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漓還是默默的坐著,少年很安靜,實在有些無語,這件事不是老生常談么?他還是很誠懇地問:
“大官人那里如何辦,婚書在他那?!?p> “我說了,我自有安排?!狈蛉瞬荒蜔┑幕卮?,嗓子吃了火藥似的。她恨不得立刻回東京去,事情的發(fā)展遠不是她能預料的,那個人快要妥協(xié)了,她不明白,千年來,沒有聽說過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會害怕的,士大夫的力量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她不允許千載難逢的機會在眼皮底下溜走,做成是足以顯耀一生的功績,她和她的女兒要名垂千古的,她會在死后被尊稱誥命夫人,一切就因為她生了個好女兒,把她嫁給了他,史書是會大書特書的。
因此她不能放棄。
她又變得惱火了,林漓很迷惑,女人的情緒都是像孩子們的臉么,哭笑陰晴不定,不容揣度。靜默了挺多時間,林漓運用丹田來平息怨氣,穩(wěn)重的聲音盡力不起波動,問:“夫人的安排是?”
“你要錢財土地宅院,還是珠寶,我都可以給,是幽州、大名府、杭州、廣州,想去哪想要什么?你只管說,開個價,該付給你的,我不會食言。你知道我有這個能力?!?p> 王夫人臉色氣得通紅,紅腫到仿佛給毒蜂亂蜇,身子前傾,蹙眉扭打擠成一團宛如塊麻花,少年的無動于衷,令她愈加急迫,她希望可以簡單的解決,大動干戈傷害太大,很多人會被引來的浪潮碎成爛泥,而潮水退去時,縱使高貴的她也難免被余波激蕩,玩火燒身的事情她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她以為少年還太小,又自幼出生在那樣的家庭,怕他不懂,沒有意識到金錢的力量。于是耐著性子解釋起來:“你知道有錢你可以做什么么,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例如你可以買書,吃山珍海味,過上你在王宅的生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還可以納幾十個妾,雇傭幾百個仆人,去喝喝花酒去尋畫舫;你的整個家族都可以不用耕田了,你叔叔賣你的事不會再重演。
你懂么?或許這世界上只有權(quán)勢的力量能和它媲美?!?p> 在她勾勒金錢構(gòu)造的偉大宏圖時,林漓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她是語無倫次了?我要你教我花錢?他玩心大起,想著逗弄她,誰讓她當自己傻子呢!就算是傻,花錢不會?脫口而出:“那我想要權(quán)勢呢?”
權(quán)勢?王夫人愣住了,沒預估到他想要權(quán)勢,但不怕你想要,就怕你不要。她舔舔有些澀的紅唇,組織了下語言,接著說:“權(quán)勢也容易,等過陣子風頭過了,我可以讓你去上國子監(jiān),然后給你弄個官職,無論文官還是武職,京師亦或地方,任你開口。只有一個要求,暫時離開遂昌縣和別去東京。還有什么么?你可以提?!?p> “沒有了,
夫人,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林漓一本正經(jīng)的目視她,平靜的只剩下了無處安放的手,顫抖著移到身后。
“哦?”王夫人訝然,我說得難道還不夠清楚,是另外有什么要求?真是順桿往上爬,貪得無厭的家伙,王夫人內(nèi)心鄙夷的叱罵,牙塞縫里蹦出個字道:“說?!?p> “你看我像傻子么?”林漓的手已經(jīng)在身后握成拳靠在腰上,鼻子好像上揚了幾尺,問道:“或者我是哪里讓您覺得我是傻子?!?p> 憑現(xiàn)在的實力,他再努力下,腦海中滿滿經(jīng)書的字句,再到縣學習得經(jīng)書大義,考不上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除卻招收官家子弟,也是招收才華橫溢的人,嫌棄經(jīng)書不夠?靠你?
考科舉當?shù)墓偈鞘裁垂?,那是有大好前途手握實?quán)的差遣官,你給的官職怕不是哪里閑置掛個名的小官,這年頭的趨勢是連娶公主都當不上封疆大吏了,你跟我說你給我求官,你要有這能耐你老公用得著在京師掛個職跑來從商。
少年眼神的不屑和譏諷令王夫人臉色羞憤交加,你看我像傻子么,他在戲弄她,究竟誰傻。她按捺住自己在爆發(fā)邊緣徘徊的情緒,咬牙切齒道:“那你想要什么?”
“您許愿的我不要,我只想拿到婚書,寫個契約的欠條,我叔叔收的聘財,我會還的,但這一切要由王大官人簽押?!绷掷煜肓讼耄瑘猿值牧Χ热珉E石跌落,道。
驚魂不定的她在顫動,現(xiàn)在她很挫敗,她承認再一次低估了他,此刻的場景,是她在家演練了無數(shù)次的對話,印象里他不該是感恩戴德么?天下有誰忍得了金錢財寶的誘惑,豐厚到如此地步的條件,泥腿子出生的種田人不就是見錢眼開的。
“你拿了錢離開縣城,回鄉(xiāng)下做土財主,也可以如我上述說得,我都能滿足你,但你現(xiàn)在必須離開縣城,我保證沒人找你麻煩?!彼伦詈蟮耐海?“記住,這是你最后的機會,否則后果會超出你的承受范圍很多很多?!?p> 撇下一切,就這樣拍拍屁股回到鄉(xiāng)村,他做不到,憑什么,他相信她可以“安排”好,勸說大官人停止對自己的報復,可他不想就做個富家翁,他要科舉,他要看看大宋繁盛的世界,掌控自己的命運,而不是此生仰人鼻息,受制于人,哪一天這位夫人不開心了,如同殺雞似的輕而易舉奪取性命。林漓臉白的像是西域來的白玉,俊秀的面孔透著堅毅和執(zhí)著,輕聲說:
“我不會走的,我要考科舉?!?p> ....................................
馬車揚長而去,卷起的塵土轉(zhuǎn)成兩圈渾濁的圓,街上的行人紛紛投以目光,這碩大的集市,全是驢子和騾子,馬少的可憐,健碩的馬就更少了,大宋缺馬,物以稀為貴,可見擁有的人非富即貴。他淺淺笑起來,如沐春風,陽光點點灑在臉上,像點點星光,可以想到車上夫人的臉該有多氣憤多精彩,能讓極富且貴的夫人受挫,隱隱的他有種愉悅的快感,讓自恃身份高貴的人低下頭顱,不是什么邪惡的事情。
遂昌縣縣城不大,有酒賣的酒樓正店也就幾家,多是縣里富戶士紳經(jīng)營,街上更多的是依托正店批發(fā)來酒售賣的酒肆腳店。大宋對酒務的收稅和管制很重視,一般只出售釀酒權(quán)給大型酒樓正店,普通的腳店酒肆經(jīng)營規(guī)模較小,所以沒有釀酒權(quán),只能從有釀酒權(quán)的正店賒酒來賣。
穿過兩條小巷,林漓進了一家掛著青白色旗子,寫著“李家酒肆”的腳店,酒肆不大,臨街的一間鋪子,十余張桌椅擺放的整齊,好老遠包皮就喊他了。
包皮無聊的緊,就點了一角酒,買了碟鮮煮羊肉先吃了起來,見同伴趕到,便問店家:“再上一角酒,一盤生煎魚膾,嗯,醬香鹵鵝肉、水煮羊肉各來一盤?!?p> “怎的這樣慢?!卑て财沧?,詢問道。
“耽擱了,不好意思?!绷掷飙h(huán)視周圍,看到很多與他們一樣的青衫士子,多是縣學入學試榜上有名的學子,已把店家桌椅坐滿。
包皮知道他好奇,賣弄學識似的,說:“你不知道,這李家正店??!是離縣學最近的酒家,學子們大多在此聚會飲酒,下酒菜食也很不錯呢,最重要的價格也很實惠?!?p> “你也會缺錢?”憑借縣令關系進入縣學的人,家里牛馬仆人成群,家里會沒錢?林漓揶揄道。
“害!”不說還好,包皮感覺這林漓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那老爹怨他不學無術,讀書成績太差,單單此次縣學入學試,二十大道貼經(jīng)題對個兩道,反正天知道他老爹怎么查到卷的,一怒之下削減他用度,以致月例大減,可心痛死我包小員外了。
他愁眉苦臉,單手托腮,桌上那杯斟滿的酒給他一飲而盡,悶聲道:“別提了,我最近讀書不用功,家里那老頭開了口,月例少的可憐?!?p> 原來是零花錢給老爹控制了,難怪仁兄愁眉苦臉,人家家務事,林漓只會安慰他說些沒事云云,好好讀書,你家里的錢遲早是你的。
“哪會都是我的,我有弟弟。”包皮眼皮外翻,微惱的情緒仿佛是給人踩一腳的條件反射,兇聲道。
“那你更要好好讀書考科舉了,要不然家產(chǎn)會給你弟弟得去的?!绷掷燧笭枺猴L拂來的溫暖笑容在嘴角拉起一個可愛的弧度。
店家的酒菜上桌了,夾塊鮮羊肉蘸點醬吃,配上酒,美味的緊,其實這時代的酒很淡,濃度普遍不高,烈是說不上,但貴在醇香濃厚,聞起來飄入腦門,配上菜肴,正好當飲料。林漓大快朵頤,他真的餓極了,邊吃邊指著菜說,這鵝肉真不錯很嫩很香甜,羊肉也很鮮美,咬起來香汁四濺,肉感絲滑。
包皮服了,這仁兄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他可是專門打聽了,有件事不吐不快,覺得林漓做丈夫的可不能縱容。又是沒心沒肺的東西,搞多久沒吃過東西似的,吃貨。秉持與朋友交兩肋插刀的原則,奉勸他想想辦法振下夫綱,包皮還是壓低聲音道:“林兄,你.....家娘子呢?”
“我家娘子?賤內(nèi),在家里啊。”他沒停,繼續(xù)飲酒配著魚,魚骨輪廓已經(jīng)凸顯,包皮筷子還來不及觸及到魚。
“不在家吧。”包皮手里把玩著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他知道贅婿在家里是沒什么地位的,但連這樣的事情還要幫妻子掩飾,真是凄涼。長夜漫漫,孤枕長眠,仁兄你可怎么過的呀!你這樣的情況,有妻還不如無妻。
我雖還沒娶妻,但也天天有暖床丫鬟抱著睡啊。
林漓停下嘴,抬頭詫異的問:“包兄怎么有此一問?!?p> “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是林兄把我當朋友的話,我有句話不得不說,汝妻太不守婦道?!卑ぐ暟獾模樕鄲灥椒路鹗秦煿质里L日下,人心不古的長吁短嘆。
看著他這神情,林漓有點尷尬,吐出魚骨頭,難道給綠了?難道頭上被送來一片青青草原?這個版本才是岳父著急嫁女兒,岳母要我回鄉(xiāng)下老家的真相?
“包兄但說無妨?!绷掷旖o自己倒杯酒,飲下道。
買醉呢!包皮搖搖頭,贅婿慘吶!妻子真就打罵不得唄!更別提管住老婆了,為了維持面子,想必林兄心里的憤懣平日也是藏著掖著。吾也是不想在他傷口上撒鹽的,但咱們是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豈能受那婦人之氣,作朋友的,告誡下他還是有道理。
“林兄,你就別瞞我了,據(jù)說汝妻常住道觀,天天念著出家做女道士,這怎么行啊!妻子該有妻子的樣子,不求她寬衣解帶端茶送水的服侍你,作為有夫之婦最起碼要守婦道別出來搞事吧!還做道士?她做了道士,兄弟你抱個太乙真人的石雕睡啊?!卑ふf得眉目如利劍,唾沫齊飛,極為看不慣此等賤人,你成親了,還做女道士,世上女人如你這般,我等男人尊嚴何在,他義憤填膺道。
林漓愕然,垂頭思索,女道士就是道姑,這王蘭汐要向道?
看著林漓把頭都低下去了,包皮以為他是給揭穿傷心事,覺得自己顏面盡失,陷入悲傷凄苦中無法自拔,憐憫的情緒籠罩心底,嗆聲勸道:“林兄??!女人慣不得,該訓斥的就不要怕?!?p> “哦?!?p> 林漓繼續(xù)吃起酒來,心想沒被綠就放心了,筷子又死命往自己嘴里塞菜。包皮是看得一乍一乍,路邊乞丐兒也沒見這么餓吧,莫非還給王家虐待,飯都不給吃,可他這樣不像難過啊,按道理不是該痛哭流涕,傾訴種種不公,怎么臉不紅心不跳的,還食欲大振呢。
“你不生氣?”包皮不可思議,眉毛倒豎,嘴角扯出殺人之刀的弧度,哼哼道。
林漓腮幫子全是羊肉鵝肉,平靜的問:“我為什么要生氣?!?p> 你不該憤怒?不去道觀把老婆領回去,為了男人的尊嚴,拽也要拽回去吧!還有閑情雅致在這喝酒吃菜?包皮恨鐵不成鋼,我為你好,你這沒心肝的東西,倒像是我皇帝不急宦官急了。唉,你自己都像那佛祖一樣不慌不忙,沒個丈夫的正形,難怪妻子要出家。
說得我口干舌燥,白費功夫,喝口酒潤潤先。沒想到他一出口,包皮直接噴出來,酒灑在林漓滿臉。
“你不知道,我連吾妻都未曾見過?!?
東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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