鮮于銀沒回答,而是提出一個反問。
他的反問不算是抬杠,這個時代的軍隊中,大約就是三成左右的戰(zhàn)兵,剩下都是輔兵。輔兵們干些建立營寨、拉糧車、幫戰(zhàn)兵背負裝備、砍柴做飯等等力氣活,在戰(zhàn)場上,他們只能用來壯大聲勢,以及追擊逃敵,正面和敵人硬碰硬是不行的。
若是遠征軍,那么戰(zhàn)兵和輔兵的配比會更懸殊,有時戰(zhàn)兵甚至只有一成,剩下全是輔兵。
當然輔兵也不是全然不能參戰(zhàn),有些名將也會充分訓練輔兵,只不過一般不會讓他們承擔主力而已。
“薊縣軍中戰(zhàn)兵和輔兵大約便是三成對七成,你們便按全部人來算吧?!睘榱撕喕治觯镨┲鲃颖苊饬硕嘀赜嬎?。
“一成,最多一成,再多就沒法打了。”鮮于銀果斷答道。
他說的是實話,總數(shù)傷亡一成看起來不多,其實傷亡的都是戰(zhàn)兵,算起來就是損失了三分之一的戰(zhàn)力。
遭受如此損失還能不潰散的,已經(jīng)堪稱精銳之師。
“若是傷亡到兩成,必潰無疑?!滨r于輔摸了摸臉,顯然他自己都不能確定自己判斷的準確性,所以又補充道,“也許不到兩成就崩潰了。歷代精銳勁旅,差不多也就這個程度。”
總數(shù)的兩成,就是過半的戰(zhàn)兵傷亡,剩下幾乎就只有輔兵,潰散逃命也是人之常情。
后世現(xiàn)代化裝備的精銳之師戰(zhàn)損超三成也已經(jīng)必須撤下火線了。
“不錯,大抵如此?!碧镨c點頭,稍頓了一下,問道,“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是有這樣一支軍隊,傷亡過半不損士氣,就算剩下幾個人也不潰散,那該有多強的戰(zhàn)斗力?”
“這不可能!”鮮于輔直截了當?shù)胤穸诉@種假設。
“聞所未聞。”鮮于銀從來就沒敢這樣想過。
“有的?!碧镨┱f得比較輕聲,像是自言自語,“本朝便有這樣的軍隊?!?p> “哦?”兩位將軍一臉的不可置信,“詳細說說!”
“二位可曾聽過‘十三將士歸玉門’的典故?”田瑭循循善誘。
“聽過,大約是明帝永平年間的事?!滨r于銀看了一眼鮮于輔,主動接話道,“但我也只是聽說過,未知其詳?!?p> “我來講給你們聽?!碧镨┍P起腿來,直了直身子,緩緩而言,“永平十八年,戊己校尉耿恭率三百余人駐守車師國之金蒲城,卡住天山通往北匈奴的咽喉,防備匈奴侵入西域北道。時我朝大軍班師,匈奴趁機大舉進攻,兩萬人把金蒲城圍得水泄不通。耿恭率部下死戰(zhàn)不退,更于夜間冒著暴雨突擊匈奴大營,趁匈奴人毫無防備沖鋒蹂躪了一番,殺者甚眾!匈奴首領膽寒,兩萬人潰敗而去?!?p> 英雄的故事誰都愛聽,更何況是本朝的英雄前輩,兩位將軍不發(fā)一言,認真聆聽。
“雖然勝了一場,但耿恭知道匈奴人遲早會卷土重來,而金蒲城地勢開闊,無法固守,于是移駐疏勒城,此城依山傍水,地勢險要,宜于久守。匈奴人果然去而復返,幾萬人猛攻疏勒城,卻都被耿恭率部擊退,匈奴人無奈,只能變強攻為久圍,還把河流上游給截斷了,導致守軍缺水,以至笮馬糞汁而飲。恰此時,明帝駕崩,車師人也叛變了,與匈奴一起攻城?!碧镨┮琅f不疾不徐的講述,“幾個月過去了,城中軍士把弓弩上用筋腱做的弦和甲胄上的皮革等都統(tǒng)統(tǒng)煮熟吃了,但疏勒城依舊沒有陷落,此時守城軍士已經(jīng)傷亡過半,幸存者卻寧死不屈,漢軍大旗依舊矗立。”
兩位將軍聽到此處,皆血脈噴張,心中不自覺為英雄前輩喝彩。
“匈奴人也精疲力竭了,強攻攻不下,放棄又實在咽不下惡氣,便遣使企圖招降,許諾讓耿恭當他們的白屋王,軍士盡皆賞賜。耿恭把使者抓到城頭,一刀殺了,然后用火烤其肉,與軍士分而食之?!闭f到此處,田瑭也不免熱血澎湃,“后人有詩云‘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即典出于此?!?p> 兩位將軍初聞這樣激昂的詩句都是感同身受,爾后相視一笑。
二人好歹讀過些書,咋就沒聽過這么壯懷激烈的詩句?但田瑭總愛把自己寫的詩句冠給別人,他們已經(jīng)不覺得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