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讓他考
“不好吧?李兄,在下的職責(zé)不好推脫?!?p> “害,說得什么話,你我同事多年,見外了。吾看王兄也甚是勞累,在下休憩已久,便代勞了,為國家取士,我等義不容辭?。 ?p> “那.....行,李兄,剩下幾名就交給你了?!毙胀醯姆蜃勇勓砸幌?,神情輕松,從衣袖掏出手帕,緩緩擦拭密布汗珠的腦門,心道,累緊了,真是恨不得趕緊結(jié)束,問的雖是簡單題目,但為了公平,同道試題不重復(fù)出現(xiàn),必須要思考想出新穎,難度又不能比前面試題相差太大,否則難免被詬病有失偏頗。為此絞勁腦汁,汗如雨下,當(dāng)真心力交瘁。
只是今天這李大耳良心發(fā)現(xiàn)不成,有那么好心,平時除了每月發(fā)薪俸,沒見這么積極呀!不管他,這苦命的差事誰喜歡誰去做吧。
林漓看著這無厘頭一幕,輪到自己考,這兩位夫子就謙讓敬愛上了,還為國家取士呢,說得你好像坐在禮部貢院似的,不知道的以為你在科舉考試選進(jìn)士,就這破考試,純屬為了刷人而刷人的。懶得理!誰當(dāng)考官其實也沒有太大差別,反正從前面那些試題來看,他可以頃刻得出答案,相信不至于初試就給拖出去。等得心煩,暗地里難免吐槽,表面恭恭敬敬的功夫做足,惹惱考官可不好,萬一給自己穿小鞋就完蛋。他哪知道是自己一廂情愿,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往往你不想找麻煩,麻煩時常主動來找你,終究徒勞一場啊。
“你便是林漓?”外號李大耳的李夫子正聲問道。
林漓屈禮,雙手交叉,答道:“回夫子,在下便是?!?p> “那為何膽敢無視縣學(xué)規(guī)例?”李夫子振聾發(fā)聵,突然擲地有聲道。這一下神情恍惚的眾學(xué)子如天上打雷一般,直接給震醒,互相對視,兩兩相熟學(xué)子低聲交頭接耳“這李大耳李夫子腦子進(jìn)水了,突然學(xué)那河?xùn)|獅吼,吾家那悍婦也沒他兇啊。”
“佛祖恐怕都不知道,有好戲看了?!?p> “對!對!反正也無聊?!?p> “不知在下犯了縣學(xué)何條規(guī)制?”林漓也摸不著頭腦,剛想答題呢。
“哼!”李夫子站起身來,怒聲呵斥,道:“汝好不曉事,還不知自己錯在何處?我且問你為何不填地址?膽敢故意隱瞞,是有甚見不得人的事情,意欲掩藏?!?p> 大家這才回想起那句“林漓,地址不詳?!庇捎趧屿o大,吸引了孫教授等人的目光。
林漓眼神犀利,這李夫子我一上來就要出題找麻煩,現(xiàn)在直接給自己定性為居心叵測,可見是計劃詳密,說不定早安個局在這等我呢,平靜道:“夫子在上,且聽在下細(xì)細(xì)道來......”
“我知道?!币粋€身材高大,有點肉墩墩的男子沖出來,指著林漓,道:“他乃是贅婿,怎敢寫明地址?!?p> 說話之人正是此前從國子監(jiān)來的“學(xué)霸”——大表哥高耀庭。
“??!”眾學(xué)子皆驚。
“難怪不敢寫家庭地址,原來怕人揭穿贅婿身份的事實??!”
“真是斯文掃地,吾輩豈能與一贅婿同窗?!?p> “對呀!吾輩堂堂讀書人,大好男兒,怎有入贅為婿的道理,圣賢書此人是白讀了?!?p> “祖宗尚且不要,可知此人是多無恥?。 ?p> “第一眼看他長得粉白玉臉我就知道是吃軟飯的。”
“哼!”李夫子聽到學(xué)子們的交談,心里得意,表面卻也要維系自己嚴(yán)師形象,正氣道:“肅靜,考場之上,吵吵鬧鬧成何體統(tǒng)?!彼质种噶掷?,抖抖鼻子,肅穆道:可是事實?”
“學(xué)生此時家住平安坊,是王家贅婿?!绷掷煲廊痪従彸雎暎瑳]有羞愧丟臉的害怕顫抖,也不在乎學(xué)子們的同仇敵愾,平靜的仿佛在陳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實。
“汝知禮義廉恥否?哼,隱瞞自己贅婿事實,事發(fā)依然沒有一點悔改之意,你可記得圣人的教訓(xùn)。小小贅婿,真是丟盡我們讀書人的臉。”李夫子直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以林漓不知悔改還是贅婿作為攻擊點推向讀書人的對立面,神色鄙夷的斥責(zé)道。
林漓眼神銳利,眸子卻沒有波瀾,默然無聲。
李夫子的火上澆油,學(xué)子們怒火中燒,簡直到爆發(fā)邊緣,尤其是林漓那臉色如常不見絲毫悔意,做贅婿還光榮了?好一個寡廉鮮恥之輩。學(xué)子們視林漓為讀書人的敗類,猶如仇寇,紛紛嫉惡如仇,滿懷憤懣,正是荷爾蒙多到無處發(fā)泄的年紀(jì),叫罵聲不止,忿怒道:“吾輩羞與此等人為伍。”
甚至有神情激憤的擼起袖子,想上去好好教訓(xùn)給讀書人丟臉的林漓。看得一旁的大表哥高耀庭嘻嘻笑,拿出藏在衣袖里的梨繼續(xù)咬,見到有夫子瞄向他這邊,立馬把手一放,梨子溜塞進(jìn)衣袖,鼻子抖動,哼聲連連。
“等等,平安坊?他說他家住平安坊?!庇袀€書生仿佛敏銳的察覺到什么,咕囔道。
平安坊好像只有一戶人家,能讓一個坊作宅子的人是?
那戶好像是王宅吧!
受到啟發(fā),另一個書生臉色大驚,倒吸一口涼氣,訝然猜測道:“莫非,是王大官人的女婿?!?p> 對呀!
學(xué)子停下手中動作,手兜在袖子里,別說打了,都住嘴,罵也不敢罵了,呆愣在那里。得罪王大官人,日后吃不了兜著走絕不夸張,家世有多么顯赫倒還是其次,這縣學(xué)可是王大官人出錢修繕的,平時縣學(xué)開支也多仰仗王家的善款,單說今年縣學(xué)擴(kuò)大招生,憑朝廷撥給的那點款項,別說擴(kuò)招,就是今年不招,也維持不下去??梢哉f沒有王大官人,這縣學(xué)就永遠(yuǎn)還是私學(xué),轉(zhuǎn)正得不到朝廷的同意,他們這些學(xué)子要沒有縣學(xué)可以上,少不得多走彎路,讀書之路要坎坷踉蹌很多,可不是每個人都請得起私人老師的。
你說你羞于與王大官人的女婿為伍,豈不是說羞于與王大官人為伍啊!
靜默良久,喧囂的考場歸于詭異的靜謐。最后還是孫教授站出來主持大局,神色鐵青,對眾人叱喝道:“縣學(xué)之內(nèi),孔廟之前,考場之上,讀書人吵吵鬧鬧成何體統(tǒng),還滿嘴污穢,斯文掃地,你們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汝,有何話說?”孫教授冷著臉,厲聲道。作為傳統(tǒng)的儒生,他對贅婿此等連祖宗都不要的人自然深感不滿,尤其那個贅婿還是讀書人。盡管這叫林漓的學(xué)子在眾多叫罵聲中表現(xiàn)得極其平靜,在他這個年齡世所罕見,或有些許不凡,但在他看來很難不是一種墮落,不好斷定是否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學(xué)生本來想填家中地址,現(xiàn)又居于平安坊泰山大人家中,實不知該填哪個,并非有意違反縣學(xué)規(guī)例?!绷掷煅凵袂宄?,凝視孫教授,然后又淡淡地說:“很多事不是人力能決定的,我不會逃避,也無法逃避,解決的答案唯有悶聲走向下一個路口,生活就是直走的。至于我的身份或經(jīng)歷冒犯了誰,我很抱歉?!彼廊黄届o得恐怖,古井無波的語氣真的很不在乎,如小山上汩汩細(xì)流,孫教授想,這樣的人要么不知恥辱為何物,要么就是經(jīng)歷過這個年紀(jì)本不該有的豐富遭遇,想得開。
如爐火般越燒越旺的午日,仿佛距離林漓很遠(yuǎn),他像是身處清幽的池塘,也可能躲在雨后的芭蕉葉,仿佛能諦聽他如煙的惆悵。
“既然如此,那便繼續(xù)考試吧!”說完,孫教授神色不動,輕輕理理衣襟,表情莊重,不茍言笑,但他決定給這少年一次機(jī)會,有看在王大官人的面子上,更大的緣由是他自己,心底隱隱有期待少年的表現(xiàn)作祟。
李夫子聽到很是詫異,這樣的處理結(jié)果,他很不滿,他背后之人更不滿。以為平日如唐代青瓷古董般守舊的孫教授會因此勃然大怒,直接將其趕出考場,哪知還給考試機(jī)會,他考進(jìn)縣學(xué),我不是白忙活了。“教授,是否處置不妥,為縣學(xué)計,理應(yīng)趕出考場?!迸档鸵粽{(diào)隱藏情緒,李夫子側(cè)身貼近孫教授,不死心道,說話時比常人大些的耳朵激烈擺動,無愧于這個外號——李大耳。
孫教授頓時臉色不悅,如同吃下只死蒼蠅,板著臉道:“李夫子莫非對吾的處理不滿?”
“在下豈敢?!蹦峭{語氣,李夫子咂咂舌,連忙起身弓腰作禮,盡管心底憤怒惱恨如同焰火,卻也絲毫不敢表露。
“那便由你出題如何,望夫子秉持施教初心?!睂O教授揉著白須,也不好鬧得關(guān)系太僵,給他個臺階下,不容置疑道。意思是咱們同事多年,怎么可以為此等小事搞出心結(jié)呢!你也寬心,我對你沒意見,給你出題。后半句則告誡他,知道你藏了不少小心思,但你也要悠著點,別給我搞出什么幺蛾子,平常心對待,按前面的規(guī)矩出題,斷了那些小動作。
“敢不從命?!崩罘蜃拥皖^恨恨道,慢條斯理猶如老僧悟道般安坐回位子,深吸口氣,微揚(yáng)頭顱,兩根手指時而捏著胡須,時而敲敲案幾,顯然思考出什么題較恰當(dāng)。
他眼冒精光遂又黯淡,微嘆氣,道:“座下聽題,題‘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行之者不如安之者’出自何人、何書、何篇?!?p> 題目出來,眾學(xué)子和孫教授等人都松了口氣,生怕他出疑難怪題,到時被王大官人秋后算賬,承受其怒火的,縣學(xué)首當(dāng)其沖,殃及池魚,幸好李夫子還是為大局找想的。題目還算中規(guī)中矩,但凡胸有點墨的儒生算不得難。
“我不會?!绷掷焖伎计?,語氣倒是平靜不變,無奈的回答道。哪能想到前面別人的試題幾乎脫口而出,輪到自己這么背。他也有少年心性,爭強(qiáng)好勝之心在所難免,很想打臉眾人,獲得快感,但搜刮記憶、遍識腦海,仍舊空白一片,毫無所獲,確實不會,仔細(xì)檢查了身上已確定沒有系統(tǒng),辦法就是老實回答。
“??!”
考場再次靜寂,眾學(xué)子大跌眼鏡,驚訝萬分,此句乃是名句,如此明顯,你就算沒閱讀過此句所在的那本書,也應(yīng)耳聞或引用過吧。你,竟然不會。你們平安坊王家出來的就真一點學(xué)識沒有,只會靠走關(guān)系么?
孫教授扶額,搖頭苦嘆,為自己先前竟對這少年有所期待感到嗤笑,他已認(rèn)定,這少年不過強(qiáng)裝淡定,亦或真就是厚顏無恥,臉皮可能比遂昌縣出產(chǎn)的橙糕還要厚幾層。
李夫子快樂到天上去了,哄堂大笑,皺褶的皮膚都仿佛光滑了,本來已經(jīng)放棄,規(guī)規(guī)矩矩出個四平八穩(wěn)的題,早點琢磨下場的圈套,沒想到呀!原來真是個沒能耐的倒插門。
“此句話出自《中說·禮樂篇》,作者是隋唐之際的大儒王通?!睂O教授例行解釋,想了想還是勸道:“汝回去切記好好讀書吧!”
“我希望可以考第二場?!绷掷斐了计?,還是垂頭詢問,想盡力爭取一下,讀縣學(xué)考科舉對他很重要。
王通他哪知道啊,前世又不是中文系博士,說他孫子王勃倒是如雷貫耳,而土著給的全是經(jīng)書,什么《春秋》《詩經(jīng)》那些,別說這《中說》的記憶沒有,就是什么溫庭筠賈島都尋不到,所以他希望可以考第二場,因為那考的就是經(jīng)書。
學(xué)子們暗暗嘲笑,先前那些人懇請考第二場的,無一不是被轟了出去,你除了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賣相挺好,適合吃軟飯,你還能做什么。孫教授本就對你贅婿身份不滿,讓你考了第一場已經(jīng)足夠堵住王大官人的嘴了,怎會令你如愿考第二場徒添笑話,等他像狗一樣被拖拉出去時,還能保持先前那不可一世的平靜沒,暴露出涕泗橫流的窩囊本性才最有可能吧。
如學(xué)子們猜測那般,孫教授凜若冰霜,以為這少年郎還要無理取鬧,已允許王大官人的外甥入學(xué),這贅婿也是給過機(jī)會的,想來足夠應(yīng)付他的不滿吧。斷然拒絕:“不可能,汝勿要糾纏.......”
孫教授臉色遲滯,話尚未說完,少年就已經(jīng)背上久置一旁的書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轉(zhuǎn)身離開,步伐堅定。主要是林漓覺得被拖出去太丟臉了,既然拒絕,懇求的話說多無益,絕不做舔狗,倒不如體面離開。
“讓他考。”聲如洪鐘,自講堂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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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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