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眾生相,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逃不過勝敗兩極的滋味。榜上有名者歡欣雀躍,許多父母也激動的脖子通紅,渾身晃動久久不能平靜;未能進學者則臉色暗淡,搖頭哀傷的離去,他們的父母少不得責罵讀書不夠用功此類云云的話來發(fā)泄失望與痛苦。
驚奇于林漓的奇遇與幸運,許多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落榜失望者更是羨慕嫉妒恨,少不得怨恨自己為何沒有這等運氣,為何沒有縣學夫子力排眾議無視成績破格收為弟子,自己到底差那無德無才的贅婿哪里了。
某位義憤填膺的落榜學子,憤怒欲絕,從人群中站出來說:“我等不服,憑什么像這等才疏學淺的愚鈍之輩在榜上無名后,依然可以進入縣學,被特意收為學生,敢問教授與眾夫子心中可有公平公道?”
“對,要是不給個說法,我等心氣難消,便在這縣學不走了?!?p> “吾等此怨氣難消,懇請教授和眾夫子明察?!?p> “就是,望給吾等落榜學子一個交代,否則我等便上告州縣,請?zhí)厥咕齺碓u評理?!?p> 學子們正巧受落第之氣,有人起哄,便紛紛跳脫出來訴諸不公與憤懣,本來打算回家的也愿意留下來,心里雖知別人能上與不能上和自己關(guān)系不大,純屬湊個熱鬧,或出口惡氣,人性使然。
孫教授見有人鬧,不怒反喜,覺得事情又會有轉(zhuǎn)機,他抬腳往前半步,剛要發(fā)言,哪知旁邊殺出個程咬金來搶臺詞。
“諸位不知,此事我等縣學教授與夫子們也很不解,也斷然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然而那位先生不屬吾縣學人員,他要私招學生,我等也無法干預(yù)?!闭驹谀窃S久沒發(fā)言的李夫子搶言道。眼看那位貴人安排的事要泡湯,急得他是頭昏目眩,仿佛眼見蝗災(zāi)肆虐莊稼的老農(nóng),苦苦想不到制止辦法,學子們的糾纏給了他機會,他知道孫教授還是尊敬那先生的,說話的反擊力度一定不夠大,想要逼迫那先生,還得他來。
他手指向著那冷然站住的先生伸去,話里話外都在說此事無關(guān)我們縣學內(nèi)部的決定,是這位先生自己要私招,與我們無關(guān),我們也想反對和阻止的,但沒有辦法。這話將學子們的怨氣直指那先生。
孫教授雖對李夫子越俎代庖的搶話很不滿,卻也不得不承認在膈應(yīng)人和埋汰人方面,這李夫子是有一套的狗腿子。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他要是還不知道此子被貴人收買,他孫教授真白活幾十年了。不過威脅教授的位子,他還太嫩。
學子們的目光果然轉(zhuǎn)向那先生,只見他古井無波,情緒仿佛不受絲絲動搖,一點震蕩的漣漪也沒有,心如止水,得到林漓應(yīng)肯的話,便把頭種下,低頭翻書,與我無關(guān)似的喃喃細語,仿佛自書中有所裨益,無視別人異樣且憤怒的目光,拖著道袍瀟灑轉(zhuǎn)身,流暢的散步似的往來的地方重新回去,無聲的步伐傳來一句:
“你隨吾來。”
林漓背著書篋,慢跑過去,心想,這老師不管水平怎么樣,反正這高人的形象是經(jīng)營的當真無懈可擊。
“站?。 蹦菍W子沖出來,卻也知道這風度不凡,連縣學夫子們都尊稱先生的人怕是個來歷不凡、了不起的大人物,拱手作揖道:“吾不知先生何人,但請給我等解釋幾次三番相助此贅婿所為何事,可是得那王大官人囑托。
此話狠毒,意思是你天天跑這來搗亂,是不是得了什么權(quán)貴許給的好處。人言可畏,想他大人物也要考慮一二民間風評。
那先生腳步一頓,緩緩轉(zhuǎn)身,眼神銳利的直視那口無遮攔的學子,難得有點惱意,語氣加重,總體依然不為所動道:“吾干預(yù)?汝該去問問孫教授,還有,吾得誰囑咐與你何干,吾非你縣學教授夫子,招個學生需問你遂昌縣學招生榜單?還是要請教于你?”
那學子聞言低頭緘默,遂即不依不饒道:“先生不過如此,招個初試連王通都不知道的廢物,想必他連經(jīng)書也是一竅不通?!?p> 孫教授臉色黑白相間,仿佛道人的八卦圖,強烈預(yù)感事情不妙,恨不得封了那學子的一張臭嘴。
果然.........
“吾真不知汝讀書否?你口中不學無術(shù)之輩此次入學試二十道經(jīng)學題全對,汝說此話竟不覺害臊?”這恬不知恥的東西,一而再再而三挑戰(zhàn)先生的極限,還口出狂言侮辱其弟子,佛都有火,孔子能讓弟子平白無故受人嘲諷?吾弟子當由吾來打吾來罵,你算個什么東西。
向來品行隨和到淡如流水的先生罕見震怒,毛發(fā)倒豎般罵道。他,忍得了對方在自己身上一再挑釁,忍不了學生尊嚴受辱。
為師者,何為教書育人,何為身教重于言傳,這便是。
眾人大驚,學子們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來,左右搖頭。
二十道,什么概念,吳禹梅塵那等變態(tài)天才達到的水平,初試題尚且過不了關(guān),復(fù)試急速交卷的贅婿林漓,能對二十道題?做到他們中誰也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喃喃道,怎么可能。
一定是假的,不過應(yīng)付我們,替那贅婿狡辯罷了!那學子強自鎮(zhèn)定,堅定的轉(zhuǎn)身對孫教授道:“我不信,吾要查卷。”
孫教授臉紅爆筋,白須白發(fā)染成了紅色一般,氣急道:“吾縣學從唐代初建伊始,數(shù)百年光景,哪有查卷的先例和道理,豈容你說查就查,你一落榜學子還不退去,在這聚眾鬧事,意欲何為,快快離去?!?p> 要是真的查卷,他孫教授的臉面還要掛在臉上?給人嘲笑顏面掃地且名譽盡毀。遂昌縣學從此還站得起來,怕不是臭名昭著,還有臉忝列天下官學?是他不能忍受的。
那學子咬牙不服,還想開口逞強。
“汝若再如此無理取鬧,便將汝列入縣學永不敘用名列?!睂O教授趕忙叱喝道,搶著封他的話,你自己掂量掂量。
陡然間的威脅,令那學子乖乖閉上了嘴,把話吞了回去,永不敘用,他還想明年再戰(zhàn)呢!真查卷,無論林漓對多少題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可以因此進縣學?再問就過了,需懂適可而止的道理,況且看這孫教授氣急敗壞的模樣,真假一目了然,還用得著查。隨便拱手后,便背上行囊離去了。
事已至此,孫教授算是保住了他自己和整個遂昌縣縣學最后的那點顏面,真相傻子也看得出來。
縣學除卻兩百名榜上有名的入學者,其他落榜學子們和看熱鬧者皆散去,可此事依舊熱情不減,不管是還在的兩百名學子還是從縣學出來回家途中的人,無不談?wù)摯耸?,覺得十分驚奇,二十道貼經(jīng)題,莫非又是下一個吳禹梅塵?
林二十的名字日后響徹處州。
......................
“先生,我很疑惑。”仆人奉上茶,林漓滴水未沾,忍不住問。
拿起桌上閑置一會兒的羽扇,先生坐在檀木椅上,端起瓷杯,小嘴吸一口,茶還燙,笑著說:“這是你們處州產(chǎn)的青瓷,用來喝茶正好?!?p> 他指的是裝茶的瓷杯,林漓困惑的坐著,神色不解的愣愣凝望他。他五官挺拔,尤其是鼻子很高很有特點。為什么答非所問,說起處州青瓷?
處州確實是產(chǎn)瓷器的地方,遂昌縣就有好幾處燒瓷的窯子。
扇子輕擺,他的手腕溫柔扭動,一如既往的不慌不急,淡淡說道:“處州青瓷比不上定州的,因此土產(chǎn)貢品,皇帝不要處州的瓷。”
“先生何意?”林漓摸不著頭腦,手忍不住抓耳撓腮,疑問道。
“汝可有什么理想?”先生,拿起旁近的書,又自顧自看了起來。
理想,林漓有嗎?有,前世那個是想著發(fā)財娶美女住豪宅混跡余生的俗人,今生那個也就想著讀書中科舉,至于中了科舉以后太超出書呆子的想象空間,他不知道。
“我沒有理想,全部都是幻想?!壁に家粫€是答道,這句最恰當,兩個林漓都是喜歡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想些可得又不可得的東西,卻著實說不上是什么太偉大太有志氣亦或太真實的理想。
“哦!”先生從書里出來,啞然吃驚,目光視他如異類。作為教育大家,同樣的問題他問過無數(shù)人,卻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答案。
仔細想想?yún)s又真實,總比那些空口白話要有趣,幻想和瞎想是有區(qū)別的,瞎想沒有價值,幻想有。
“你又為何要來考縣學?據(jù)我所知,王大官人家的錢財足夠你吃著幻想到死?!毕壬鷳蛑o道,眼神玩味,也很清澈,一泓泉水似的。
林漓與他對視,真誠的說:“您初試助我開始,我就對你很困惑,困惑你助我的動機,總問為什么;在王宅也同樣,我的任務(wù)是生兒子,可世上能生兒子的人這么多,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懂。
也許科舉是我唯一可以抓住的機會,雖然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朝廷開科考試那天,但我不能也不會坐以待斃。”
“孔子曾言‘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欢疀]有關(guān)系,你在做自己覺得對的事,圣人也沒有怪罪的道理?!跋壬f完,嘴唇干涸,又喝了口茶,接著說:
“你就像處州的青瓷,今日看不如定州的精美,在時間的累積下總有一天會超過的。”
處州瓷?你說我像塊泥?你才是瓷器,你全家都是瓷器,哦,比喻?。∧呛冒?,我確實會進化升級的,林漓心道。
“后日來縣學報道吧!你該好好讀書,不要浪費了滿腹經(jīng)綸?!甭曇粢呀?jīng)是從簾子那邊傳來的了,穿透空氣,波紋的氣息蕩蕩,不管怎樣,林漓覺得這位謫仙就算是裝神弄鬼也是最厲害的人,別說善于偽裝的人,就是真高深莫測也做不到他這樣吧!這便是士大夫?
先生走了,拿著書,或許苦讀鉆研學問去了,那本書的名字,林漓看到了,赫然是《易經(jīng)》。
......................
許多許多年以后,那是南宋了,處州的瓷器果真超過了定州的,享譽天下;但現(xiàn)在,好像不用等那么遠,不用空耗一代人又一代人的年華。金子或鉆石在哪里都會發(fā)光。
——東柳客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1-02-22/60336938b82ab.jpeg)
東柳客
新人新書新氣象,希望大家收藏投票,如果喜歡,投資一二,拜謝!歡迎討論!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梢宰層酌缱聣殉砷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