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幾百年前江湖日漸旁落,世間諸多學術學派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不說別的,單是道家經(jīng)過幾百年演變,就分為天、地、人三宗,各有特點,且互相之間看不上眼。哪怕是坐鎮(zhèn)的太高城的儒家圣人,座下有三位弟子,分別是一窮二白三省,也未能將儒道一肩挑之。在更遠的中洲南州,不同學派的儒家仍舊大興,所以當年趙知命游歷至中洲,遇見那與圣人截然相反的理論,才從此走上一條岔路。否則以趙知命的天資,保不齊會成為那個以佛為主的趙國首屈一指的儒道大家。
但在太高城,其他百家學派幾近寸步難行,已經(jīng)不僅僅用“儒風昌盛”來形容,大楚國皇帝曾言,天下儒風一石,我太高城獨占八斗,可見儒道之風在這大楚國南部的太高城,有多興盛。
薛秦兒對于外面世道上的條條框框,自然毫無興趣,哪怕讀書人世道再怎么好,和他也沒半毛錢的關系。只是休息的這二日,耳濡目染之下也對這座城市頗為有興趣,至少一群讀書人擠在一起,不會有什么突如其來的惡語相向,亦或者打打殺殺,表面上相當和諧。加之臨近新年,太高城各處張燈結彩,將這座城市裝點得繁花似錦,讓這小山村的泥腿子大開眼界。
臨近新年,各處的人士紛紛前來,大部分是為了太山之上的觀禮。有儒家圣人坐鎮(zhèn)的太山,每五年一小禮,十年一大禮,今年恰逢大禮之時,故太高城比往年都要擁擠,連房錢都水漲船高,是平時的幾倍不止。
薛秦兒咬咬牙,狠下心一連付了十天的房錢,差點將余下銀錢掏空,只是這臨近過年,加上此時狀態(tài)未穩(wěn),還是有個固定住處比較好。
之后薛秦兒將主要精力放在觀察新氣府上,但這座氣府異常平穩(wěn),想必是可以暫時放下心來。
與之前不同的是,薛秦兒能明確感受到,在氣府重塑圓滿之后,以《會心吐納法》的每次吐納,都會讓氣府中有厚實之感,雖然那汪水洼毫無變動,但薛秦兒越來越期待,日后是否會出現(xiàn)某些驚人變化。
緊接著薛秦兒感受體內(nèi)藥浴的余效,只得望洋興嘆,想要一口吃個胖子恐怕沒有希望,只能一點點逐漸吸收。
最后薛秦兒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別說到云頂山,恐怕再過個把月都要吃土了,于是翻弄納戒之后,計上心來。
讀書人最好舞文弄墨,除了興之所至來幾句秒來之筆,吟詩作對,剩下的就是以書會友。
讀書人多,落魄讀書人更多,加之臨近新年,就有許多落魄讀書人寫春聯(lián)用來換錢。
薛秦兒與店小二打聽到城內(nèi)一處名為“陋巷”的小巷,是一些不得志的讀書人聚集之地。薛秦兒兩手一拍,感覺找對了地方,出門后七拐八拐來到這里,站在巷口往里眺望,箱子兩邊皆是些各式各樣的讀書人,年少年邁皆有,揣著袖子哆哆嗦嗦,在賣春聯(lián)。
也有些自認為頗有文采之輩,將自己心得體會做書來賣,更有甚者會出本詩集彰顯自身文采,只不過忘了那句物以類聚,最后情況都差不多。
想來也是,恐怕讀書讀得幾口氣頂在胸口,哪怕讀不出什么所以然,仍舊有滿腔抱負,對著其他活計不屑一顧,最后餓肚子也是理所應當。
薛秦兒輕咳兩聲,為自己打氣,之后昂首挺胸走進陋巷,奈何他是裝清高,這群讀書人是真清高,一個愛搭理他的都沒有,路過時連句招呼都沒打,這還做個鬼的生意。
薛秦兒不知道的是,這是陋巷里默認的規(guī)矩,讀書人好面,若是看上我的字,只管談價便是,若是看不上,哪怕是千金富翁王侯將相,也不會主動開口。
說是風骨也好,說是冥頑也罷。只是這群人日子沒怎么好過。
說書先生曾經(jīng)點評過,越是沒本事的讀書人,道道越多,還愛吹牛。什么十年幾十年圣賢書,怕不是都讀到狗身上去了。
薛秦兒忽然覺得吳先生這話不假,下意識摸摸懷中之物,只覺得對那位惺惺相惜的讀書人更愧疚了。
若非囊中羞澀,豈能做出如此之事呢?
薛秦兒小心翼翼走到巷尾,仍舊找不到看上去靠譜的主,最后瞄見巷尾角落,有位落魄老書生不賣春聯(lián),反而將兩本破書放于身前,看架勢是要賣書。
旁邊還擺著紙張,上有驢唇不對馬嘴的六字:隨處體認天理。
薛秦兒頓時來了興致,快步走去。
落魄老書生臉色毫無生氣,嘴唇干裂,用一塊干凈手帕捂嘴,咳嗽兩聲,手帕之上有血跡,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見好不容易有客人來時,擦擦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這位客人,春聯(lián)在下這里沒有,只不過讀了大半輩子書,也沒讀出個所以然,偶有感悟就記錄于此,若是感興趣,可花些銀兩去交流一二?!?p> 薛秦兒從懷中掏出幾本學術典籍,掂量了下輕笑道:“先生怕是誤會了,咱是同行,我也是來賣書的。”
落魄老書生一時無語,在這條陋巷上如此厚臉皮,跑到別人面前推銷書籍之人,這少年當屬第一位。
薛秦兒實在也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
清理納戒之時,他隨身之物并不多,可賣之物就更少了。在這座儒風興盛的城池,去賣道家符箓自然行不通,非但貶值到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會引起群起而攻之,實在不劃算。
反而是吳先生臨走之時所贈的儒家典籍還有些用,即使文人相輕,也會看在都是讀書人的份上不去做些過分之事。
薛秦兒望向南方,心中默念吳先生切莫怪我啊,本來也想著將這些書籍帶去云頂山的,放箱子里從沒想過丟棄,只是如今囊中實在羞澀,不得不去做這賣書的勾當。
落魄老書生愁眉苦臉,往邊上挪了一下,低聲囑咐道:“公子既然都是來賣書的,那我便給你騰個地方,只不過在這城里,書實在是有些難賣?!?p> 薛秦兒輕笑道:“這位老先生,賣與你如何?”
落魄老書生苦笑道:“且不說這書內(nèi)容如何,是否與我學派相近。我已經(jīng)一整天沒進食了,身上哪還有一文錢?!?p> 薛秦兒撓撓頭,如此直白的老書生當很第一次見。
看來即便讀書人,在城里也有個三六九等,但混不上飯吃,餓到如此境況的,當真是少數(shù)吧。
薛秦兒靈光一閃,拍手說道:“這位老先生,我這人俗氣,怕是買不了書了。只是最近想給老家人寄封家書,想麻煩先生代謝,該有的報酬自然一分不少。”
落魄老書生搖頭苦笑道:“哪需什么報酬,公子若是看得起在下,只需管頓飯就好?!?p> 薛秦兒也不推諉,利落應道:“好。”